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富豪”的大酒店出来,直到走到长途汽车站,看到等车的人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冰云才想起,她今天进城的借口是来买马海毛线。
打车去了中华万有百货,从擦肩接踵、热闷的人群中挤出来,她抱着毛线蹲在路边吐得鼻涕眼泪。她抬头看着那庞大的招牌,用手帕擦着一脸的狼狈,没有水漱口,只好路边买了一瓶汽水,喝进嘴里却是苦的。她吐掉了汽水,把瓶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清香的桔子味,原来闻起来和喝进嘴里,味道是不一样的。她扔了沾满鼻涕眼泪桔子水的手帕,坐上门前揽客的小面包车去了长途车站,做为最后上车的乘客,她被售票员安排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
冰云头脑清醒地把自己带回家中,还吐掉了一肚子龌龊,却并不能以同样的方式清理自己的情感。
当一个女人突然而真实地坐在她面前,告诉她她们共同拥有一个男人并与她讨论时,以往的梦境似乎一下子被打破了。尽管她早知道这种梦,也一直知道梦以外的世界。允许他在外面有女人,他有随时宿外的权利,这是他们的契约。可是,当“她”真的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时,她还是感到了无措。
春生会不会告诉他?她仔细地想了想,按他的性格,他会告诉。但她不希望他告诉他也知道。她之所以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她和他不够那交情,他要是想说她是拦不住的,那是一个正直得好像直角尺一样的人。但是她真的不希望他告诉他,他不告诉,这一切是梦,告诉了,梦碎了,他们怎么生活?
梦?是的,她的现实生活非常真实,她环顾四周,她有婆婆,有公公,有小姑,有小姑的女儿,有田地、庄稼,有鸡鸭猪鸽……可是,它也非常虚幻,因为,他不是真实的。她自己也不是。
他们真实的生活就是不能容留他们真实。
这是他们的契约,约好了一起欺骗真实的生活。
她轻着脚,无声无息地把三楼的七个房间走了一遍,她看着这些真实的房间:卫生间里有他的毛巾牙刷刮胡刀,衣帽间的柜子里有他和她从冬到秋的衣服。北面卧室的床上有夏天的薄锦被,南面卧室的床上有冬天的厚棉被。活动室里有他健身用的哑铃,有她专门用来躺在地上发呆的草编地毯。客厅宽敞明亮,却几乎没会过什么客,豪华的沙发成了他们疯闹的乐园。还空着的小房间暂时成了储物间,有她从河边捡回的怪石头,他做的糊弄她的最简单的风筝,她要留着当花瓶的漂亮酒瓶,她偷着藏起来、他假装不知道的好看的打火机……
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的欺骗,心照不宣的装傻,只为保留这虚幻的生活。
是的,她不能摇醒这个梦,摇醒了,他们的生活就没法继续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并不是他的妻子,她只是周家的媳妇,这种身份让他们之间维系着一种平易的感情,如果她要错把这当成是爱情的话,那么她就是一个傻瓜了。
他只是她的丈夫,他关心她,体贴她,或者拿出一点儿细微的温柔给她,这都是应该的。甚至在生死关头拉她一把,这也都是应该的。因为他们是夫妻,她不也拿出同样的感情给他了吗。他只是在履行他做丈夫的义务,而她则尽她做妻子的责任,他们的生活从开始就注定将这样过到以后,如果她要把这当作理由去爱上他,那她就是一个地道的傻瓜了!
她躺在地板上呆呆地望着棚顶,她不能爱他,也不可以爱他,她爱上他就像飞蛾爱上火焰,灼伤的,只能是自己的翅膀。她必须只能对他保持一种温和平淡的情义,因为只有这种情义才能长久。他们就像两条跑道上的两个奔跑者,而婚姻的跑道很短,她无权并道。她要么和他一起沿着两条跑道跑下去,要么犯规被罚下场。
她在生命的跑道上已经孤独地跑了二十年,那种长夜般的黑暗,和了无生迹的荒凉,那种不知道尽头在哪里的绝望,她已经尝够了,不想再尝了。现在她有伙伴了,有一起跑的伙伴了,是他驱走了这条路上的黑暗与绝望,她不能再要求鲜花与糖果了。
她不能爱他,也告诉自己不要恨他。是他把她带离了命运的苦海,并给了她一片平静的生活之湖,做为一个约定的丈夫,他已经做的很好了,她是应该感谢苍天赐予的这份相逢的。
他不爱她,她也不能爱他。他们只是命运中同样寂寞的两个人,他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女人,那个女人不懂,她懂。如果说他在青春年华时也曾认真地想爱过,如今的他,已经成了一个游戏命运与爱情的浪子。他错过了青春最好的年华,三十三岁了还没有结婚,他需要一场世俗的婚姻来平衡世俗。而她,青春正盛,却已被门当户对圈在一切好人家之外,她需要一场离经叛道的婚礼来脱离命运恶梦的轮回。他们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是彼此用来平衡世俗与挣脱命运的砝码,如今平衡已经建立,她必须保持,一旦被打破,一切也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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