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万没有料到的事情竟也是冰凝万万没有料到的事情,她哪里会想得到月影竟会存了明天不去参加移宫仪式的念头。这些天守灵的时候,她们只是在宁寿宫的灵堂,只是在女眷的范畴中,而明天的移宫仪式则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是皇太后丧仪中极为重大的一个环节,缺席了这么重要的场合简直是比缺席了守灵更具有巨大的杀伤力,当即就要足足实实地授人与把柄。
“月影,我这么做也全都是为了万岁爷啊!再者说了,这九九八十一拜都拜完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我若是不能咬牙坚持下来,那么咱们前面做的那些不是全白废了吗?”
月影没有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冰凝就说出了天大的理由来反驳,驳斥得她哑口无言。眼见着根本说服不了冰凝,月影急得不知所措,恨不能立即跑去求皇上!只是现在已经一更天了,而且皇上也是大病初愈,她再是护主心切也分得清孰轻孰重。不过这天底下,也就只有皇上的话才能令冰凝听得进去,眼看搬不来救兵,而冰凝的脾气是又倔又硬,她要是下了决心的事情,任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所谓“急中生智”也莫不过此,就在月影手足无措之际,竟然灵光一现就让她想到了一个反驳冰凝的好法子,而且还是一个屡试不爽的好法子。
“小姐,您不怕皇上责怪您,也不怕被皇上责罚您,可是想必您也是知道,皇上就因为不敢责罚您,才会变着法子的来责罚奴婢,责罚咱们翊坤宫里所有的奴才,甚至还会责罚皇后娘娘,所以奴婢想劝您一句,为了所有的主子和奴才们,求您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不要去参加移宫了啊。”
月影说得情真意切,冰凝竟是丝毫不为所动,因为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由不得她有半点动摇。
“月影,前些天我对你说的那些关于‘忠孝两全’的话,你不是告诉我,道理你全都懂了吗?既然全都懂了,那你现在还要再说这些有的没有做什么?”
月影见冰凝如此不听劝,即使她抬出了皇后娘娘要被皇上责罚这个响当当的借口,都不能阻挡小姐的决定,一定要不顾身体,执意参加明天的恭移、安奉太后梓宫的丧仪,被逼入绝境的月影第一次不顾身份和礼仪,朝着贵妃娘娘大声地喊了起来。
“小姐,前些天您说的是守灵的事情,可明天却是恭移安奉梓宫啊!不说别的,光是功夫就要用上两个多时辰,还不要说那么多的礼节了,您这么虚弱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呢?”
望着这个脾气好得就像是一只柔顺的小绵羊的月影,第一次不管不顾地冲她大喊大叫起来,冰凝气虚体弱,因此在气势上根本就压不过她,只得无奈地选择了闭口不再与她争执。实际上冰凝的心里跟明镜似的,月影不管做什么从本心上来讲全都是为了她好,可是,她这么做,何尝不全都是为了皇上好呢?如果他需要,她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奉献出来,在所不惜,更何况不过就是移奉梓宫这么一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了。
现在的冰凝从来不曾这么深刻地体会到爱情的含义,在她的心中,关于爱情最朴素的认识就是,愿意为她所爱的那个人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这样的一种感情,坚定、执着、不悔,勇于牺牲,甘愿付出,不求回报,哪怕对方对她的这些付出根本就是毫不在乎,她也是一样的坚持不移。
这是他们历尽十年艰辛,不仅仅经历了感情的巨大变迁,更是经历了从身份、地位、世事的巨大变迁而深刻体会出来的关于爱情的含义,她认定了这条路,无论万物如何变化,唯有她的一颗真心,永恒不变,日月可鉴。
也许他们也会有情缘尽失的那一天,但是她的这颗真心,永远都不会变,只要他们曾经爱过,她就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不会后悔曾经的付出,不会后悔终生的不渝。
月影拼尽全力地朝她家小姐大吼大叫了一番,得到的不是冰凝的厉声斥责,而是久久的沉默不语,仿佛是卯足了劲撞向一扇门板,结果哪里料到那扇门根本就没有上锁,扑通一下子就撞了进去还摔了一个大马趴,顿觉尴尬不已。
