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岐与皿晔在病区转了一大圈,看着不断地有人被抬走,又不断地有人被抬进来,病的人越来越多,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军医们聚集在一所房子里,面前堆满了医书和问诊记录,还有各种各样的药材,十几个人不停地翻着医书,对比病区送过来的问诊记录,寻找着相似症状。
看他们的脸色便知道,并没有多大的进展。
苏郁岐和皿晔到院子里的时候,他们忙得甚至没有觉察到,直到苏郁岐开口说话:“有没有头绪了?”
军医们慌忙地起身跪倒,“见过王爷,见过皿公子。”
苏郁岐摆了摆手,“都起来吧,你们忙你们的,我就是来问一句。这种专业的事情,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拜托你们。”
“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嗯。相信你们。”
苏郁岐拿起桌上的一根药材,细细看了看,搁在鼻尖上嗅了嗅,问道:“这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药材?干燥的,像是新送过来的。”
军医的头领走上前来,深深一揖,道:“这是今日刚刚送到的药材,是云湘王爷派人送过来的。”
“云湘?”苏郁岐略有诧异,“他的动作倒是挺快的。我昨天才见到他,药今天就送到了。”
将药材放下,回头看向皿晔,翘起嘴角,“这些位朝臣里面,办事最为果决利落的,还是应属云湘。他从来没让人失望过。唉,就是他那个性子呀,简直不要太难缠。”
皿晔道:“有本事的人,性子总是有些怪异。”
苏郁岐便笑:“像你一样啊?”
皿晔挑眉:“我怪异吗?”
苏郁岐煞有介事地道:“怪,怎么不怪?大婚之夜,我见你头一面,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淡漠孤高的人?你知道,你就像是一块沉寂了千年的古玉,不要说是生人勿近,根本就是,嗯……”她边说边想,拖长了声音,“根本就是天上月,看得见,摸不着,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
“嗯。”苏郁岐重重点了点头。
皿晔实在不知该回答她什么,只好拉回她的思绪:“还是先干正事吧。”
“好。”
“咱们出去谈。”
皿晔拉着她,双双出了房间,走到廊檐下,苏郁岐疑道:“你想说什么?还要出来说。”
皿晔问道:“你说你昨天见了云湘王爷,是怎么回事?他是去迎接玄股太子云渊了吗?”
苏郁岐点头:“嗯。他是去迎接云渊的不假。不过,我总觉得,他还有别的事情。至于是什么事,他不说,我也就没问。”
苏郁岐将偶遇云渊,送云渊去见东庆王的事全说了一遍,事无巨细,一一皆细说了一遍。连妓馆的菁菁试图解她衣裳的事也说了,顺便将她的怀疑也说了出来:“我总觉得,云渊知道了些什么。冯菁箐是他的人,她那日试探我,想必是奉他的命。玄临,看来,这件事很棘手。”
皿晔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不是都被你机智化解了吗?别担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凭他是云渊还是谁,想要动你分毫,得先问过我皿晔。”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尝过这种可以有人依赖的滋味,竟说不出心里是酸楚,还是甜蜜。
她清俊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手扶在栏杆上,望着花草枯死的院子,“嗯。你是我的人,当然要替我出头啊。”
皿晔便宠溺地在她鼻尖上勾了勾,眉眼都是温柔。“我还让孟七给云湘王爷传消息,看来是不需要了。云湘王爷说他对这里毫不知情?”
苏郁岐点点头:“看来是这样的。即便是知道,也不过是皮毛,他压根不知道这里的灾情有多严重,也不知道天灾之下,有人在为祸江州,做着禽兽不如的事情!”
皿晔蹙着眉,似有怀疑,但并没有说什么。苏郁岐忍不住道:“怎么,你觉得云湘在说谎?”
皿晔道:“我没有这样想。”
虽然他嘴上说着没有,眉心却仍然是蹙着的。
苏郁岐道:“云湘是不会跟我撒谎的。这点我可以打包票。而且,如果他知道了我在这里的处境,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的。他没有来,想必,一定是不了解情况。玄临,我们被困在这里,前几天甚至连消息都传不出去,不是吗?”
皿晔点点头,“是。”他表示没有异议。
的确,那些日子连消息都传不出去,祁云湘不了解江州的情况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事情真的是这样吗?皿晔心里还是忍不住怀疑。
祁云湘对苏郁岐的心思,他自己当局者迷瞧不清楚,他这个局外人却是瞧得十分清楚的。以他对苏郁岐的心,数日接不到苏郁岐的消息,会坐得住吗?
