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臻将寨民们分为两个班儿,一个成年班儿,思想固化难以改变,一个是幼儿班,思想尚未固话还未受到太大影响,有改好的希望。
一个上午上,一个下午上。
致远和丰和教众人写字识字。
郁臻传播后世的思想,教男孩何为君子,教女孩何为人权,教所有人何为生命珍贵平等。
这中间不乏与她呛声的,郁臻向来都是以理服人。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化学,物理这些她一概不懂,连学都未曾上过,更没有学识文凭,除了一手好字,能打仗之外别的什么都不会。
可郁臻毕竟是后世人,在大环境的影响下,道理自然懂得比这些古人们多谢。
好的便留下,不好的便是糟粕,便要废除。
这是作为君主应该做的事情。
十二月六日,天气更加寒冷了,天空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鹅毛纷飞,将整个虎威山银装素裹,明明是这般的冷,可依旧没办法浇灭寨民们火热的心。
大雪兆丰年。
明年定会下雨有个好收成。
人能活了。
郁臻却忧心忡忡,这样的严寒,实在不寻常,她曾问过彩凤他们,往年是否有这般的冷,答案全都是否定的。
今年比往年的每一年都要冷上好几倍。
已然是进入了小冰河时代。
郁臻将学业暂停,让各家各户主意保暖,炕要烧得热热的,入冬前,郁臻组织人去砍柴囤了好大一批柴火,够这个冬日烧了。
所有人都躲在被窝里取暖,只有牙王和薛桥山一人一狗每日坚持要去巡山,从不落下一日。
陆丰和有时无聊,便拿着书本过来找郁臻二人解答。
嗯。
上面那堆数字看的郁臻脑壳疼。
“啊?”郁臻磕着瓜蒌子,一脸震惊的道:“你俩柏拉图呢?”
陆丰和双眼迷惑:“什,什么柏拉图?”
郁臻道:“就是精神上的恋爱,摸摸小手亲亲小嘴,但不圆房。”
她说的粗鲁,也不隐晦,羞的陆丰和面色绯红,不好意思的嗫嚅着嘴唇想解释什么,但最后只有轻轻的点头,声若蚊蝇的嗯了一声。
郁臻嫌弃的道:“别这么个样儿,看起来怪难受的,性并没有错,只要你成年了,能为你的选择负责任了,就一切都没问题。”
这样隐私的话以前陆丰和是绝不会开口与别人聊的,可接触郁臻的思想解放后,倒是也没那么难以启齿了。
郁臻问:“是你俩不会,还是你哥从来不提?主动点呗,他那么稀罕你,恨不得整天把你挂在裤腰带上。”
她摸着郁柳修长的手指,笑嘻嘻的道:“看俺家柳儿,多热情,俺就喜欢这一挂的。”
陆丰和呐呐的道:“男,男人之间咋做?”
郁臻笑道:“没事儿,我教你,包教包会。”
接下来的十分钟,郁臻将她之前看过的知识全都教给了陆丰和,临走前还顺带送了一瓶润滑油,笑眯眯的挥手让他小心点着腰。
又给陆丰和羞的满脸通红。
等关上门了,只有自己人了,趴在灶台上的铁牛才幽幽道:“郁司令,你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聊这种事情都能面不改色。”
“这就脸皮厚了?未免太小瞧了我。”
因着这一遭。
后几日的巡山便只有牙王一只狗。
它站在石头上望着满山林地雪色,在寒风中孤单的背影尤为可怜。
怎么。
怎么就剩它自己了呢?
