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诡谲(1 / 1)

上有年迈的公婆,下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就算公婆的身子还算硬朗能搭把手,最小的孩子也四岁了不用人管,但是光靠几亩薄地,每年开春的一个半月在桑家作坊里干活儿,也只是勉强让一家人饿不死罢了。

而且温氏很清楚,真正的困难不是眼下,一旦公婆老了动不得还要人伺候,两个儿子又大了要娶媳妇,这日子就真正难捱了。

私下里不是没有人劝说温氏改嫁,夜深人静之时,温氏也确确实实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她不傻,知道自己已经不年轻了,就算再嫁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不是嫁给娶不到婆娘的老光棍,就是嫁给死了婆娘的老鳏夫,给人家当后娘。

到底不忍心撇下三个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亲生儿女,温氏打消了回娘家改嫁的念头,却在看到那一对恩爱的夫妻时,冒出另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来,并且在亲娘的游说下,一发不可收拾

“桑妹子,不怕你笑话,这家里里里外外靠我一个人撑着,我真的快撑不住了”温氏凄凄惨惨的诉说着自己的不易,本是想博取桑叶的同情,说着说着就真的悲从中来,两行眼泪徐徐而下湿了满脸。

“温、温嫂子,且放宽心罢,再熬几年等孩子们长大了就好了。”桑叶不知道温氏为何突然对自己说这些,除了干巴巴的安慰几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不待见温氏,也不得不承认温氏在某些方面值得人钦佩,例如,没有在丈夫意外故去后,抛下老人和孩子独自跑掉。更何况,这个时代女人难做,一个寡妇就更难了,换作其他人处在温氏的位置上,也不一定能比温氏做的更好。

这番安慰没有什么作用,温氏依然抽抽噎噎的哭:“桑、桑妹子,你、你不懂,你嫁的婆家好,娘家也好,我、我有啥我啥都没有”

这倒是实话,刚子在世时,家里的条件尚可,如今人不在了日子就差远了;温氏的娘家条件也不好,家里有好几个兄弟,也各自娶了厉害的媳妇儿。之前,温氏的几个嫂子还联合起来,撺掇着温母逼迫温氏改嫁,好捞得一笔聘礼。

虽然这事最终没有达成,但是温氏到底不敢轻易回娘家了,就算遇到难事也咬牙硬撑着,就怕娘家嫂子又提出让她改嫁的事儿来。

桑叶看着两眼红肿的温氏,颇为无语,觉得自己还是闭嘴的好,不然说什么都会被温氏拿来做比较。事实上,她很不明白温氏说的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错,她的婆家条件好,娘家条件更是不错,那也是凭借各家的本事挣来的。之前,她家要招大批的鞋工,只要温氏愿意,看在乡里乡亲的份儿上,她不可能会拒绝。

可是人家的心气高着呢,不想一针一线的做鞋,想像三婶子、春香她们一样当个小管事,每月轻轻松松就有大几百文的工钱拿。

试问这么好的差事,说不愿意做她又凭什么给一个自己不待见的人就凭这个人没了丈夫,是个可怜人她又不是圣母附身,不可能开这个先例,不然要怎么管成百上千的鞋工

现在在她面前说这种话,她突然觉得之前的那番安慰,简直就是浪费口水

温氏还等着被安慰呢,结果等了好久也不见人说话,也不知道该继续哭诉还是该停止,她微微抬头觑着桑叶,见桑叶的目光落在别处压根儿没有看她,心里顿时生出一股莫大的怨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马车外,桑树桑林兄弟俩清楚的听见了温氏的哭声。

“老二,你说温氏哭啥呢”桑树的胳膊肘捅了捅弟弟,不解的问:“她家的日子不算难过吧,至少有吃有喝饿不死,跟咱们村子里癞子一家比起来要好过的多吧”

桑树口中的癞子,是李家村有名的懒户,家里的四五个劳力全部肢体健全,偏偏就是拈轻怕重不好好干活儿,又格外爱占便宜,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就一大家子蜂拥而上在酒席上连吃带拿。

