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展南第一次杀人，便是镇上的镇守，他入夜袭杀，持猎刀而去。

没有人是天生的刽子手、杀人魔，初次杀人，心中的情感无论如何充盈着仇恨的字眼，但在最后的关头总是会退缩。

那时候的顾展南心中便一直想着，幼年时市井上常有人言，死后十八年便又是一条好汉，于是他便抱着这样的念头，入夜后第一次杀人。

这一刀，以他当时的信念，是有死无生之刀，也是心存必杀之刀。

但与寻常绝杀之刀不同之处，在于顾展南其实是有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的，就像是个孩童一样，他憧憬着在杀死镇守，自己为父报仇，生活再度归于平静。

所以，这一刀的真正奥义，却是死中求活，死只是假象，真正的杀招，却是其中一抹对生的渴望！

顾展南一刀斩出，却见层云顿分，似见一虚幻少年，一脸狠色，手持柴刀向左道奇冲来。

左道奇神情默然，一步跨出，却是跨过龙门，龙门之上七彩光芒大盛，将他整个人彻底笼罩，他似是化为一尊七彩之人。

感受到顾展南这份重视，左道奇单手横剑于胸前，轻声道。

“我这一生虽不算漫长，但却经历了不少的事情，有不能忘却之人，也有不得不行之事，世事无奈，我只好见招拆招。”

他神情变得肃穆，说话间，他脑海中却是闪过了火凤儿苍白的面容。

这一招，他必然接的下。

清光如水流逝去，那少年手中的长刀与左道奇手中用铜钱串联起来的三钱剑，也在同一时间相逢。

锵！

这是最受瞩目的一战，所向世人宣告的第一道声响。

一声而百转千回。

在人心激荡之处叠奏。

如惊雷，似霹雳，闻着而惊神，见着而丧胆。

刀与剑，纵横交错。

顾展南的刀很稳，从何处来，往何处去，痕迹清清楚楚。

而左道奇的剑，却是带着几分诡异，似从虚无中炸开，明明是往上刺出的一剑，却在最终与柴刀交触在中间。

刀与剑交错而过，两人的眼神，也在刀与剑的对峙中展现。

一长熘火星，并排飞溅四起。

一点一点赤红的星火，连成一道似梦幻一般的星空。

刀剑相撞，竟然是一片宛如星空的火花。

似是最绚丽的烟花，在此刻演武台上绽放，其光与热，似要融化人间。

也于此间，左道奇皱了皱眉，他的剑，偏了一寸！

这并非左道奇有意如此，而是他被顾展南的道则影响了。

只有与真人相斗过，才能够明白真人的道则在战斗中究竟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

明明那么完美的一剑，蕴含着对火凤儿的执念以及此战必胜的信念，但却偏了。

左道奇心中微微叹息一声。

巅峰的一剑，被这样挡住，顾展南的神情甚至没有出现一丝变化。

一刀之后，顾展南眼神莫名，带着一种奇异的意味开口问道。

“这一剑很不错，叫什么？”

“见招拆招，本无名，既然你问了，那便叫…长念。”

长念-长念，长念火凤儿之恩情，他出剑必胜。

他们的交谈太过迅速，只是仓促间的一次对话，顾展南手上动作不变，任由一长串的火花缓缓消逝，就如流星一般。

他忽然回手一刀。

这一刀，名唤回首。

从第一次杀人开始，顾展南便一直在假设，要是他当时没有那么冲动的去杀人，是否娘亲就不会死？

他也不必踏上这条吃人的修士之路，从修行开始，他便像是处于山林中的野兽一般，整天不是猎食就是被猎食，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没有人会喜欢。

