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凝这番关于“爱情”的话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包括对皇上都没有说过一个字,她不是擅于表白的人,对任何人都可以“伶牙俐齿”,然而到了自己心爱的人面前,就变作了一个锯嘴的葫芦,不管是有多少深情多少爱意,她都只会深埋在心底,爱在心中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她实在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向最心爱的人去告白。
可是今天,在月影的面前,她完完全全地敞开了自己的心扉,那些觉得一辈子都难以启齿的话就这样轻轻松松、平平常常地从她的口中说了出来,没有丝毫的羞涩和尴尬,或许是因为埋藏的时间太久担心会成为永远的秘密,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变故太多让她害怕下一个离去的人就会是她。
对于死亡,冰凝从来都没有害怕过,何况是为了自己最爱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冰凝只是担心她的这番情意会随着她的过世而永远地埋葬。即使她与皇上之间相亲相爱,不再有任何的阻碍,然而她仍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些话来。
就她的身体而言明天定会是一场硬仗,对此冰凝十分清楚,也明白月影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阻挠她参加移宫仪式,可是她身为贵妃娘娘,身为皇太后的儿媳妇,怎么可能不去参加呢?这是她被冠以“贵妃”这个名号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就像皇上,他坐在了帝王的位置上,就必须失去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乐趣,她身为贵妃娘娘就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这是冰凝突然如此郑重其事地跟月影说起这个似轻松又沉重有关“爱情”话题的原因,她担心再不说就要晚了,此外,还有一小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跟月影解释她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坚持参加移宫仪式,就是因为这份执着而坚定的“爱情”,希望月影能够明白她的“一片冰心”。
月影毕竟没有品尝过爱情的甜蜜芬芳,自然是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冷暖甘苦,不过当她似懂非懂地听着冰凝娓娓道来的这些话之后,仍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不停地推动着,以致最终听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时候竟是被深深地打动了。虽然她不知道冰凝口中的爱与情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但是她这么些年以来,亲眼目睹了皇上与冰凝之间情系彼此、心心相印的幸福时光,亲身经历了他们爱恨情仇的每一个或快乐、或悲伤的时刻,因此她或多或少地能够懵懵懂懂地想像出一种感情,那种感情的滋味一定是甜蜜、温馨,也是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一种情分。
可是,可是,刚刚她们俩个人不是一直在争执明天是否参加恭移、安奉太后梓宫到寿皇殿的事情吗?怎么七转八转就被她家小姐给转到“情为何物”这个问题上来了?
望着脸上神情瞬息万变,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的月影,冰凝知道自己说得实在是太多了,月影怎么可能在一时半会儿之间消化下去这么多的内容呢?,其实她也不是故意难为月影,只是在刚刚与月影发生争执的这一刻,她的内心深处那个被称作“爱”的情感刹那间涌上心间,原本只是沉睡在她的心房之中,被主仆两人的一番争执激活,瞬间就苏醒过来,自发地对那个称作“情”的东西形成了理论上的认识,她急于与人分享这份朴素的爱情思想,更是生怕在明天的移宫仪式上病倒了,来不及告诉他,她有多爱他。
月影虽然只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丫环,可能理解不了这么许多,毕竟这份爱是如此的沉甸甸,又掺杂了诸如责任、义务等等因素在其中,但是如果这个关于“爱”的理论,能够让月影因为感同深受从而不再与她过多纠缠,同意明天参加皇太后的丧仪,那么她也算是没有白白地耗费了这么多的口舌,耽搁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功夫。
其实,她刚刚说的那套长篇大论,总结为一句话,一句她想要告诉月影的话,那就是:只要心中有爱,身体上的困苦、疾病又算得了什么呢?为爱可以奋不顾身,为爱可以粉身碎骨,如果他需要她这样,她也一定会毫不犹豫。
月影当然是没有完全听明白冰凝那一套关于“爱情”的理论,但也不再和她争执第二天是否参加移奉梓宫的事情,而是收敛起那副偶尔露峥嵘的伶牙俐齿,默不作声地将冰凝安置妥当,又自作主张,亲自留在外间屋为她家小姐值夜,希望一个充足的睡眠能够有效地缓解这些天来的辛苦操劳。
待一切安顿下来,月影也侧卧在外间屋的矮榻上的时候,也快是要到三更天了。透过覆着纱幔的窗棂,不知道怎么的,月影的心中竟也是有些小小心生波澜,仿佛天上的那轮月亮也与往日格外地不同起来。求菩萨保佑,明天一切都顺顺当当地。嗯,也许小姐说的对,为爱可以奋不顾身,为爱可以粉身碎骨,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够称得上是爱情吧。
第二天才刚刚朦朦亮,不管是月影还是湛露还是冰凝,全都在五更天还没有到来之前就开始了准备事宜,因此当月影和湛露扶着冰凝早早地出现在宁寿宫的时候,再次将众人吓了一大跳,特别是雅思琦,既惊讶又担忧,心中即刻涌上一股隐隐的疼惜之情,完全发自内心的疼惜之情,因此下意识地一见到冰凝就放下了手头的事情,急急地迎了上来。
“妹妹,你的身子还没有养利落呢!”
