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旭日东升。
巍峨的紫禁城外,入目尽是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员。
早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听闻肃穆宫钟声响起的文武百官们便是不约而同的齐聚于此,身上皆是穿着缟素。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众多朝臣低声讨论的话题除了已然殡天的泰昌皇帝之外,便是立于队伍前列的"顾命大臣"。
几日前,气若游丝的泰昌皇帝拖着病体,在乾清宫召六部九卿的同时,还钦点了十三位"顾命大臣"。
这其中不仅包括了三位阁臣以及英国公张维贤这等勋贵重臣,还出人意料的包括了一位官位不显的五品官员。
此人便是在朝野间颇有名望,被誉为"东林骨干"的户部给事中,杨涟。
...
轻叹了一口气,无视了耳畔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年近五旬的杨涟心中五味杂陈。
不管旁人心中作何感想,至少泰昌皇帝对他是恩重如山,不顾他区区给事中的微末身份,在病重之际,将他叫至御塌之前,顾命托孤。
如此信任,纵使他粉身碎骨,也难报万分一二。
因为有着"顾命大臣"的这层身份,兼之他为官多年,颇有清名的缘故,杨涟虽然官位不显,但或多或少也清楚如今紫禁城中的诡谲局势。
皇位传承,向来暗流涌动,千百年来不外如是,更何况昔日那场旷日持久的"国本之争"可谓是人尽皆知。
杨涟十分清楚,待会进宫之后,或许会面临何等考验乃至于"威胁"。
但他得蒙泰昌皇帝信任,将其钦点为顾命大臣,自是不会因为些许困难便主动退缩。
无论那郑贵妃在宫中设下何等天罗地网,他都要匡扶国本,扶持太子朱常洛登基,以报泰昌皇帝的知遇之恩。
想到这里,杨涟清瘦的脸颊上便是涌现了些许视死如归,呼吸也是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
像是察觉到不远处杨涟的异样,原本正闭目养神的东阁大学士刘一璟缓缓睁开了眼睛,并不动声色的朝着身旁的韩爌点了点头,嘴角涌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
虽说人心隔肚皮,但以他们二人的城府,多多少少也能猜到眼下杨涟心中所想,无非是计划如何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罢了。
只可惜这杨涟虽是生性秉直,政绩斐然,但对于宫中"郑贵妃"的手段却是不尽了然。
如今凡是明眼人都能够瞧出来,无论是昔日的"梃击案"亦或者继位不足一月,便突然病故的泰昌皇帝,都与郑贵妃脱不开关系。
以郑贵妃的手段和心性,岂会因为几句义正言辞的"谏言",便主动退让,任由太子安然无恙的继位?
关键时刻,还得看他们的,杨涟还是有些太过于天真了。
一念至此,曾在昔年"国本之争"中充当急先锋的刘一璟便是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轻声询问道:"虞臣兄,人控制起来了吗?"
郑贵妃执掌六宫数十年,于宫内宫外的影响力都少有人能够比拟,非寻常手段,难以令其"知难而退"。
"季晦兄放心,那人还是知晓轻重的,会随同我等一道进宫。"迎着刘一璟深邃的眼神,与其年纪相仿的韩爌便是点了点头,同时不由自主的朝着队伍后方瞧去。
顺着韩爌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华服,员外模样的中年人正愁眉苦脸的愣在原地,周遭居然还聚拢着不少官员,态度很是热切。
"好,有此人在,定令那郑贵妃知难而退!"刘一璟虽是上了年纪,但眼神尚可,仔细观瞧之下,倒也将那中年员外的面容尽收眼底,脸上也是涌现了些许释然,略显沙哑的声音中更是掺杂着不加掩饰的喜悦和自信。
听闻刘一璟和韩爌的低语,同样在闭目养神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也发现了队伍后方被周遭官员簇拥着的中年员外。
"原来如此.."似是不敢相信此人竟然出现在此,内阁首辅方从哲竟是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仔细确认其身份之后,方才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同时不动声色的瞧了瞧身旁眉眼间满是笑意的东阁大学士刘一璟和韩爌。
这些"东林党"当真是手眼通天,居然将此人从南直隶寻了回来,难怪有如此底气。
方从哲过去独相七年,除了万历皇帝的信任之外,还与郑贵妃的支持脱不开干系。
故此方从哲十分清楚,执掌六宫,权势滔天的郑贵妃,心中最为在乎之人,除了在河南洛阳就藩的福王朱常洵之外,便是其娘家侄子。
而眼下居于队伍末尾,身着华服,引得周遭官员吹捧的中年员外,便是郑贵妃的娘家侄子!
倘若有此人出面,郑贵妃投鼠忌器之下,说不定真会"知难而退",任由太子朱由校顺利继位。
而经此变故,刘一璟和韩爌也会借着这"从龙之功",彻底赢得新帝的信任。
当真是好手段呐!
一声感慨过后,方从哲心中的落寞更甚,知晓无论自己愿意与否,已是真的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了。
...
队伍的另一侧,身着麒麟补服的英国公张维贤也在闭目养神,但其粗重的呼吸及手中不断捻弄的念珠,却是出卖了其内心的紧张。
前两日虽是匆匆一瞥,但他也瞧见宫中内侍被裁撤大半,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群身材魁梧的"净军"。
对于郑贵妃有如此手段,张维贤虽是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毕竟郑贵妃可是独得万历皇帝恩宠,执掌六宫数十年,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倒是有些差强人意。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净军"的出现,终究是引起了英国公张维贤的重视,以至于调动京师大营的士卒。
虽说京师大营疲敝多年,疏于操练,但抽调一千精锐,应付宫中那些"净军"自是轻而易举。
可事到临头,英国公张维贤却不免有些迟疑,毕竟领着京营士卒冲击皇城的性质实在是有些恶劣。
"希望不至于此吧.."
感慨过后,英国公张维贤的瞳孔便是猛然一缩,周遭原本有些喧嚣的私语声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远处的宫门,终是被缓缓推开了些许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