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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数里,不觉间秦州城已近在眼前。
隔着藉水向东望去,乍一看之下还以为这是一个东西长而南北窄的狭长之城,完全不符合四四方方一座城的传统。待走得近了些,才看出那是几个小城并排而成。
西首为伏羲城,又名小西关,向东依次为西关城、中城、州城和东关城。在西关城与中城之间,有罗玉河穿过,自北而南汇入藉水,使两城之间距离稍远,其余各城之间均离得很近。
秦州五城彼此相依,相邻的两城西门与东门之间均有桥廊连通,犹如一串糖葫芦横亘在藉水北岸。除了中城东西窄而南北宽以外,其余几城基本都是方形。其中伏羲城最小,州城最大。州城的城墙也是几城中最高的,约有三丈五尺,四门皆覆以三层高的城楼,看上去更显得巍峨。
(PS:明代营造尺一尺约32厘米,三丈五尺约为11.2米。)
秦州只是一散州,将城墙修得这般高大,自然是为了更好的守御,足见过去这里并不太平。幸好自成化年间北边河套的鞑靼人入侵过这里之后,已百年未有敌军兵临城下之事,百姓尚能安居。
杨铮随村人乘渡船过了藉水,自西关城之南门入城。
西关城及伏羲城是嘉靖年间才筑起的,至此时尚不足四十年,算得上是新城。在未有西关城时,便有数万人在这一带聚居,人口比州城内多了一倍不止。待到西关城筑起,就渐渐成了各类店铺汇聚之地。
一入城便见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沿街皆是铺面,或一层或二层,此时大都已经开张。南门这一带是铁匠铺集中之地,有大小店铺十余家。虽是一清早,如杨家坪众人这样来修补农具的人已来了许多,均三五成群,或驾牛车驴车,或推或拉小车,险些将路给堵了。
看守城门的小旗见状大怒,让手下军卒挥了一阵鞭子,方才腾出半边路。又让人在城门看着,凡驾车的农户一律拦住,人进车不得进。
杨铮见城管蛮横,可农人却均不以为意,显然已经司空见惯了。还有不少人笑着说,幸亏来得早,不然就要手提肩扛多出力气。不过城内街道确实不怎么宽敞,大路勉强可并行三辆牛车,小巷道只能走一辆车。若大家都赶车进城,怕是要堵得水泄不通了。
杨百牛等人进了他们经常光顾的铺子,将要修的农具摆了一地。
杨铮见这家店并不大,连后院不过数丈见方,拢共一个老板四五个伙计,墙上挂着几个展示器具,并无特异之处。
杨百牛与店老板议好了价,留下两人等候兼看着牛车,其余人则到城内四处采买所需之物。
杨铮来时带了两筐自家地里的蔬菜,大的一筐带给胡喜子家,小的一筐则是要送给焦郎中的。杨百牛见杨铮和月盈拿着有些不便,就帮他提了筐大的,送他去胡喜子那里。杨铮也不推辞,反正离得也不远。
走了不远,杨铮见街边有一家挺大的店面,门上悬有“古记铁铺”的匾额,门口却没什么人,便问道:“百牛叔,这家店怎么没人光顾?”
杨百牛道:“这家店以打兵器为主,主要做卫所的生意,农具是不修的。”
杨铮道:“这么说,是城内手艺最好的一家了?”
杨百牛笑道:“或许吧。我从他家买过一把菜刀,好几年了还挺好用的。”
杨铮点了点头。二人行至西关正街,再向东走,快到城墙下便是关公巷。因民间常称关公为关二爷,所以这条巷子又叫关爷巷。胡喜子的肉铺便在关爷巷口。
杨铮的大姐杨芝儿,五年前嫁给了胡家肉铺的少东家胡喜子。这胡家肉铺也算是秦州城的老店了,虽是个小本生意,过日子却很宽裕。两人成亲次年,杨芝儿便生下一个儿子,乳名唤作水娃,现今已经四岁了。
刚到胡家肉铺门口,一个男童从里面跑了出来,险些一头撞上杨铮。杨铮将他一把抱起,道:“臭小子,往哪跑?”