十二月中旬的某一日,郁臻刚做完大事,用湿巾擦干净满是石楠花香气的手指,随即像是没骨头似的趴在了郁柳胸膛上,郁柳搂住她纤细又充满力量的腰肢,捡过一旁的棉被盖好,随即捧起她的脸,落下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
“累屁,睡觉。”郁臻面容略带困倦。
“晚安,姐姐。”
郁柳总是担心她会丢,日日睡觉都将她抱得紧,即使睡着了也从都是浅眠,一有个风吹草动立马就醒。
他是怕极了见不到她。
里面声音停了,外屋灶台上的肥猫站起身,翘着肥臀伸着爪子狠狠地伸了个懒腰,随即跳下灶台,轻巧的跳到了炕上,径直走到郁柳的枕头下枕着枕头躺下,嘟囔道:“给爷也盖点被子,灶台都冷了。”
郁柳没吭声,但手却动了起来,将被角往铁牛身上盖了盖,轻声道:“睡吧。”
一家三口,相拥而眠。
火烛刚灭,黑暗中兀自的响起凶烈而嘹亮的犬吠声,惊得本来都要睡着的郁臻瞬间就醒了,她快速从郁柳身上爬起来,换下睡衣,拿过一旁的卫衣穿上,眉头微皱:“牙王不曾叫的这般凶烈,寨门口定是出事了。”
牙王是一条好狗。
它从不会乱叫,养了它这么久,从未听它叫过几声,更何况是这般嘹亮凶狠的叫声。
自从入冬以来,牙王一直住在寨门口的搭建的狗窝里,只有白天的时候才会回到郁臻这边儿与雪花温存片刻,在陪自己的崽子玩上一会儿。
向来是尽忠职守,保卫着寨子。
郁柳也随着快速穿好衣裤,套上棉袄下炕穿鞋:“姐姐慢点,我先去看看。”
“好。”
郁臻穿好衣服,低头亲了亲铁牛的脑门:“外面冷的很,乖乖在家呆着。”
铁牛眼睛也不睁,甩着尾巴懒洋洋的道:“知道了。”
外面那么冷,他才不出门呢,还是被窝里暖和。
郁臻穿好鞋,拿过桌子上的横刀,朝外面走去。
因着牙王叫的厉害,整个寨子里的人都醒了,点上火把,在薛桥山的带领下拿着武器纷纷朝寨门口赶去。
火光摇曳,叫喊声一片,乱糟糟的。
“大晚上的都瞎叫什么!?”郁臻穿着面包服走过来:“发生什么事儿了?”
郁柳回头牵住她的手:“寨子门口来了很多人,不知道是流民还是土匪。”
雪还在下。
在火光下将雪色映照的通红一片。
郁臻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寨子门口,一直在狂叫的牙王也在此时停了下来,凶狠的朝寨外的那群人看了一眼后,扭头走到了郁臻身侧,肌肉紧绷,警惕十足。
抬眼看去。
对方大概有五六十人左右,穿着破烂而漏风的棉袄,下面这只穿着一条单裤,在风里摇摆,脚上穿着一双破烂布鞋,脚指头露在外面,被雪水冻得通红。
他们不像郁臻见过的灾民,脸颊上是有肉的,只是被冻得够呛,只要是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是冻疮。
看起来凄苦无比。
一个看起来是这群人里岁数最大的老头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出来,眉眼间满是愁苦:“这位女大王,我叫秦老憨,是大河村的村长,前阵子南方打仗,毁了我们村子,抢了我们的粮食,外面兵荒马乱的,我就带着村民们钻进了山里想找条活路,一路走过来,碰上了您的地盘,请您行行好,能不能收了我们村子的人,做牛做马,怎么都成。”
树老成妖。
人老成精。
这句话放在这个秦老憨身上一点都不假,他一下就能察觉出来郁臻不凡是这群人的领头羊,再看着其他人身上崭新的棉袄,棉裤,棉鞋,还有那微胖的脸颊,一看这寨子就是有钱有粮的富裕地方。
连起义军都穿不上这样好的衣服,吃不成这样圆润的脸颊。
他想带着族人在这里的生活下来。
当奴仆也好啊。
至少能吃上一口饭,饿不死就行。
他也不是没想过郁臻可是这山中的妖怪,银白发异瞳,又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中吃喝不愁,说不定进了这寨子并非是桃花源,而是那妖怪的洞府,被吞吃入腹中。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已经是山穷水尽活不下去了,村子里的人大多数都被起义军杀了,他眼看着起义军将那吃的肠肥脑满的地主公地主婆脖颈上掏上一根绳,骑在马上拖着走,活活的给拖死了。
受惊之余,他连忙回到村子里叫人把粮食藏起来,可还未来得及呢,就被起义军冲进了村子。
烧杀抢掠,哭声震天。
他把剩下还活着的村民聚集起来,带着他们躲进了山里,南方没有旱灾,一路上吃些草叶充饥也勉强的活了下来。
可又突然一场暴雪下来,村子里的老人又死了不少,有时候他在想,算了,就这么死了算了,活到六十岁便已经觉得活得够了。
可看着村民们愁苦的面容却又觉得于心不忍。
终于,走到现在,终于看到了希望,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抓住的。
郁臻点上一根烟,徐徐的抽了起来,透过白烟与橙红色的火光看去,大河村的村民在寒风正瑟瑟发抖,满面凄苦。
她吐出一口烟雾,转身要往回走了。
秦老憨一看,顿时心凉了,也更加的绝望起来,看到希望却又抓不住,那才是真正的绝望痛苦。
可就在这时,耳边传来清冷仿佛天籁般的声音:“桥山,把人先安排到教室里去,再去把老大夫请过来,记得生上炭火,彩凤找几个人帮忙做饭,丰和和致远把人员登记下来。”
说完。
火光中的那人打着长长的哈欠,懒洋洋的:“我要回去睡觉了,天塌下来都别叫我。”
秦老憨望着她的背影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下来,朝着背影重重的磕了一下头:“谢谢女大王!”