因此,村里人格外讨厌这一大家子,甚至连名字也不喊了,直接以“癞子”作为统称,提起来根本不屑称呼他们大名。一家子全是懒货,日子自然就不好过了,便成了十里八乡最穷的人家,穷到想喝一肚子水扛饿,还

要用一个缺口的破碗轮流喝。

桑林摇了摇头,眉宇间带着几许烦闷:“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她哭啥”

两人同住一个村子,温氏又有一段日子在作坊里帮忙,时不时的难免会碰到。每次温氏就是一副泪水涟涟的模样,弄的桑林像是欠了她什么一样。一开始桑林还会安慰几句,次数多了他也不耐烦了。后来再见到,基本上都是绕着走。

要不是看在刚子的面子上,一家子孤儿寡母又确实可怜,桑林都不想跟温氏打交道了,总觉得这个女人晦气的很。

这一次碰巧遇上,温氏不像之前那样一个劲儿的哭,桑林也确实担心她一个妇道人家大老远的不安全,就提出捎她一程,免得真有个什么事,家里的一屋子老小也得跟着遭殃。

桑树啧了一声,有些同情的说道:“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温氏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我真担心哪天她抗不下去了撇下一屋子老小自个儿走了。”

桑林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咬牙恨恨的说道:“她要真敢这样,刚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桑树白了弟弟一眼:“你这话要是让叶儿听到,保管削你。”

用自家妹子的话来说,谁都有选择的权利,外人没有资格置喙温氏想选择更好走的一条路也是她自己的事儿,谁也不能指责无情无义,只要她能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

桑林闻言,倒是没有反驳,却突然叹了口气:“咱家能帮的已经帮了,就是刚子从下面爬上来找我,我也自觉对得起他了温氏自个儿不晓得满足,要是像村子里那些妇人一样当个鞋工,每个月不说不说多的,三四百文钱还是能拿到手,这不比种地强的多”

不愧是兄妹,这一点不光桑叶想不通,桑林同样想不通。一个月挣三四百文,虽说发不了财,但是让一家子老小不愁吃喝,甚至每个月还能吃到肉还是行的。

谁知道温氏是不是脑子有坑,有高工钱的鞋工不做,偏偏从绣坊接活儿,熬眼睛不说挣的也没有那些鞋工多。

桑树心里也认为温氏傻,不会算这笔账,不过他没有弟弟这般直接,只是猜测道:“兴许她心气高,不想咱们同情她才帮她吧”

桑林甩了个白眼,跟以往桑叶甩给他的白眼颇有几分神似:“要真是心气高,咋不把咱家作坊的差事给辞了我看她就是仗着咱家对她的同情得寸进尺。”

桑树笑了笑没有反驳,算是认同了这番话。

兄弟俩全程压着声音,坐在车厢里的温氏并没有听见。见桑叶始终不肯接自己的话,她听着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看着脚边的篮子,眼底闪过一抹狠绝

一路上没有停歇,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村子里。车子停在一处空地上,温氏就打开车门下来了,朝着桑家兄弟俩道谢:“多谢你们捎我回来,不然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到家。”

兄弟俩不约而同的摆了摆手,示意温氏不用谢。桑林一挥鞭,在牛车重新前行时随口说道:“赶紧回家吧,别让叔婶儿他们等急了。”

“嗯,我这就回去。”温氏目不转睛的看着桑林,柔声的回道。等到桑林驾着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开,她的嘴角勾起的笑容,在血红的夕阳下,显得格外诡谲。

马车径直的往前驶去,直到拐个弯彻底看不到了,温氏才挎着篮子脚步轻快的往家里走。路上遇到个妇人,看到她篮子里的物事就多嘴问了一句。

温氏撩起被风吹散的发丝,有些不自在的说道:“这不是做了些绣活儿,听说城里的绣活儿价钱高,我就去城里碰了碰运气。”

那妇人惊讶道:“哟,这城里到咱们这儿可不近,你这脚力还挺快的。”

温氏更加不自在了,低着头说道:“正好碰上桑家的牛车,是桑二哥捎我回来的。”绝口不提车上还有桑树和桑林兄妹俩。

“哦,是这样啊”妇人不知情,见温氏这般作态,总觉得哪里不对。下一刻,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羞怯的温氏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