月影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一个小小的丫头竟然敢对主子,不,敢对贵妃娘娘大吼大叫,她这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了?当理智稍稍回复到大脑之后,月影终于一张小脸尴尬得就像一块红绸布似的,见冰凝半天不再说话,知道自己刚才实在是太过失礼太过唐突,心中忐忑极了,刚刚一副伶牙利齿的样子,现在竟是脸憋得通红都无法从嗓子里发出半点声音来,一双小手更是焦虑万分地相互搓来搓去。
冰凝当然知道月影的局促不安,不过她也是故意没有理会这个丫头,倒不是为了处罚她刚刚的那番大吼大叫,而是不想再跟她在这个问题上争来争去,这一天下来已经累得浑身腰酸腿疼,难受不已,好不容易可以歇息下来,又要跟这丫头掰开来揉碎了地讲大道理,冰凝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实在是没有精力再跟月影纠缠这些事情。
不过冰凝到底不是狠心的主子,眼看着月影如此忐忑不安、心神不宁的样子又是于心不忍,因此也没有过太久,就将脸又转了回来,定定地望着月影的眼睛,先是送过来一个足以令她安心的微笑,继而才缓缓地开了口,只是说的这些话又与刚刚的那个话题貌似完全没有关系。
“月影,你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吧。”
“是的。小姐,您,您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对不住了,月影,每每想到你都二十三了还在服侍我,我这心里头就觉得实在是对不住你。”
冰凝一连好几个“对不住”将月影彻底地打懵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话。冰凝见她这么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赶快拉上她的手,轻声说道:“想当初竹墨去了十六爷府里的之后,万岁爷一口气拨了两个奴才,才有了湛露和凝霜来我这里当差,你可知是为什么吗?”
“不,不知道。”
月影迟迟疑疑地回着话,不知道冰凝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刚刚她们还在激烈地争论着明天是否要参加移奉皇太后梓宫之事,怎么眨眼间话题就转移到她今年有多大的事情上了?望着一脸狐疑的月影,冰凝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
“她们两个虽然是当初万岁爷特意吩咐了苏培盛办的差事,但是,那是我跟万岁爷求来的恩典,就是想着你那时候都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为了我才耽搁了自己的婚事,所以我就想借着机会一口气多要几个奴才,就能让你早些可以脱了手,再给你寻个好人家,像吟雪那样有个可以托付终身的……”
月影恍然大悟,原来冰凝是要跟她说这个事情!怎么好好的她家小姐要把话题转移到她的身上呢?这可不行!急得月影即刻就开口表态。
“小姐,奴婢早就跟您说过一千遍一万遍了,那就是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就跟着小姐,伺候小姐一辈子……”
“傻丫头,真是傻丫头,你怎么会说出来这么傻的话呢?跟着我有什么用?女儿家一辈子,有一个心疼她的夫君才是最重要的,你伺候我一辈子,这不是要让我内疚一辈子吗?我的所有丫头里,只有你,最让我内疚。含烟最有福份,找了王总管做相公,真是一个求都求不来的好归宿。吟雪虽然遭了一些罪,也吃了不少苦头,可是她的夫君对她也还是很好的,我这心里头总算是心安一些。可是只有你,眨眼间今年都二十三岁了,本是想要湛露和凝霜过来后你就能够寻了婆家,却是因为我这里接二连三地出岔子,终还是耽搁了你的终身大事……”
“小姐,您快别说了!奴婢早就说过了,除了服侍小姐您,奴婢哪儿也不去,真的,不伺候您,奴婢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月影,说你傻,你还真就傻到家了?听我一句话吧,你家小姐也算是过来人了。如果你知道了爱的滋味,就永远也不会再说前面的那些傻话了。爱会令一个人奋不顾身,爱会令一个人忘掉自我,爱会令一个人执迷不悔,爱会令一个人飞蛾扑火。以前的我,因为不知道爱的滋味,才会嘲笑人世间的痴男怨女,为情所困,为情所伤,是何等的荒唐可笑。
想当年我还没有出阁的时候,每每读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从来都是嗤之以鼻,可是现在,当我终于知道情为何物,终于知道了,原来为了心爱的人,即使粉身碎骨也是一种幸福。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只有真正心中有爱、心怀有情,才能够真正地体会到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