其他村民有样学样,也跟着高喊。
彩凤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上前将秦老憨扶起来,道:“可别叫女大王,我们陛下可不是土匪,是天女,你便随着我们一起叫她陛下就是了。”
薛桥山握着陆丰和的手,替他暖着,淡淡的看了一眼大河村的村民,声音冷硬:“跟我来吧。”
油灯点燃,昏黄的灯光在教室中摇曳,大河村的村民拘谨的站在屋子里不知所措。
薛桥山从讲台下的柜子里拎出一袋子木炭,倒进炭盆里点燃挪到陆丰和所坐的矮桌旁,神色柔软的问:“小和,冷不冷?我回去给你拿条毯子来吧?”
陆丰和正在磨墨,头也不抬的道:“我不冷,哥你再去拿几个炭盆子来吧,就这一个炭盆暖不起来,总不能只让我一个人烤着。”
“好。”
陆丰和拿出一沓册子翻开,手持着毛笔用笔尖点了点墨水,抬头朝拘谨的大河村村民看去,脸上挂着温和有礼的笑容:“不必拘谨,你们排好队,一家一家的来,把基本信息告诉我登记一下,就和办户籍是一样的。”
秦老憨往前走了走:“我先来。”
“老爷子请说。”
“我叫秦老憨,原大河村村长,今年六十有二,家里老妻秦赵氏,今年……”
他还没说完,便被陆丰和打断:“秦赵氏不算名字。”
秦老憨愣愣的道:“咋不算?”
这个时代除了大家闺秀外,女性一般是没有大名儿的,只有小名儿,等到嫁人了,就跟着丈夫姓,比如秦赵氏,张李氏,以丈夫家为主。
陆丰和耐心解释道:“得有名,有姓,夫家和母家的姓氏加起来的,不算,可以问问您妻子小名儿叫啥,或者现取一个。”
叫啥?
秦老憨还真是不知道,时间实在久远,四五十年前时候叫过,可都过了这么久了,自然是不记得了。
只好看向身旁的老妇,一脸询问。
老妇连忙道:“招娣,我小名儿叫招娣。”
陆丰和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但也好歹算是个名儿了,抬笔便记录了下来,临了还说了一句:“招娣这种名字以后不要取了,在我们这儿男女平等,并非是男尊女卑,你们刚来还不熟悉,等以后便知道了。”
他说的大河村村民们晕乎乎的。
啥叫男女平等?
男女怎么能平等呢?