午夜梦回，顾展南偶尔会念及此事，一切…可能回首？

黢黑的刀锋倒卷广莫风，也将一切回首的意味斩的支离破碎！

能够走到顾展南这种境界的修士，怎么会后悔？怎会念及回首？

那不过依旧是一个修士内心最深处的幼稚与孩童一般的幻想罢了！

左道奇也在这一刀中，似回到了昔日在南苏城中的变化，若是能够回首，他还会直面绝顶真人几近真人无敌的鬼不同吗？

前尘往事，左道奇所做之事，他从未后悔过。

所以面对这一刀，他不见丝毫迟疑，只身闪过，狂风乍起。

刀剑再度错过，只是这一次，似乎不再如之前那般容易。

顾展南的刀，忽的变了！

前尘往事，顾展南会回忆，但他会后悔吗？

不会！

见前尘斩前尘，见往事破往事！

凡所挡之，皆可斩！

这一刀，脱胎于顾展南斩断自己妄念的一刀。

也是引动对手妄念的一刀。

所幸…左道奇也从未升起过后悔往事的妄念。

于是，刀中妄念，于他而言，无用！

刀剑相撞而破空之音，剑刃在空中轻颤。

两位真正的巅峰登楼，在台上展示的，并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神通，而是最基础的刀剑技巧。

但在一些真人的面容上，此刻却是皱起了眉头。

他们的眼界更高，自然看的出来，两人并非没有使用神通，而是将神通融入到每一道招式之中，台上的风自始至终都没有停滞，顾展南周身的重力甚至让天元台都不断发出颤鸣。

而且两人的招式，真的那么简单吗？

顾展南那几近超越绝顶的刀法，左道奇那近乎变态一般的应对。

他们都看的出来，左道奇并不擅长剑，但他似乎有一种无与伦比的信念…

左道奇对于顾展南的刀，是很尊重的，顾展南似乎也很自得他的刀。

顾展南想要压力，对于左道奇的应对手段，他其实内心是震惊与喜悦的。

震惊左道奇的天赋，喜悦左道奇的天赋。

这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能打破自己的道则吗？

他心中期待着。

于是他继续出刀，他的刀，似乎都是他的原创，也都来自于他的人生。

就如此刻的一刀。

刀名人世间！

这一刀，太过平澹，就像是一个江湖浪子在回乡之后，遇到了一生所爱。

这种宁静的氛围之中。

左道奇整个人有些陷入其中。

在宁静中，似有人在吹笛弹琴，但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却是带着一种灭世前的沉默。

这一刀的威势，比之前其势更强，其意更强。

其中蕴含的力量，也更加强悍。

左道奇眯着眼睛，一剑甩出，骤然转身，怒斥一声。

“够了！”

