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走后,屋内只剩下赵维汉与荣臻二人。
赵维汉从兜里掏出一个银质烟盒,自顾自点上一根香烟,而后又甩给荣臻一根。
荣臻将香烟在手中捏了半天,却是将香烟放在桌子上:“老刀牌,赵总指挥抽烟的水平不低啊!”
面对荣臻的冷嘲热讽,赵维汉嘁了一声,眯着眼睛也不说话,反倒是弄得荣臻有些尴尬。
“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懂规矩,也不守规矩,整天嚷嚷着报效国家,一遇到点困难挫折却又容易意志消沉。”
“我十三岁在父母包办下结婚,十四岁生下一子,之后一直坚持求学,二十一岁考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从这以后才算摆脱家庭束缚。”
“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继承家业,可国家蒙难,外夷入侵,试问哪个年轻人没有报效国家之意?”
“之前少帅夫人做媒,想要撮合你和小女,我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全由着你们年轻人自己意思,你两没成是没有缘分,这事可怪不得我!”
赵维汉闻言点了点头,荣臻年轻时候吃过包办婚姻的苦,所以在儿女婚姻大事方面的做法的确无可指摘。
赵维汉明白荣臻不是在跟他唠家常,而是有心指点,于是起身恭恭敬敬的拱手道:“翕公,还请您指点!”
“指点什么?在儿女私情上指点你?还是指点你如何以下犯上?”
荣臻说话间将桌子上的香烟夹在手中,赵维汉哪还能不明白什么意思,连忙上前帮他点上。
“哼,还算你小子有点眼力见,你啊,有胆量,有抱负,也够狠,若是早出生二十年,当今天下未必没有你一席之地。”
“可人在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机遇,自从副座率军入关进行武力调停之后,天下大局基本已定,老蒋奉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国内的其他势力闹腾不出多大的动静!”
“冯玉祥出国避难,西北军分崩离析,阎锡山通电下野,晋军被北平副司令行营整编,内部同样山头林立,商震、傅作义之辈在老蒋的拉拢下早有脱离晋军,自立之意。”
“汪填海,胡汉民之辈在国民政府内部资历虽深,但奈何没有军权,如今只能和两广军阀厮混在一起,败亡是迟早的事。”
“共产党倒是在苏联人的支持下在南方搞出不小声势,可一旦老蒋腾出手来,最后的结局难说。”
荣臻分析的头头是道,作为东北边防军长官公署参谋长,有这份见识是正常的,加之正好处于局外,所以将国内局势看的更加清晰。
赵维汉问道:“所以翕公您能看好蒋某人?”
在当下的中国,国民政府正统的观念虽未深入到华北、东北,但老蒋的风头一时无二,在威望上无人可与其争锋,以至于日本人都怕了。
日本人干涉东北改旗易帜,乃至当下屡次挑起军事冲突,未尝没有惊惧之意。
荣臻反问道:“从辛亥革命开始,军阀混战二十年,为何国民政府会在短短几年之间迅速完成国家形式上的统一?”
在这一方面,赵维汉这个黄埔一期毕业生是有发言权的:“抛开苏联的支持不谈,国民政府有着属于自己的政治纲领,政治理念,可以吸引更多人、更多势力的投靠。”
荣臻赞许的看了赵维汉一眼:“看来你在南方那几年没白待,国内政党多如牛毛,但能提出鲜明政治纲领并付诸于实效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国民党,另一個是共产党。”
“东北军没有鲜明的政治纲领,但能在东北屹立不倒,甚至将势力范围扩张到华北,靠着是老张家两代人近三十年的经营。”
“你空有抱负之心,可你是有政治纲领还是有老张家的根基?“荣臻笑着指了指赵维汉,随即说道:“伱都没有,更重要的是你没有时间去发展的,傻小子!”
赵维汉之前并没有想的如此深入,他对当前历史是了解的,但过于片面并且不够深入。
换句话说,什么都懂点,但又不精深,于是摆正姿态,再次拱手道:“所以,请翕公您指点!”