从祖宗那辈儿就传下来的男尊女卑已经深深的刻入了他们的骨血。
致远从外头走进来,手里牵着贵儿,身后还跟着老大夫一家人,手里拎着药箱准备给村民们看病。
陆丰和笑着道:“致远兄,你可来了,咱俩一起干总能快些的。”
“那是当然了。”致远坐到小矮桌后,拿起一沓册子和一支笔,边翻边对村民到:“我这里也可以登记,一家一家的来,登记完了就去找大夫检查身体。”
他旁边儿的贵儿经过几个月的调养肉乎了不少,穿着一件藏蓝色短袄,头上扎着两个小啾啾显得很是可爱。
贵儿还和之前一样不爱说话也不爱跟别的小朋友玩儿,但他异常的乖巧,惹人怜爱。
他坐在舅舅身旁,一手抓着舅舅的衣襟,一手在口袋里抓啊抓,抓了两根地瓜干出来放在嘴里嚼着。
郁臻有时也会买些零嘴分下去,比如地瓜干,瓜蒌子,炒蚕豆,也让寨民嘴里有点味儿。
香香甜甜的地瓜干顿时引来队伍里的小朋友的目光,哭着闹着也要吃,一时间教室里乱成一团。
贵儿就像是听不到似的,专心致志的啃着地瓜干。
突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忽然站起身,三四步走到一个浑身脏兮兮正在望着他嘴里的地瓜干直吸吮自己手指头的小女孩儿面前。
“给。”贵儿难得的开口说了一句话,将剩下的那根地瓜干送到小女孩儿面前。
虽然只有一个字。
还是惊得致远手一停,讶然的道:“贵儿开口说话了,真是稀奇。”
陆丰和淡笑:“他愿意跟那小丫头玩儿也是一件好事。”
小姑娘懵懵懂懂的望着贵儿,露出一个少一颗门牙的傻笑来,伸手要去拿地瓜干,可还没碰到呢,就被一个小男孩推到,紧接着又顺势将贵儿手里的地瓜干抢走塞进了嘴里,骂道:“她是个没人要的哑巴,你给她吃都不给我吃,哼!”
他父母就在旁边看着,竟是一言不发,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贵儿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以前还住在村子里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看在老童生的面子上从没说过一句难听话。
后来来了寨子,又有了别的小朋友,但那些小朋友都在父母的叮嘱下不敢招惹贵儿。
贵儿望着神气十足的小男孩儿,眼里憋着一泡眼泪儿,憋了一会儿,还是没憋得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当舅的一听心疼的不行,连忙放下笔,越过矮桌两步走到贵儿身边儿把他搂在了怀里,温声细语的哄着:“别哭,贵儿。”
自家孩子被欺负了,自然是要讨回公道的,他目光犀利的看向小男孩的父母:“你家孩子欺负我们家孩子,道歉。”
妇人轻飘飘的道:“都是孩子之间玩闹,我家孩子也不是故意的。”
致远眉头一皱:“上来就抢东西,这还叫玩闹?”
见他不依不饶,妇人也有点不高兴了:“那你还想咋样?”
“道歉。”致远半步不让。
“就是小孩之间闹着玩儿,又没怎么样,就吃你一口地瓜干儿,看你那小气的样儿……”
眼看着要吵吵起来,秦老憨立马站出来调解,他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村长,在村民心里是十分有重量的,他一站出来,女人不道歉也得道歉了,不情不愿让自家孩子道了歉,还翻了个白眼儿。
秦老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心道真是个拎不清的,光长岁数不长脑子,难道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都听不懂么?
他又赔笑说了两句好话这事儿才算是完了。
后来登记时致远才知道刚刚那小姑娘叫小麦,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天生就是个哑巴说不了话。
人很懂事儿,什么都会干,希望能留下她给口饭吃就成。
登记,看病,吃饭。
这三样儿事儿看起来不多,却忙活到半夜才完事儿,把他们安排在了教室里先睡一晚上,之后具体怎么办,要等郁臻的安排。
次日。
郁臻刚吃过早饭,陆丰和就上门汇报工作了:“一共四十二人,壮年二十五人,老年六人,小孩十一人,房子不够了,该怎么办安排?”
“有空的房子就住进去,剩下的先睡在教室里。”郁臻道。
陆丰和问:“那吃喝该如何呢?”
郁臻想了想,答:“我总不能白养着他们,就算我乐意寨民也不乐意,让他们去看砍柴吧,往日城里的柴怎么卖咱们就怎么收,折算成粮食换给他们,至于冬衣棉被这些先赊账,一天还一点,也是按照城里的价格。”
现在的粮食房屋都是寨民们下了死力气种出来,盖好的,她要是免费让大河村的村民住了穿了吃了,必然会引起寨民们的不满。
陆丰和点点头:“好,我等会儿就去安排。”
郁臻嗯了一声,弯腰从狗窝里抱了一只狗崽子出来放在手里玩着:“这小狗崽子长得真快,明年开春儿就能跟他爹一起去巡山了。”
她顿了顿,又道:“寨子里的规矩都跟他们说了吗?”
陆丰和:“说了。”
郁臻:“可有不满?”