这男童正是水娃,他看清抱自己这人,喜道:“舅父!舅父!”小手一指店内,“我娘要打我!”
杨芝儿跨出店门,见到杨铮很是欣喜,道:“铮娃,你来了!”又瞪了儿子一眼,再向杨百牛道:“百牛叔,里面坐吧。”
几人进到店内,方坐下未讲几句话,忽闻后面院里传来一阵惨号,这可真真是杀猪叫而非“一般”。月盈不由脸色一变,杨铮与杨百牛也是神情一滞,杨芝儿母子却恍若未闻。
杨百牛坐了会便要告辞。杨芝儿道:“吃点东西再走吧。”说着到厨房去端煮好的猪下水。杨百牛长声道:“早上吃过了。”杨芝儿道:“走了十几里路,再吃点吧。”
杨百牛闻到香味,终是没舍得就走,坐下来吃了一大碗。临走时与杨铮约好,下午修好家具便来这里寻他。
杨铮与月盈也吃了一些。杨芝儿听说那一小筐菜是带给焦郎中的,道:“等下让你姐夫陪你过去吧。”
……
……
焦郎中的济春堂开在东关。杨铮随胡喜子由西关东门而出,过罗玉桥,穿中城、州城,直至东关城。
一路行来,但见中城、东关皆是人烟稠密之地,只是不及西关热闹。州城在五城之中最大,街道也最宽阔,百姓习惯称之为大城。州署、卫署、察院、分司等诸多衙门及儒学皆在此城之中,加上还有许多大户人家,每个院子都占地很广,是以人口反倒不如东西二关及中城多。
二人到了济春堂,却被告知焦郎中去了北乡三阳里出诊,当晚不见得能回来。于是二人留下谢礼,请店中伙计代为转达杨铮的感激之意。
从济春堂出来,胡喜子道:“阿舅若是走得累了,我给你雇个小轿吧。”秦州城虽不大,但由西关至东关一个来回也有四五里,他有些担心杨铮走了一早的路,又累出病来。
杨铮笑道:“姐夫,我身子已经好了,可没那么娇气。”
胡喜子也笑道:“那就好。”虽如是说,脚步还是放慢了一些。
杨铮一边和胡喜子一路闲聊,听他讲些城中逸事,倒也有趣。快至西关时,胡喜子记起一事,道:“岳母让我准备一两银子的谢仪给刘半仙,你这次走时就带去吧。”
杨铮道:“这个先不急。我听说那刘半仙仍是州学生员,他做那行当,就没人管吗?”
胡喜子笑道:“他名声又不坏,又不违王法,还是正经的秀才相公,有谁去管?即便学校里有些特别规矩,稍稍打点一下也就是了。”
杨铮不禁笑道:“看来作个秀才,活得还是挺滋润的。”
胡喜子道:“谁说不是呢。若安稳过日子,怎么都比咱们寻常人家强。”
秀才的特权看似不多,却足以使其立于庶民之上,就算不食廪,生活条件也比百姓优渥得多。不过多数秀才不善经营,没有开源的手段,却还要交游会友,参加个文会什么的,衣着上也要有体统,开销大大增加,没家底的自然就变成了穷措大。像刘半仙这样一心钻营的,基本都是对乡试不再抱想法的人。
杨铮暗暗盘算了一下,把刘半仙的事先放在一旁,转而问道:“姐夫,西关那家古记铁铺,你可熟吗?”
胡喜子道:“那老板叫古常勇,与我算不上太熟,却也不生。他家每隔一两日便从我这里买些肉去,我店里用的刀子、钩子也都买自他家。”
杨铮道:“可否带我去见识一下?”
胡喜子奇道:“你去那里做什么?家里缺什么家什?”
杨铮道:“我想做个物件,需做得精细一些。寻常铁匠铺,我怕没那等手段。”
胡喜子道:“行,那等会咱们就去问问。”心想,那家店虽不做零散生意,但总是经常往来的,只做个小玩艺儿,想来这点面子古掌柜还是会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