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武子亲自将湘筠的家信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快要三更天了,高无庸知道,只要是翊坤宫的事情,哪怕是细小琐事,皇上都要是当作是头等大事来对待,因此当他在深更半夜见到信封,头一下子就大了起来。这不是才从翊坤宫回来吗?怎么又有事情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在皇上眼中都是天大的事情,看来这一夜不但皇上会彻夜难眠,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也别想闭眼了。
幸好冰凝是个面善心善的主子,高无庸虽然多次被来自翊坤宫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但是一想到年主子的人好心好也就没有了半点怨言,又见是小武子亲自跑了一趟过来,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但也是知道手中的这封信有多么的重要,于是小心收好之后,待皇上将全部奏折批完之后,颇有眼力劲儿地赶快将这封信送了上来。
不用启封他就知道,眼前这封信一定是湘筠写给婉然的信。然而当他见到这封信的时候,仍是表现出了极大的震惊,因为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么快就写好了信,速度之快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想必小格格定是挑灯夜战、奋笔疾书,是湘筠思母心切还是冰凝……,皇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即使没有看到冰凝的眼睛,皇上也能够看透她的这点小心思,定是担心夜长梦多,担心他会变了卦。因此才会急急地敦促湘筠写好信,又急急地差人送来让他过目,以便明天一早就能够送到官驿,再嘱咐一个八百里加急,当天晚上就能送到婉然的手中。
一想到这里,皇上的心里就像是被一团棉花死死地堵住了似的。冰凝不知道这是一封永远也送不到婉然手中的家信,她大可不必这么迫不急待,可是皇上知道这封信的归宿,就是永远地躺在他的书桌抽屉里,永无见天日的那一天。皇上还知道,不管这封家信中写了什么,一定是冰凝指导湘筠完成的,毕竟才八岁的小格格,无论是识字书写和还是思想表达都远不能独立胜任。想想这封凝聚了冰凝和湘筠两个人全部心意的家信最终命运只能是束之高阁,皇上的心中从憋闷逐步发展到了隐隐作痛。
逝去的生命不可能重新鲜活,而活着的人们还有漫长的路要走,特别是冰凝,这个占据了他心中非常重要地位的女人,他想要让她快乐幸福地生活下去,那么,他该怎么办呢?
此时此刻,烛光渐渐地燃到了尾端,他是节俭之人,一般这个时候是他歇息就寝之时,烛火自然熄灭,可是今天注定会是一个不眠夜了,于是高声开口吩咐道:“高无庸。”
“回万岁爷,奴才在。”
“换灯吧。”
“回万岁爷,您不是已经批完奏折了吗?”
不见皇上回话,高无庸也不敢再多嘴多舌,于是赶快悄没声儿地将所有的蜡烛全部换上了新的,又悄没声儿地退了下去。
新换上的烛火令整个房间登时变得通明起来,而皇上的思路也随着这通明的烛火而突然间清晰起来。虽然婉然不在了,可是这世上不是还有他吗?他是谁?不仅仅是一朝天子,还是书法大家,更是摹写高手!对,捉刀代笔。
十几年前,那时的他心中只有一个玉盈,别无他人,却是天各一方,他在京城饱受煎熬,玉盈随高堂在湖广避世,遍地相思无处寄,唯有鸿雁传情。他曾经给她写过无数封信,寄满他的相思,他的深情,他的真心。可是深陷爱情与亲情的泥潭中苦苦挣扎的婉然,从未给他回过半个字!
虽然他想到了用捉刀代笔的方式,假做一封婉然的回信来安慰冰凝,可是他没有见过婉然的字,这让他如何依葫芦画瓢,炮制出来她的“回信”?