陆丰和:“自然是有的,毕竟这些规矩也算是重塑他们的世界观了。”
郁臻:“不满就不满吧,几千年的思想也不可能一瞬间就能改好,只要把规矩听进去了,别去触碰危线就行。”
陆丰和一想到当时村民们的神情就有些难过:“这不过是零星点点,待日后主公成就霸业的路上会有更多无法理解您之宏愿的人,每每想到这儿,便为主公伤心不已。”
郁臻闻言浅笑:“丰和不必为我伤怀,既要成就霸业就注定了要承受这些,我心若不坚,又如何能成?”
她从不在意流言蜚语。
除了她的家人,别人的流言蜚语,伤不了她分毫。
“等会儿把大河村的村长叫过来,我有事要问他。”
“是,主公。”
陆丰和走了没一会儿,大河村村长秦老憨就战战兢兢的上门了,他站在门口探头,犹犹豫豫的不敢进来。
“老丈为何站在门口?天寒地冻,快进来吧。”郁臻招呼着。
秦老憨这才走进屋子,小心翼翼,低眉顺眼的站在郁臻面前,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女大王有啥事吩咐?”
“请坐。”郁臻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往他面前推了推,随即笑道:“老丈,我想了解了解南方的情况,可能与我说说?”
秦老憨松了口气,原本只是想了解南方的情况,还以为会是什么大事儿呢。
交谈得知,南方的起义军异常的凶狠,如蝗虫过境,打家劫舍,烧杀抢掠什么都干,朝廷虽不杀人,但为了抵抗起义军加倍的佂粮征兵,风声鹤唳之下,不少人都无家可归变成了流民,还有一部分加入了起义军,同起义军做同样的勾当。
剩下的他便是不知道了。
郁臻撑着头,手指有节奏的轻轻在桌子上叩着,半响,她道:“老丈先回去吧,之后该做什么,丰和想必也与你说了,在我们这儿想吃饭就得干活,还要守我订下的规矩。”
秦老憨连忙点头:“这是自然的,自然地,女……陛下请放心,我一定会约束好族人。”
“嗯,去吧。”
十二月底,山里进了一股队伍,约莫有二三百人,穿着破烂,神情萎靡,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农具当做武器。
为首的汉子则是身穿着一套破烂的盔甲,腰上别着一把铁剑,一看便能得知对方定是起义军中的一支队伍。
朝廷的正规军不会往山里逃,也不会用农具当做武器,除了是拼拼凑凑,从未受过正规训练的起义军还能是什么?
寨子里并没有兵士,真正能打的只有郁柳,郁臻,薛桥山和汉达四人,附带一只凶狠无比的牙王和一群狗崽子。
剩余的村民别说是和起义军打了,光是看见对面浩浩荡荡的队伍都能吓得腿软。
对方也不过是一群拼凑出来的乌合之众,光靠这四人便已经足够了。
起义军的兵士们埋着头往前走,气氛沉闷又压抑,他们被朝廷的正规军围剿,六百多人的队伍死伤了一大半儿,逃进山里却又不知道往哪里去,已经整整五天没吃过东西了,一路上都靠着雪水充饥,勉强活着。
就在这时,头顶上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抬头看去,不远处的树上竟然坐着个银发女人,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悄然的出现在这片人迹罕至的深山中。
“妖,妖怪!”队伍中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句。
整个队伍就犹如惊弓之鸟般大乱了起来,竟还有直接跪地磕头,祈求郁臻能放过他们。
为首的大胡子呵斥:“什么妖怪!子不语怪力乱神!那明明就是个装神弄鬼的女人!安静!安静!都给我安静!”
他拔出剑挥舞着,大吼:“谁敢逃跑,格杀勿论!安静!”
有他做主心骨,队伍的骚动渐渐小了起来,但面上依旧挂着恐惧的神色。
而这时,从另外三个方向中又钻出三个男人,皆是身材挺拔高大,跟随他们的还有一只如牛犊子般大小的黑犬。
大胡子皱眉,声若洪钟道:“你们要干什么!?四个人就想截我们天府军,不想活命了吗?!”
郁柳几人也不吭声,就站在那儿跟个木桩子一样一动不动,不回复,也不让他们走,就等着郁臻吩咐。
郁臻从树枝上跳下来,踩着雪地吱嘎吱嘎的响,缓步走到大胡子面前不到一米的位置停下,双手插兜,笑眯眯的问:“请问是从哪里来的军爷?”
大胡子粗声粗气的道:“我乃天府军安平将军账下千夫长张宝!”