“呵,别跟我整这一套,你之前让人拿枪指着我的威风劲呢?”荣臻冷笑着摆摆手,又道:“你没有刘备求才若渴之心,我也没有诸葛亮指点江山的才能。”
“但我这个参谋长也不是白当的,出谋划策的本领还是有的。”
“你有两个优势,其一,你在讲武堂为主东北军和黄埔军校为主的中央军都有关系人脉,你既是副座的表弟,又是老蒋的学生。”
“这些关系平时不起眼,但一旦你有利用价值的时候,立马会形成关系网。”
“你和张学成不一样,毕竟不姓张,只是表亲,副座不用那么提防你,或许正是因为你在东北军中名声不好,所以用起你来更加放心。”
“而老蒋呢,当初你转投奉军,别跟我说是自己的想法,难道不是老蒋安排你?老蒋或许不将你的功劳放在心上,但你身上有他需要利用的价值。”
“别看现在副座和老蒋关系紧密,甚至互换兰谱,但那只不过是假象,老蒋这种政客心里哪有那么多兄弟情义,他要是真有实力一早就将东北军消灭。”
“你就是老蒋埋在东北军之中的一根钉子,是有利用价值的,假以时日,未尝不可利用你来分化东北军,至于你如何做就看你自己了。”
“其二,你是有根基的,王以哲这种讲武堂毕业的,或者像我这种保定军校毕业的,要么手中有兵权,要么身居高位,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全靠副座的信任。”
“哪一天副座不信任了,一纸命令调离,我等也没有办法,但这种办法对于汤玉麟、张海鹏等人不奏效。”
赵维汉深表认同,汤玉麟是热河的土皇帝,不仅有兵,更有地盘收税,张海鹏势力虽小,但也差不多,张少帅奈何不了他们。
荣臻起身来到地图前,手指从山海关向南划动,一直到了大沽口方才停下:“你的根基在这,在冀东,在滦州,这里就是你可以着手发展的地盘!”
经过荣臻的指点,赵维汉豁然醒悟,他老家是辽宁新民,但当年因为张少帅的母亲之死,赵维汉父亲跟老帅闹掰了,于是举家迁往滦州。
滦州是赵维汉母家所在之地,老郭家在当地也是豪族,势力不可小觑。
冀东堪称是近代工业的摇篮,清末第一条铁路就在冀东,当地盛产粮食以及各种矿产资源,只是地域面积虽不及东北。
冀东有钱、有粮、也有人口,但是因处于京东地区,离着政治中心太近的缘故,一直没能出现一个强人。
军阀混战期间,无论是直奉皖三派谁当政,冀东都只能乖乖当钱袋子,一直都是被压迫和搜刮的对象。
奉军三、四军团驻防滦州期间,郭松龄起兵反奉,表面上是冯玉祥国民军背后的苏联人支持,其实私底下出钱出粮的是冀东大户。
“所以你明白了?”
“明白了,汉帅命我迁移兵工厂,新的地点就是定在冀东的芦台。”赵维汉回道。
换句话说,赵维汉有机会成为冀东人在朝堂上的代表,只是原主赵维汉之前一直没有去联络。
一旦赵维汉将冀东握在手里,到时候他不仅有钱,有粮,还有兵工厂。
赵维汉起身来到地图旁,与荣臻站在一起,两人当下是一个相互了解的过程,所以他也要给荣臻展示一下。
“翕公,当前中日双方实力相差不小,铃木庄六一死,战争已经无法避免,仅凭我东北军之力是打不过日军的。”
“别的不说,日军一旦从旅顺以及朝鲜境内新义州增兵,沿着南满铁路和安奉铁路很快就能到达沈阳,沈阳必失。”
“若是沈阳失守,则辽东地区也坚持不了多久,而日军会满足这一点利益吗,我认为是不够的,他们图谋的是整个东北。”
纸上谈兵是赵维汉擅长的,只见手指从盘锦地区向北经过热河东部,最后至吉林方才停下。
“还需要早做打算才是,盘锦地区是关内关外门户,当以重兵防守,热河东部山势连绵,乃是绝佳的防守要地。”
“而吉林方面虽有南北直通的铁路线,但只要重兵防守,北靠龙江,未尝不可利用战略纵深将日军拖住。”
“如此一来三面合围,布置成一道口袋阵将日军牢牢按在辽河以东地区,未尝不能形成僵持的局势。”
“只要能拖住时间,对于咱们来说就是胜利,中日战争一旦爆发,民众是支持咱们的,国际方面也不会甘心日本人鲸吞东北,扩大在中国的版图。”
“我还是那句话,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方能多加几分胜算!”