顷刻间，萦绕在他身侧汹涌的法力在顷刻间化为滔天几乎灭世一般的魔元，魔元若火山迸发。

顾展南的刀强则强矣，但左道奇并不会畏惧。

吴广的剑难道弱了吗？

此时的他，彻底的放开了自我，全身心的感受着一切，他开始在不断的鼓荡着周身的魔元。

倒卷的黢黑刀锋，像是乌云盖顶，煞气滔天，像是一片夜色席卷过来。

左道奇立在这一刀之前，周身魔元涌动，他的道源，第一次展露在天下人眼前。

天翻地覆，似在顷刻间进入夜幕，一种死寂孤独的意味浮现在所有人心头。

那黑幕，有一种永恒死亡、从未诞生过生命的感觉。

那是万物的尽头、埋葬了万物、生命甚至于…时间…

就像是那天外只在传说中出现的黑洞。

万物归墟之地。

死之道源。

没有人会预想到，左道奇领悟的道源，会是这样几近道河之源。

天地分阴阳，分生死，阴阳生死交替之间，诞生了万物。

黢黑的刀锋，在死亡寂灭之中，配合着那几近压服万物的重力，将黑幕斩落。

哪怕是死亡，面对顾展南的刀，也需要低头。

顾展南心中战意滔天，在这一刻，虚空中一种冥冥中的伟力加持在他身上。

道源-重力。

一种很基础的道源。

但却不可获取。

顾展南展现自己的道源，在一瞬间斩出两刀。

一刀抹杀死亡，一刀斩向左道奇。

这一刀太狠，也来的太快。

左道奇那不过领悟到皮毛的死亡道源，面对极致登楼可称伪真人的顾展南，他的重力道源，几近脱离了道源，成为真正的道源。

这一刀，他挡不住。

顾展南此刻，几乎与真人没有什么区别。

至少在左道奇眼中，是这样的。

在暗沉沉看不到前路的黑夜里，在一切都已幻灭的绝望中。

左道奇眯了眯眼睛，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

在很早以前，在前往越州的路上，他曾经遇到一个求救的老妪，被他斩之，后来得到了一门道法，名唤【分魂】。

这门道法太过诡谲，他虽有研究，但很少真正的使用过。

在今日，在面对顾展南的时候，他用了。

在之前的一刀一剑的交互之中，他已经将自己一丝一缕的分魂，隐藏在虚空之中。

隐藏在顾展南的道则之中。

七彩光芒之下，神通【五道】展现。

五色光芒强行刷出。

顾展南这一刀再凶再狠，但也依旧是刀。

刀属金，分属五行。

五道可刷之！

黢黑的长刀在五色光芒之中，似是融化一般，在临近左道奇身前的那一刻，竟然不断缩小。

左道奇也在此时，骤然向前，身形暴动。

魔元滔滔，若无尽长河之水，汹涌不绝。

在台下众人眼中，原本一袭白衣的左道奇，也在这一刻，化为长发披肩，一袭黑衣脚踩黑莲的绝世魔头。

神通【佛魔天地】最强悍的，其实是此乃一道神魂神通！

此神通，可吞天魔！

左道奇骤然大喝一声。

引动自身的一道道分魂，这一道道分魂之中，竟然隐藏着一道道域外天魔。

顷刻间，演武台上似是陷入了群魔乱舞之象，分魂与天魔在空中飞舞。

左道奇伸手抓过一道分魂，化身凶魔，竟然硬生生的将魔头一口吞下！

他童孔之中浮现一抹奇妙的变化，就像是在扭曲，他在受到异化之力的侵袭。

顾展南神情微变，眯着眼睛看向左道奇。

“你疯了不成？”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

自己的道则，似乎在左道奇吞下天魔与分魂的那一刻，对左道奇失去了效果。

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随着左道奇不断的吞吃分魂与天魔而变得愈发明显。

分魂适应道则，天魔扭曲自身，以神通之力生生捏合两者，让自己不惧道则！

这就是左道奇思索出来的应对之策！

应对阴神的手段！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很冒险、很冲动的做法。

似乎从未有人想过，利用天魔的扭曲异化之力而对抗真人的道则。

左道奇目光幽幽，混沌愚昧的异化之力在他脑海之中不断盘旋，让他的神魂之上一度生出不一样的变化，就像是要生出种种不属于他自己的器官一样。

一道道肉刺生出，汹涌生长着，孕育着可怕的存在。

“滚！”

左道奇低喝一声，他有必胜的理由，也有不得不胜的原因。

天魔？

从坐忘境开始，他便开始与天魔打交道，所谓的异化扭曲之力，与他而言，并不陌生。

甚至于他的分身-道墟，都几乎完全是由异化之力生成。

他自信自己能够压服异化！

这是妙到绝巅，近乎如让人叹为观止的应对手段。

台下正在与苗正道饮酒的徐宁一脸赞叹，一巴掌拍在苗正道肩头，让少年有些瘦弱的身子微微一颤，身后一直关注两人的苗玉凤眼皮子抽搐。

“妙啊！用天魔应对道则，妙，真是妙！”

“只是…啧啧…”

她微微摇头，就算是知道了这样的手段能够抵抗真人道则，但她却没有办法实践。

天魔的异化之力，就像是修士人人避之不及的病毒，她又怎会无缘无故引天魔入体？

左道奇的行为，哪怕是在她的眼中，也是有些疯狂的。

而在台上的一众真人眼中，赞叹者有之，不屑者有之，眼神玩味者，却是占据了大多数。

他们都在用异样的眼神看薛平望。

薛平望真的麻瓜了。

左道奇表现出来的手段并不可怕，更可怕的，是他展露出来的狠！

引天魔入体，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勇气，这样的人，皆是睚眦必报的疯子。

可想而知，就算稍后左道奇与薛平望一战之后败了，那么薛平望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落了面子，等到左道奇成就真人之后，会不会拼死追杀薛平望呢？

以左道奇在台上展现出来的手段，两人都是小天位真人，薛平望会是他的对手吗？

薛平望一脸阴沉，不得不承认。

他有些后悔那日的多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