将近深秋的晨时,雾气弥弥,徐风裹着丝丝寒凉,拂过路上行人的面颊。
高昂尖锐的鸡鸣划破雾蒙蒙的天穹,叫醒村子宁静的清晨,炊烟袅袅,盘旋着混入雾气中不见。
家家户户,妇人忙着焯米煮粥准备一家几口的早饭,孩童慌忙塞了几口饭菜,抱着上学用的书卷朝私塾一路小跑。
眼中映入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身灰蓝葛衣,玉面雪肤,眉似远山卧,眼似水波转,身形高挑颀长,生着清秀女相,举止却带着男儿的俊逸。
火渺渺眼光一亮,高挥手臂,喊道:“张筝姐快点!你也要迟到啦!”
稚嫩的童声将张筝从愣神中唤出来,她撇头看向朝着她不住招手的火渺渺,唇角上扬,回道:“我今儿不上学。”
她眼神一斜,瞥向已经跑远去的几个小孩,“你若还不快些追上去,可就真得挨先生骂了。”
“啊?”
火渺渺羡慕又疑惑地惊呼,随即看到早将她落在后边自行跑远的小伙伴,心跳加快,顾不上跟张筝说再见,慌急追上去。
几个小孩的身形慢慢远去,张筝嘴角的弧度渐趋平缓,温和如水的目光渐渐为清晨的薄寒所覆盖。
早上,先生收拾好上学用的书卷笔墨,忽然叫住她,说是要放她一日假。
张筝思及先生当时的话,莫名其妙叫人捉摸不透。
“我昨夜梦见了一只白鸟,白鸟与我哭诉,它说它成了王侯府中的圈鸟,锦衣玉食非它所愿,它宁愿死在永无停泊之地的飞翔中。”
“白鸟渴望的是山岗大海上的自由,给予它金玉牢笼的王侯属实太自以为是了。”
张筝正端着粥碗,囫囵几口灌下一肚子的温粥,闻言,不明所以地点头应和。
先生粲然一笑,“好了,你也别着急,我今日放你一天假,祖地祈福,你随村长一起去看看吧。”
“啊?”张筝正欲抱起书卷的手顿在空中,猛地看向先生,“我进祖地祈福?”
“想什么呢!”先生笑着轻声打趣她,“当然是村长祈福,你前两日不是遗憾见不到暗河嘛,今儿就随着村长去见见吧。”
张筝一时愣然未答话,她还以为祖地是很重要的村中禁地呢,怎么先生这么容易便答应让她进去了呢?
先生没在意她的异样,走到门前,回头催促道:“村长辰时可就走了,你若是想亲眼见见铸就暗河的鬼斧神工,便快些去吧,别耽搁了。”
不管先生意何,这于她而言都算不上坏事,硬闯的哪有光明正大前去的自在。
张筝笑道:“好,谢谢先生,我这就去了。”
还有一刻钟便是辰时了,张筝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脚步迅疾地往村长住处赶去。
“哟,这不是怪力村姑嘛,急着往哪儿去?”
张筝停下脚步,直视着面前男修的一双吊三角眼,普通的面容五官紧凑,留白太多,一双吊角眼小而阴怪。
相由心生,用来形容他倒是恰恰符合。为人狭隘、自以为是,五官便也狭隘。
一个凡俗村姑也敢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胡柯猛一瞪眼,大骂:“看什么看,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是你能看的吗?鄙陋的下贱人。”
被人这般骂着,张筝却生不起一丝气怒,在这平和宁静的村子呆久了,日日与温良先生相处,性子便也慢慢趋向了温和。
张筝没有任何辩驳,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胡柯只以为她怕了,神情颇为高傲,趾高气扬地下命令:“带我去你们村子的祠堂。”
“祠堂不是你能去的。”
“你说什么?我哪里不能去!你们村长可说了要好好尽尽地主之谊,怎么着,连个破祠堂也不能去了?”
看他一脸胡搅蛮缠、誓不罢休的模样,张筝已有猜测,想必意阑珊已将祠堂之事透露给他们,只是他们应该也心怀猜疑,故而才派出一人来故意试探。
张筝耐心地拒绝,温和的目光却已经漫上严寒,“抱歉,祠堂实在不方便让外人进出。”
说罢,张筝也懒得再理会他,快步离开此地,只留下胡柯落在身后骂骂咧咧。
“谁稀罕破祠堂,求我去还不乐意去了。”
后面的话张筝没能听见,她匆匆赶到村长住处,刚巧碰见村长从屋里出来。
村长乐呵呵地招呼道:“哟,张丫头来啦!走吧,先生跟我说过了,我今儿就带你去祖地瞧瞧那暗河吧。”
张筝跟在村长身后,随着他绕着他住处拐了半圈,便见着了一处黑砖矮房,房门两侧挂着白布,垂在空中飘飞。
祠堂建在村长住处斜后边,张筝鲜少见人从这里过,最初还以为是村长堆杂物的矮房,后来才知原来这便是村子的祠堂。
随着木门被推开,初生的日光照进漆暗无光的祠堂,内里模样一览无遗。
最里侧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红木桌,其上只供设着一个神主牌位,红绸布遮在神主前,只有正龛,不见配龛的影子。
正常祠堂除正龛以外,左右还应摆放配龛用以供奉除始祖外的祖先。
一个重礼的村子怎么会连这种重要的礼仪常识都能忽视,张筝心中疑惑愈发加深。
但此刻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张筝将视线转到村长身上,他所有的动作全数仔细刻入脑中。
之间村长双手合十,闭目对着神主牌位拜了三拜,恭恭敬敬地在正龛旁摸索了几下。
“隆隆……”
宽大的红木桌下赫然出现了一个可容两个成年男人同时通过的暗道。
石梯一路向下,坡度陡急,延伸至漆黑昏暗的地底,让人看着便觉心慌意乱,仿佛一步踩空就将滚落见不到底的深渊。
村长回头朝她招手道:“张丫头快来拜拜神主。”
张筝收回打量暗道的目光,恭敬地上前两步,学着村长的动作双手合十,拜了三拜,可心神却无比集中地注意着村长的动静。
直到她睁开眼,村长也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只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眯眯道:“走吧,有神主保佑,我们才能安然无恙地到祖地。”
说罢,村长半蹲下身钻入桌子底下,脚一迈便踏上了暗道里盘旋的石阶。
“张丫头,仔细些,好生跟着我来哈。”
村长的头已隐入暗道之中,张筝亦蹲下身,试探性地小心伸出一只脚,稳稳踩在实地上,张筝这才踏下了另一只脚。
村长的身影就在她下面两三布石阶,一边往下走一边笑呵着与张筝说话。
“怎么着,张丫头怕不怕?当初我跟着上任村长来祈福,第一次踏上这梯子,脚都软了,险些带着村长一起滚下去。”
说到这儿,村长连连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