“哦~”郁臻悠悠的拉长调子,笑容不变:“你可知这虎威山上我为首,既进了我虎威山,要么留下钱财,要么留下性命。”
这群起义军几乎全都是壮年男子,是一股很大的力量,只要练起来,足够郁臻攻打绿水县了。
所以张宝这群人,郁臻必须拿下。
大胡子怒目圆睁:“哪里来的小娘子, 莫不是脑有重疾,怎么青天白日的说起胡话来了,竟还敢挡本千夫长的路,简直找死!”
对于这些起义军,自然是先要用武力镇压,之后在用利益诱之。
郁臻拍拍手:“桥山,上!”
擒贼先擒王,只要擒住张宝,这群起义军群龙无首,自然就会土崩瓦解。
薛桥山之前是猎户,练过拳脚功夫,打一个张宝并不是问题,没一会儿便将张宝擒住,将张宝压在地上,半跪在了地上。
剩余起义军见千夫长被擒顿时大乱,想要四散逃命,却被牙王带着几只狗崽子拦住。
这九只狗崽子虽长得没有它们的父亲大,但也算是膘肥体壮,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学着父亲的样子叫的十分凶狠。
吓得那群起义军哪里还敢掏,武器哗啦啦的扔了一地,跪地求饶了。
张宝一百个不服气,对薛桥山叫道:“好汉,你有如此本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顶天地里,又怎能听一个女人的命令,岂不是叫别人耻笑?不如加入我们天府军!定能给你一个千夫长的位置!”
郁臻噗嗤一声笑出来。
都落得如此境地竟还想着策反。
她牵着郁柳的手,转头往山寨里走:“带上他们,回寨!”
回到寨子里,寨民们纷纷围了上来,对于起义军,大河村是恨之入骨的,冲着这群人喊打喊杀的,好不容易才被丰和呵斥住。
现在寨子里房屋不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把这群起义军安排到那里住,就先让他们待在扫干净雪的小广场上吹风,牙王负责看管他们。
而他们千夫长则是被带到了郁臻的住处。
这一路上所见深深的震惊了张宝,在这样混乱的天下,人人缺衣短粮的时间里,竟会有一个人人吃饱,人人穿厚实冬衣的山寨!
这简直就是个富窟啊!
他心里盘算着这次若能逃过一劫,之后定要让将军带人过来清缴山寨,也不知道能弄到多少好东西。
烧了炕,还生了火盆,屋子里暖洋洋的,郁臻脱下棉袄随手搭在了炕头上,转身牵着郁柳的手回到了外屋。
张宝被薛桥山压在地上半跪着动弹不得,眼珠子咕噜咕噜直转四下打量。
“桥山,把他放开吧。”
“是,主公。”
薛桥山松开手,但如鹰般锐利的目光时刻注意着张宝的一举一动。
而张宝则是震惊于薛桥山的称呼。
主公?!
这个叫薛桥山的好汉,竟然叫一个女人主公?!
简直是太奇怪了!
郁臻给张宝到了一杯热水,笑道:“千夫长请坐,外面天寒地冻,喝杯热水去去寒气。”
张宝没有动,粗声粗气的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跟着我混,奉我为尊,第二个,死。”郁臻也不废话。
张宝和那群普通的起义军兵士不一样,能坐上这个位置必定是有脑子有自我思想的,若是不能唯她所用,就只能宰了。
张宝问:“跟你混?跟你混什么?当山匪?”
郁臻道:“你们起义军要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
张宝大惊:“可,可你是女人!女人,女人又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郁柳皱眉,很不高兴,郁臻清晰的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在他手心挠了挠,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
随即对张宝道:“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张宝说:“女人优柔寡断如何能成大事?男为天,女为地,各司其职,养家糊口是男人的责任,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才对!”
“你这样说不对。”郁臻神色认真,缓缓道:“女人也应该拥有自我,而不是只能呆在男人的阴影之下,没有女子哪来的男子?都是一样的好,一样的珍贵。”
她顿了顿,又问:“你为何要入起义军?”
张宝答:“天子暴政,民不聊生,揭竿而起自然是为了结束暴政,还天下太平。”
郁臻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张宝迷惑了:“然后,然后就天下太平了啊。”
郁臻:“其实你们什么都没改变,封建皇权依旧存在,百姓依旧过得辛苦,食不果腹,统治之下的人民依旧无法拥有自我意志。”
张宝:“可,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郁臻:“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难道我们不应该拥有新的思想和意识吗?”
