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人世间最为温馨的这一幕果真就是一场梦,既然是梦就总归要有醒来的那一刻。还好,还好,惊醒这场美梦的始作俑者是福惠小阿哥,虽然这场美梦持续了仅仅一刻种的光景,虽然皇上希望就这样一直沉浸其中永远都不会醒来,但是被自己小阿哥的哭声打断这场美梦,他的脸上并没有呈现出不快的神色,相反更多的是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实在是不能责怪小阿哥,这些日子以来,原本最受皇上器重的福惠竟是频频遭到他的皇阿玛冷落。原本在潜邸的时候,那时的王爷只要在府里,无论多早或是多晚,无论在怡然居或是朗吟阁,他都定是要见上福惠一面。习惯成自然,渐渐长大的福惠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府里的地位多么的高,就连自己的亲额娘都比不上他。
然而随着皇上成了天子,再也不需要在外面东奔西跑,更是被繁重的公务牢牢地拴在宫中之后,父子关系非但没有随着条件的改善而更加巩固,相反,他们即使整日生活在宫中,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诸多先决条件,却是像冰凝一样,福惠阿哥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无时不刻共享父子之情了。
今天的情形简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成为福惠阿哥自从进宫之后心情最为不好的一天。好不容易盼到与他久违的皇阿玛相见,结果不是被他的额娘抢尽了风头,就是被他的湘筠姐姐横刀夺走了父爱,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最受重视、最受宠爱的小阿哥了,他的皇阿玛再也不属于他一个人了!
小阿哥虽然才两岁多,但是完全遗传了他的父母,天资聪颖、心思缜密。经过上一次成功地利用自己那嘹亮的哭声,立即换取了皇上和冰凝的注意力,经过百般哄劝万般自责,获得了皇上的专宠,初战告捷并尝到甜头的福惠恍然大悟,终于找到了重新夺回父母恩宠的利器。于是当今天面对同样的情形的时候,聪明的小阿哥再一次如法炮制,扯开嗓子干嚎起来,哭声简直就是地动山摇、惊天动地,然而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是干打雷不下雨。果不其然,满怀愧疚的皇上和后悔不迭的冰凝齐唰唰地将目光转向了福惠,然而又齐唰唰地松开了湘筠,急急地走到抱着小阿哥的徐嬷嬷身边,安抚他那颗受了伤的小心灵。
皇上自然是捷足先登,一把就抱过了福惠在怀中,冰凝本来也是想去抱小阿哥,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意识到了湘筠被他们冷落一旁,于是赶快又转过身来,赶快牵上湘筠的小手,好生安抚。
“福惠弟弟也想你们的皇阿玛好好抱一抱呢,等了好久呢,现在就就让弟弟一小会儿,好吗?”
“回额娘,女儿明白。您不是给女儿讲过孔融让梨的故事吗?刚刚皇阿玛已经抱过女儿了,现在女儿要把皇阿玛让给弟弟抱一会儿。”
孔融让梨?原来皇上就是那只又香又甜的梨子,被小格格和小阿哥争来抢去的。听着小格格童言无忌之语,冰凝实在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皇上。还好,还好,皇上正一门心思地放在哄劝小阿哥之上,没有注意听到她们母女之间的这段对话。不过,若是皇上知道自己被小格格当作了那又香又甜的梨子会是作何感想?猜都不用猜,皇上一定是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哈哈哈,冰凝一想到皇上那副吃了憋又不好发作的样子就觉得心情登时大好,若不是刚刚小阿哥哭得地动山摇好不容易才抢到了皇上的温暖怀抱,她真想现在就上去借着湘筠的话头好好笑话他一番。不过,今天虽然不行了,但她还是在心里悄悄地给他记下了一笔,等着哪天寻个机会好好捉弄他一番,定是极其有趣!一想到这里,冰凝的脸上登时换上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湘筠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让冰凝的脸色立即变化万千,但是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只要不是生气就好,于是小格格也就没有再多去想,更不会有半点忐忑之情。
