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待到人生成酒时(1 / 1)

伟健瞧听话的人仿佛被他打击到了,呆呆地愣了一会儿,脸上不知是个什么表情,半天才恍神似地道:“你说得对,阿健。顺境的时光才能发酵沉香的记忆。人如果一直都呆在苦难里,记忆就没法发酵了。”

他正要挤对说能听到她说他说得对真是让他受宠若惊,却见那人抬眼看着他,慢慢伸手握住他的手,眼波如水,似是有浪花起伏,嘴角微动,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有些愣,油嘴滑舌的玩笑当即被卡在了嘴边上,他看着那水一样的眼神,不知道突然的这是什么意思:感激?同情?感同身受?心里莫明地动了动。那个人已收回了目光:

“我从前上班时,有过一个朋友,我叫她秀萍姐,她也是知青,”他听见:“十七岁上山锻炼,在深山的林场里一干就是八年。我知道她的故事,包括她的爱情和小孩,包括吃饭前向毛主席像鞠躬,睡觉前背毛主席语录,平日里背毛主席诗词。”

这不是那眼神的内容,那眼神是情义,他说不好是什么的情义。

“小妖精。”他说,说话的人停下来,“你能否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告诉我:你才刚那一秒钟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呃,你的狐狸心实在太难懂了,你是在同情我吗。”

那个人又愣了愣,眼神顿了一下,好像用万分之一秒往前回溯了一下那一秒,又好像迟疑她要不要说,然后用一秒钟选择了忠实回答:“我在那一秒突然很感激你给了我发酵记忆的时光,阿健。原来我一直都以为是我自己做到的。”

他觉得这句话的内容仍然千头万绪,感激?感激他吗?

“可我还不能给你这样的时光。”他还没等理顺这是怎样的时光,就见那人黑眼睛一眨,然后内容全变了,一下从一本正经变成了逗趣的神色:“这样看来我好像真的是在同情你。不过你一定也会有那样的时光的!”

他看着这种瞬息万变,简直叹为观止:狐狸心果然还是最难解的!

“好吧,小赌徒,你现在这眼神完全是我能扔一个一赔十八的豹子!我多谢你的感谢和同情了。请继续吧,请继续你秀萍姐的故事吧。你很喜欢的那样的故事吗。”

“是,”小赌徒笑了笑,果真能扔一个一赔十八的豹子的模样:“我曾经甚至会羡慕那样传奇的青春。”

的确是不知死活的小赌徒!

“我以前看过很多知青文学,感觉就像在看一部心灵传奇。秀萍姐讲的故事只是那段历史的一个碎片,你给我讲的又是另一种碎片,我一直觉得那是离我最近切的传奇时代,我却没有赶上。”

伟健越发觉得这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赌徒,表面温良,内心叛逆,没赶上那历史她居然在这遗憾!也许这就是旁观者轻松罢!这世界从来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所有的旁观者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看客。

“那是一代人放逐心灵的苦旅,我知道。”那个人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能从知青文学了解那个时代。就像唐诗宋词区分了唐朝和宋朝一样,特殊的时代烙印贯穿了整个知青作品,提炼着一个时代的记忆。好比盛世的文人多写大好河山,闲情逸趣,歌舞升平,乱世的文人多写国恨家仇,忧国忧民,归隐渔林一样,一种无形的印记划分着时代,却是一分都不会错。”

他不喜欢知青文学,也从来不看,他觉得那更像一块陈年的干奶酪,有着种苦涩的霉味。但却愿意听她说说,听听别人眼里的、他们的心灵苦旅,他们的纠葛青春,然后又有什么好羡慕的。“那你认为那时是个什么‘世’呢?”

那个人似乎认真地想了很久措词,“是啊,那时是个什么世呢,”他听她重复道:“历来只有悲伤才能穿越时空,引人共鸣。”他看她眼神慢慢散开,疏淡安婉,带着一丝忧伤:“翻开知青的作品,里面有一种东西扑面而来,那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从前的文人,他们可能身处太平,盛世繁荣,也可能经历亡国、战乱、贫穷、饥饿、腐败、生杀,可能会悲哀、凄凉、苦闷、沉沦、不得志,但这都可以看成是历史向前发展不可避免的挫折,因为历史每一次向前发展都是以战争来推动的。但是这一代知青所经历和体验的,却是历史和人性向后倒转的扭曲,是各种状况的擦边球:擦边的亡国与战乱,擦边的贫穷与饥饿,擦边的腐败与生杀……用最残酷的现实背着最理想的盛世,撕扯着整整一代人的青春与情感。他们热烈而灰暗,坚韧而悲观,善良而残忍。他们就是这样的自相矛盾,清醒迷惘,绝望而不认可绝望。”

是啊,那盲目热情,又坚贞无比的一代人,他们狂热地尊崇,热烈地信仰,用青春奏了一曲胜利的悲歌。

“时过境迁后,他们喜欢调着尖刻、犀利、冷揄的调子调侃人生、偷渡理念、镶嵌思想,他们有的辛辣,有的怪异,但就真正身处这一时代中的文人来说,他们几乎写不出那种婉润、清丽,或者轻灵、豪气的作品,他们是沉郁而忧伤的,骨子里的一种沦陷和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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