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又是一片刀山血海。
他赤足走在刀山之上,红色的血海一波波的蔓延,浪头汹涌澎湃的卷起,咆哮着要把他整个吞没。
山顶之上,一个单薄的身影,雪白色的裙角被风吹起,他目光坚定,执着的向着山顶的身影走去,每一脚都鲜血淋淋,痛不可耐,可却远远不及他看向山顶的那个身影时的痛彻心扉。
终于,就在他距离山顶一步之遥的地方,近到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那人的裙摆,一个滔天血红巨浪凭空掀起,直接把那个单薄的身影卷入了血海之中。
他绝望而徒劳的伸出手,嘶吼出声:“妈妈!!”
方清翰从噩梦中醒来,剧烈的喘着气,闭上眼,似乎还能看到那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一想到那个被卷入血海的身影,他就无法继续呼吸。
母亲,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对方清翰来说,这个问题,有两个答案——八岁之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八岁之后,是他的全世界。
八岁那年,他的世界坍塌了,从那以后,就是一片废墟。
方清翰反手一把摸了摸额头,掌心上汗水淋漓,他慢慢的翻身下了床,晃晃悠悠的到了浴室前,往脸上泼了几把冷水后,眼神渐渐从迷茫到清醒。
他紧紧的盯着镜子里的男人,和通常出现在大众面前的,那个以风度翩翩气质儒雅而闻名的,人气偶像国民男神截然不同,镜子里的男人,脸色阴沉,眼神阴鹜,身体周遭似乎都发着黑,聚集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黑暗,让人看他一眼,就忍不住想要挪开视线。
他喃喃道:“快了,妈妈。”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疏落有秩的敲门声,方清翰微微一怔,慢慢的踱步到了卧室门前,开门的瞬间,脸上已经又挂上了礼貌而周到的浅笑,“杳杳,你怎么来了?”
站在门外的年轻女子温婉秀丽,穿了件紫色的睡裙,披着同色晨褛,窈窕而纤细,一双盈盈的眼睛脉脉的看着他,贝齿轻咬下唇:“我有点睡不着——”
方清翰朝她微微一笑,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的肩:“别担心,这次来的史密斯医生是瑞士最有名的外科医生,爸爸一定会没事的。”
他一边温声软语的开导着她,一边不动声色的挪动脚步,带着她往不远处的另外一间卧室走去。
到了卧室前,他自然而然的停下了脚步,又拍了拍年轻女子的肩膀,柔声道:“别担心,早点休息,嗯?”
年轻女子欲言又止的看着他,在方清翰行将转身之际,到底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你能陪陪我吗?”
背对着她的年轻男人身体一僵,脸上瞬间阴鹜,他慢慢的转身,朝她温柔的笑了笑:“当然。”
再次伸手揽住年轻女子的肩膀,打开房门,一路到了床前,他单手打开被子,扶着年轻女子上了床,接着仔细的把被角掖了掖,自己拖过一个床头凳,坐在了床边,拍了拍被子,“睡吧,我就在这儿,等你睡
着了我再走。”
年轻女子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失望:“我——”
方清翰坦然的看着她,轻声道:“明天还要给爸爸看病。”
年轻女子一怔,顿时有些惭愧,她乖巧的闭上了眼:“那我先睡了。”
“嗯。”耳边传来了男人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那是让人听了就感觉要怀孕了的要命声音,她的脸不由一红,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一下把大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
其实,只要能常常看到他,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更何况,两个人连结婚证都领了,虽然他始终恪守君子作风,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可他也承诺了,会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嫉妒她。
只要他拿下一个国际影帝的桂冠。
可她上次和闺蜜们聚会的时候,她们非说他是不喜欢她,才会不碰她的,一个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是一秒都忍不住的。
她偷偷的打开了一条眼缝,瞄向了床边的男人,却立刻被男人发现了,他朝她弯起了唇角,双眼仿佛都带着光,温润如玉好看极了:“调皮。”
她立刻老实的闭上了眼睛,哼,她们口中的那些男人,怎么能和他比!
她在心里默默的查着数,一,二,三,再过三个月,他就要成为国际影帝了,到时候,她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如果到时候爸爸能站起来就好了,她要挽着爸爸的胳膊走在红毯上,不不,没关系,爸爸坐在轮椅上,她一样开心,只要爸爸能参加她的婚礼。
不知不觉的,她睡了过去,梦里,她挽着父亲的手臂,一步步的走向了神坛,神坛前的他那么的英俊,英俊的仿佛不像是凡人,下一秒,男人的背后却生出一对羽翼,腾空而起,她抓着裙摆,拼命的追赶,却只能无助的看着他越飞越高,终于飞到了她触手难及的地方。
醒来后,她一时间心情有些低落,稍事洗漱后,便向着父亲的起居室走去。
门微微的开了一条缝,里面隐约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她年轻秀美的脸上不禁泛起了一抹甜意——他真的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对父亲都那么好。
下一秒,她的笑容彻底的凝固在了脸上,身体仿佛被魇住了,连呼吸都变的那么困难。
“——每次我喊你爸爸,你是不是很开心?因为你觉得,这代表我承认你女儿的地位?所以才会连她的家人也一起接纳了?”
方清翰看着床上满头白发的老人,哪怕家财万贯,可依然架不住病魔侵袭,长期的瘫痪让他有些胖的走样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光。
这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是什么?
是你摩拳擦掌,准备好了以牙还牙血债血偿,却发现你的敌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身姿矫健,杀人如麻的强人,而成了一个吃口饭都要淌半碗口水的病弱老头子。
不用拳头,一口气就能把他吹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