“姐姐,这些天不都过来了吗?”
“是,是,只是今天,唉,我也是忙糊涂了,昨天晚上都没有来得及过去看看你,真是……”
雅思琦说的是实话,今天的大丧虽然有包括苏培盛在内的这些奴才们操持,但是她哪里放心得下呢?前前后后又是忙到大半夜,生怕出了半点纰漏。现在见到冰凝才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应该过去翊坤宫看一眼,心中止不住地愧疚。
“妹妹,今天这一趟移宫大礼可是甚为操劳辛苦呢,你的身子怎么样?还熬得住吗?若实在不行,我亲自去替妹妹求个恩典来?”
“姐姐,您就够忙的,别再因为妹妹耽搁了正经差事。不管怎么样,妹妹今天就是拼了全力也要走这一趟,要不然一定是要后悔一辈子的。从前额娘一直都没有得到妹妹的孝敬,现在这个时候若是再不让妹妹送一程,这让妹妹如何能够心安?况且现在有多少人盯着咱们姐妹们?妹妹总是拖万岁爷的后腿,这一次,如果再因妹妹而起祸端,妹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呢?”
雅思琦本就是个容易动感情之人,此时望着情真意切的冰凝,还有她这番入情入理的话语,心中登时也是戚戚然。唉,做女人辛苦,做皇上的女人更是身不由己,哪一个能够独善其身呢?若是换了她在冰凝这个位置,想必也会即使是拼了全部的性命也要在所不惜吧,谁让她们是站在帝王身后的女人呢?就在她暗暗唏嘘不已之时,就听“万岁爷驾到”五个字在耳畔骤然间响起,于是她和冰凝也顾不得再多说些什么,而是立即与众人一道俯身请安。
移奉梓宫有严格的位置和顺序,皇上无论是作为君王还是作为皇太后长子的身份,都是当仁不让地身处队伍的第一位。排在他后面的当然先是十四阿哥这个亲儿子,然后才是十三阿哥、十五阿哥这两个养子,再然后才是按照年龄顺序排位的其它皇子。雅思琦、冰凝、淑清、惜月等人与穆哲为首的十四大小福晋们虽然是儿媳妇,但是因为是女眷,只能行走在队伍的后半程。因此从到来一直到丧仪结束,皇上的所有心思全都放在恭移安奉皇太后梓宫上面,对于后面的情况既没有分心去想也没有分神去看,当他来到仪仗的最前方后,不到片刻功夫就迎来了卯时的到来,典仪官一声令下,皇太后移宫大礼立即开始。
繁缛的仪式从卯时一直持续到巳时,长长的队伍一路走来仿佛看不到尽头,而漫漫的时间流逝仿佛也是看不到尽头,沉浸在悲痛中的人们按照丧仪的要求,或站或走、或立或跪,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缓慢游动的白龙,蜿蜒逶迤,穿行在红墙碧瓦之间,既醒目突兀又悲切凄凉,令人不忍动容。
随着仪式的推进,天气也愈发地热了起来,不消半个时辰就已然是烈日当头、热浪滚滚,天地之间犹如一个大蒸笼,又仿佛是一个大火炉,令队伍中的每一个人都无处遁形,经受着炼狱般的折磨。不管是雅思琦还是月影、湛露,所有人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都在替冰凝的身体捏着一把汗,即使是普通人都难以承受如此恶劣的天气,对于刚刚从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的冰凝简直就是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