张宝雾蒙蒙的大眼睛中越来越迷惑:“新的思想和意识?”
郁臻点头:“对,新的思想和意识,我无法让你们在物质上相等,但至少在人格上平等,只要不触犯法律,就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你好好想想,如果起义军成功了,改朝换代之后的事情和现在的靖国会有什么区别?你们还是要下跪,还是要在当官的面前低人一等,还是要求爷爷告奶奶的求着那些富贵人家给你一条活路。”
“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郁臻看了一眼陆丰和:“把人带下去吧,你来安排。”
陆丰和心领神会,对张宝淡淡一笑:“千夫长,请吧。”
外面还在下雪,雪籽纷飞,落了满地糖霜,薛桥山拉过陆丰和的手揣在自己口袋里,在狭小的口袋中与他十指相交,声音柔软下来:“小和,这样暖不暖和?”
陆丰和抿唇一笑:“暖和。”
被两人看管的张宝震惊的看着两人之间亲密的举动,耸着大胡子,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们是断袖!?”
陆丰和大大方方的点头:“对。”
张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顶天立地,怎么能雌伏在另一个男人身下!?这,这实在是荒唐!难道就不怕落人口舌?!”
陆丰和却无所谓的道:“为啥怕,我们俩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不能相爱,为何不能在一起?我哥爱重我,我自然愿意和他在一起。”
他笑着转移话题:“听你谈吐不凡,以前可是念过书?”
张宝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神色有些骄傲:“家道中落前念过几年书。”
谈话间,有寨民路过,看着薛桥山二人亲密的举动调侃道:“哎呀,还把和秀才的手揣自己兜里,生怕冻着手呢,桥山真知道心疼媳妇儿。”
陆丰和笑问:“翠婶子准备干嘛去?”
翠婶子道:“害,彩凤叫我们去做饭呢,先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去了。”
“好。”
等翠婶子走远了,张宝才讶然道:“他们可都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
“自然是知道的。”陆丰和笑道。
张宝垂下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他才问:“你为什么会想尊她为主公?”
陆丰和道:“她会是贤明的君主。”
张宝:“可她是女人。”
陆丰和的双眼在发光,满满都是崇拜:“女人又如何呢?谁会在意君主到底是男是女?老百姓只关心能不能活,能活的有多好,这便足够了。”
张宝:“那你认为她不会和其他的皇帝一样吗?”
陆丰和:“不会。”
张宝:“如此笃定?”
陆丰和:“你知道吗?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很惊讶一个女人竟然想做皇帝,这是违背男尊女卑的规则,可她说服了我,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张宝好奇:“什么?”
陆丰和开始回忆几个月前第一次和郁臻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所听到的内容:“她说,她要攻打九州十二国,成为天下共主,要坐到最高的位置上,以铁血手腕统一思想,她说,要让所有百姓都吃上饭,要让女子读书做官不必再每日只能相夫教子,她说,要让所有人见官不必跪,让孤儿有所依,让老人有所养,让奴隶们恢复自由,再也没有人可以随意打杀一个人的性命。”
他说着,眼睛像是天上的星星闪闪发光,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张宝愣愣的听着:“这怎么可能做得到呢?自古以来,那个皇帝不是将皇权牢牢的把握在自己的手里,愚民从而让百姓俯首称臣。”
陆丰和道:“她不一样,她真的不一样,她承诺的每一件事情都会努力去做到,我相信她。”
他停下脚步,郑重的道:“张兄,千言万语也比不上眼见为实,你,自己好好想想该如何选择吧。”
张宝喃喃道:“我,我会好好想想的。”
他真的好混乱,好迷糊。
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因着一下子来了二百六十多个壮丁,房子根本不够住,郁臻只能让他们在住人的屋子里打地铺挤一挤,倒是勉强挤下了。
夜晚。
震耳欲聋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张宝却转辗反侧,难以入眠。
他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郁臻和陆丰和的话,还有寨子里发生的每一件事。
还有这座山寨的规则。
男人不允许打骂女人,不允许种族歧视,不允许重男轻女……
只要是这个世道中习以为常的事情,通通不允许。
张宝在黑夜中重重的叹口气。
该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