当然,他后来还是来了。或许是自己多疑了。祁云湘即便是知道一些事情,也绝不会做伤害苏郁岐的事。这个他是相信的。
苏郁岐又道:“前几日我一时忙昏了头,对很多事情找不着头绪,被对方捏在手心里打,现在不一样了,许多的事,已经开始现出端倪,玄临,我不会让人一直这么算计下去的。”
皿晔道:“嗯。现在是打个翻身仗的时候了。”
正说话间,有人匆匆跑进了院子,转眼跑到两人身前,那人身穿苏家军士兵制服,跑得满头大汗,见着苏郁岐,半跪行礼,“王爷,公子。”
“这样着急忙慌,什么事?”
士兵道:“王直王统领回来了。”
苏郁岐也是有些惊异。王直被她派出去寻找田焚,顺便也查军队失踪之事,派出去之后他便如那些军卒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个消息也没有传回来。
现在,她已经亲自把军队找了回来,他却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真是不让人生疑都不行。
“人呢?让他来见我。”
士兵的脸色有些为难,甚至还有些哀凄,苏郁岐不禁蹙眉:“怎么?”
那士兵深吸了一口气,道:“王统领他双腿已经断了。是被人抬回来的。”
苏郁岐和皿晔相视一眼,皆是一惊。苏家军的人,还是个统领,竟然被人断了双腿,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人呢?抬进来!”
“就在门外。我这就去。”
士兵急匆匆跑了出去,不大会儿,便有两名军卒抬了一抬担架,先前的那名军卒跟在一旁。担架上,躺了个人,远远瞧着,被白布盖着,白布上有大片的血渍,白布盖着的人却是一动不动。
苏郁岐疾步走到台阶下,等那几名军卒近了,看见躺着的人果然是王直,苏郁岐蹙眉:“怎么回事?王直!”
躺在担架上的王直迷蒙着双眼,听见苏郁岐的声音,强自挣扎着睁开眼睛,想要坐起身来,挣扎了几下,却没有挣扎起来,只能含恨道:“王爷,属下有辱使命,请王爷降罪!”
“先不要说话了。军医们都在里面,快抬进去,让军医先给看看。”
军卒把王直抬进了屋里去,屋里的军医早已经被惊动,医首赶过来,看担架上躺着的人是苏家军的衣着,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快把他放下,让我瞧瞧。”
军卒把担架放下,医首俯下身去,掀开了盖在王直身上的白色盖布,只见王直的一双腿自膝盖下都是血肉模糊,严重的地方甚至已经露出森森白骨,这伤不是新伤,伤处的血肉有些已经腐烂,瞧着甚是可怖。
“这位兄弟的腿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或是压了吧?”
“是陷阱。王统领掉入了一口陷阱里。”军卒道。
苏郁岐道:“现在不是说原因的时候。医首,你看看他这双腿还有没有救,要尽全力救他!”
“大司马放心,卑职会尽力的。但是……这位王统领的腿实在伤得严重,如果骨头碎得严重……”
苏郁岐急了,“先不要说那么多的废话了,快点给他治伤!”
医首急忙拿来医药包,打开来,取出刀剪之类的治疗外伤的工具,开始给王直检查伤口。
王直此时已经清醒,猛然抓住苏郁岐的手,挣扎着道:“王……王,不用费力气了,我这双腿,怕是保不住了。我有事向您汇报,您先让其他人出去吧!”
苏郁岐沉声道:“你不要说话。不过是腿伤,又不是什么致命的伤,赶着去死,不拘有什么重要的事,等治完了伤再说也不迟。”
苏郁岐没有清场的打算,王直无奈,便也只好闭嘴,只是还是不甘心地喊了一声“王爷”,他的王爷却是沉着一张脸,冷肃地盯着医首手上的动作,时而也会递递刀子什么的,就是不再搭理他的话。
战场上受伤是家常便饭,比这重的伤不知多多少去了,吓不住王直,更吓不住苏郁岐,只是苏郁岐心里很恼怒,这不是在风刀剑雨的战场上,这是在灾难肆虐的地方,他若是因为救灾而伤,和在战场上受伤也没什么区别,但他却是被人暗害,这如何能不让人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