虽然老谋深算的皇上可以轻轻松松地想出来让捉刀这个权宜之计,然而真正做起来却又不是一帆风顺的事情了,就像现在,他正面对一道首要的难题,那就是如何“写”出一封婉然的回信。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过婉然的字,但是他知道,婉然一定给他写过回信,只是没有送出来而已。他深信这一点,尽管他从未向她证实过,然而以他对婉然的了解,她是那么的深爱他,怎么可能对他的书信熟视无睹?可是不管有或是没有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以现在的情形就算是有又让他去哪里找呢?婉然早已经作古就算是派密探或耳目去偷去抢都不知道去哪里偷或是抢。
婉然,你为什么不将那些回信寄出来呢?难道你早已经预料到,将来终会有这么一天,朕因为没有收到你的回信而无能为力?因为没有看到你的笔迹而举步为艰?难道说,你就是故意要这么做,存心报复朕,报复朕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
皇上既是狡猾的狐狸也是聪明的猎手,这么一点点小难题还是难不倒他,天无绝人之路,一条路走不通,他会换另外一条路。知道自己的手中没有婉然的信,但是他万分肯定,冰凝的手中一定有!他坚信这一点。
这么多年的共处下来,皇上深知冰凝是个重感情之人,心思又是敏感又是细腻,平日里哪怕是他写错的废纸,只要有一星半点儿关于她或是他们两个人的,冰凝都会仔细地留下来,作为他们曾经的爱情见证,那么婉然,她最心爱的姐姐,她们之间的书信往来,冰凝怎么可能舍得丢弃呢?一定被她仔细地保管和珍藏,时不时地还会拿出来看一眼以解思念姐姐之苦。
有了这个把握,他就更加坚定了自己刚刚想出来的那个好法子,只是……若是从冰凝这里下手,他就必须保证做得手脚麻利、干净利落,万不可被她察觉。另外,皇上还需要暗自在心中小小地打一个赌,赌婉然的书信是被月影妥善保管,而不是由她自己看管,或是湛露之类的其它哪个奴才。只要是月影就好,这个一个忠心耿耿、办事牢靠、守口如瓶的奴才。不过……,她的忠心耿耿和实口如瓶全都是为了冰凝,恐怕连他这个皇上都不一定能够让她买账,只怕到时候又会与她有一番小小的较量。
此时的皇上计谋已定,只需小心谨慎行事即可,倘若是一不小心被冰凝发现了他在寻找婉然的书信,以她那鬼怪精灵的性情,一定会立即猜出他的企图,那他可就是前功尽弃了,于是皇上又将整个计划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想了一个遍,确保不会出现任何闪失之后,才轻声唤了一句:“高无庸。”
“回万岁爷,奴才在。”
高无庸早就料定今天夜里不要指望睡觉了,果不其然,一直在门外静候的他久久不见皇上宣他进去服侍歇息,此时冷不丁地听到吩咐,正暗暗思忖以为自己这一次居然猜错了的时候,就听皇上又开圣口。
“你这就立即去趟翊坤宫,给月影传朕的吩咐,待娘娘睡下后,到朕这里回话。千万记住,无论如何都不可吵醒了娘娘,也不要让娘娘知道月影来过朕这里。”
“回万岁爷,奴才这就去办。”
这个吩咐实在是出乎高无庸的意料之外,尽管糊里糊涂,但还是一句话都没敢多问就迅速跑了一趟翊坤宫。还好,贵妃娘娘已经歇息安寝,没有让他在外面苦苦等待,更确切地说,是没有让养心殿中心急如焚的皇上苦苦等待,就顺顺当当地找到月影,据实传了皇上的吩咐。月影也和高无庸一样,尽管糊里糊涂,但也是守着奴才的本分,一句话也没敢多问就悄然跟在他身后去了养心殿复命。
“奴婢给皇上请安。”
“你家主子睡下了?”
“回万岁爷,娘娘睡下了。”
“谁在值夜?”
“回万岁爷,是湛露。”
“好,朕长话短说,现在有件事情需要你做,但你千万要记得,不得跟任何说,包括娘娘本人!”
“啊?”
冰凝是月影的主子,皇上虽然最大的主子,但是他现在的吩咐分明就是要让她“卖主求荣”,这样的事情可是月影一辈子都不曾做过,做这种亏心事可是要遭天打五雷轰的,月影怎么可能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呢?就算那个要收买的人是皇上,可是皇上不是最痛恨两面三刀之人吗?今天她背叛了她家小姐,明天就有可能背叛皇上,以皇上如此恩怨分明之人,岂不是要记恨她一辈子,从今往后她不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月影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是感觉自己就要没了活路。听从皇上吩咐,她就成了卖主求荣的罪人,不听从皇上的吩咐,就要担上抗旨不遵的罪名,进退两难的月影真是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扪心自问从不曾做过任何亏心事,可是皇上为什么偏偏故意要为难与她?还是说她家小姐有什么把柄落在了皇上手里,他这是拿奴才先开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