实际上,赵维汉并没有说实话,日本为何要发动战争,经济是战争的直接原因。
1929年世界经济大危机,日本深受影响,西方各国国内状况频发,无暇顾及中国的情况,这才给了日本人机会。
寄希望于国联的调停是不现实的,但赵维汉将国联提出来,也是为了给东北当局一点希望,加强奋起反抗的决心。
既然战争无法避免,那就打上一打,等打的差不多了,说不准国联出面能好使。
荣臻时不时的点头,又时不时的摇头:“你要是坐在张少帅那个位置就好了,省的如此麻烦!”
“战略上是没有问题,但战略是需要人来执行的,能否按部就班的落实是一个未知数。”
赵维汉道:“所以我才顶着风险将熙洽处决,他这种勾结日本人的要员,在吉林长官公署参谋长的位置上太要命。”
荣臻道:“辅帅即将来沈阳主持大局,他的态度很重要。”
赵维汉却道:“您是长官公署参谋长,深受汉帅信任,您的态度也很重要。”
“哼,所以你就撺掇我上台唱对头戏?你小子的算计还是省省的好。”
“我凭什么帮你?就凭你这一张伶牙利嘴?东北要员多了,尸位素餐的也不在少数,我一个人能改变什么?”
当时赵维汉拿尸位素餐挤兑荣臻,没想到老荣头还挺记仇。
赵维汉是彻底坐蜡了,他本以为荣臻跟他在这扯这么多,心里是有想法,结果是这?
历史上,张作相的态度他是知道的,沈阳失守之后,张少帅当即在锦州重新设立长官公署,并委任张作相主持大局。
张少帅这时候想打,只是张作相老了,从心里是不想跟日本人跟日本人开打,最终盘锦地区反而失守,东北军彻底失去打回东北的门户。
荣臻看着赵维汉,相貌不错,家世也好,人品凑合,锤炼一番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伟业,最主要是身上是有利用价值的。
怎么看怎么觉得满意。
荣臻轻咳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人真不省心,荣子恒到现在都没成家,荣嘉慧也一样,一个姑娘家家的,跑到天津求学,我这个当爹的怎么能放心?”
赵维汉这时候才回过味来,心说荣老头怪不得不松嘴,原来在这等着呢。
“翕公,正好我这段时间要回关内,我到时候去天津看看嘉慧妹子,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向你汇报。”
荣臻蓦然大笑:“好啊,好啊,你和荣子恒向来亲近,我向来将你视为自家孩子,你们年轻人之间多交流交流也是对的,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至于沈阳这边你也大可放心,有我随时盯着,依我看,吉林那边同样缺人坐镇,辅帅的性子断然是不会留在沈阳的。”
赵维汉笑着点了点头,无非是当了荣家的女婿,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吃亏。
在任何年代,婚姻都讲究门当户对,看似是两个年轻人结婚,其实是两家完成利益交换。
荣臻说的对,他凭什么支持赵维汉?总要图些什么才是。
赵维汉以自身换取荣臻的支持,在当前看来怎么也不吃亏,至于儿女私情真的没有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