相聚总是短暂,快乐总是不长,皇上今天在翊坤宫足足呆了一个时辰,大大超乎了此前的预计,急得高无庸在门外直打转转,既不敢贸然上前催促,又被张廷玉的求见催得正紧,弄得他进退两难。张廷玉当然知道皇上此时正在翊坤宫,这位贵妃娘娘深得皇上恩宠,自是得罪不起,无奈之下只得是将怡亲王搬了出来。高无庸得了十三阿哥的吩咐,登时也觉得胆子壮了许多,尽管如此,他仍是很有眼力劲儿地将嗓音压得极低。
“启禀万岁爷,怡亲王……”
听到高无庸的声音,皇上才蓦然惊觉,居然在这里已经呆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尽管千不想万不愿,国事为先的他也只能是暂时放下天伦之乐。福惠阿哥才刚刚成功地将他的皇阿玛从湘筠的手中抢过来,还不等只上片刻功夫就又要离开温暖的怀抱,怎么舍得呢?小阿哥又再次使出大哭大闹这个杀手锏,然而这一回,屡试不爽的招数竟然不能奏效了,他的皇阿玛仍是无可奈何地将他送回到徐嬷嬷的手中。
众人将他恭送到宫门口处,在福惠的哭闹声中,在冰凝的恋恋不舍之中,在湘筠的复杂心情之中,皇上离开了翊坤宫,连一句告别都没有,他害怕回头,害怕回头之后又要舍不得移动脚步。
随着皇上的离去,翊坤宫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福惠本来就是干打雷不下雨,见他的皇阿玛回了养心殿,他也没有了哭闹的兴致,自然而然地安静下来。待众人匆匆用过茶点之后,冰凝就赶快让徐嬷嬷将福惠阿哥带走,她生怕这个小家伙又要想出什么鬼主意,极尽破坏湘筠之能事,真若那样,对福惠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对湘筠又无从安慰和补偿,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于是用完茶点的第一件事就是早早打发走了这个频频惹事生非的小阿哥。
徐嬷嬷带着福惠下去了,冰凝迫不急待地想让湘筠赶快写信。此时已经快要一更天了,这个时候小格格也快要休息了,却才刚刚开始准备写家信,如此挑灯夜战实在是有点儿难为湘筠,然而冰凝坚持要这个时间立即写家信并不是苛责小格格,而担心皇上走了以后,夜深人静之时,左思右想下来再又变卦,那么今天一晚的努力可就是全都要白废了。
湘筠当然知道现在这是要给她的额娘写家信,于是格外懂事地赶快坐到了书桌前。小格格才八岁,还坐不了椅子,平时冰凝都是在椅子上再加一个小凳子,否则湘筠根本够不着书案,现在为了自觉地尽快进入状态,都不用冰凝催促,就赶快吩咐凝霜帮她放好小凳子,又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因此当冰凝净手结束后回来,就只见湘筠早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到了那个小凳子上,急急地等着冰凝发话呢。
冰凝见状,让月影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在小格格的身边,当她坐下后,并没有急于让她写字,而是先开口问了些问题。
“湘筠想跟额娘说什么呢?”
“湘筠想告诉额娘,湘筠的皇姨父是皇阿玛,小姨是额娘。”
冰凝快要被湘筠逗坏了,这么写上去,婉然姐姐还不是要被绕糊涂了?不过她也没有急于纠正她,又问道:“那除了这件事情,你还想跟额娘说什么?”
“湘筠还想写,湘筠想额娘了。”
“想阿玛吗?”
“嗯,嗯,也想吧。”
“什么叫也想吧。”
“湘筠很少见到阿玛呀,都快忘记阿玛长什么样子了。”
这句话说得冰凝一阵一阵地心酸,她当然知道为什么湘筠很少见到阿玛,十四阿哥既是因为公务繁忙,更是因为与婉然关系紧张,连带着对湘筠都不是很喜欢。
看着小姨额娘陷入了沉思,湘筠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她伤心了,于是急急地说道:
“那湘筠就说点儿别的吧,就说……”
冰凝自知是让湘筠误会了,赶快对她说:
“没关系,没关系,咱们这就开始写吧,这回额娘不能帮你握笔,所有的字都得你自己写,遇到不会的字,额娘会教给你,但是额娘也只能是写在另外一张纸上,湘筠要学着自己写下来。”
“嗯,放心吧额娘。”
写完这封区区二十来个字的信,都快一更天了,但是冰凝片刻都不敢耽搁,赶快吩咐凝霜将湘筠带回去歇息,而这封信则差月影立即交到小武子手里,再由他赶快递给高无庸。
冰凝当然知道,尽管皇上给了额外的恩典同意湘筠写信给婉然,但是她还是自觉主动地将这封信先交皇上过目,既是不想日后再生事端,也是充分尊重和感激皇上,冰凝是知恩图报之人,旁人敬她一寸,她定是会还人一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