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双胞胎(1 / 1)

肆零肆之地 周德东 3240 字 1个月前

离得太远,而且舞台下光线昏暗,我看不太清,但我依然觉得这个报信的人就是刚才那个“董庆贵”,我听到了明显的青岛口音。

新“排长”马上从腰间拔出了驳壳枪,大声问:“有多少敌人?”我怀疑那就是刚才“董庆贵”手上的驳壳枪。

那个人喊道:“应该有一个营的兵力!”

新“排长”马上对舞台上的人命令道:“准备迎敌!”

所有人都把枪抓起来,舞台上响起了一片拉枪栓的声音,倒很令人振奋。“李志高”也不管我了,他抓起步枪,“咔哒”一声把刺刀上上了。

我本来该趁乱跑掉的,但我却没有那么做,我一定要等那些敌人冲进来,我非要看看,现在“董庆贵”就在我旁边,有能耐你们再给我冒出一个连副“董庆贵”来;原来那个“排长”已经牺牲,有能耐你们再给我冒出一个没有络腮胡子的国民党通讯兵来;“李志高”和“宋德南”都在,有能耐你们再给我冒出个“李志远”和“宋德北”来

魔术师变魔术的时候,一定要用个毯子。

我不可能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

过了会儿,新“排长”把驳壳枪一挥,大声说:“全体跟我来,到街道上阻击敌人,把他们赶出核城!”

所有人都喊起来,稍微有点不齐:“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誓与核城共存亡!””

接着,他们在新“排长”的带领下,纷纷跑下舞台,朝着检票口冲去。

没人管我。

我在原地愣怔着,这个早上的经历就像从冰窟到油锅,又从油锅到冰窟,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怕冷还是怕热了。

那些“解放军”纷纷跑出门去,那两扇包着皮革的门来回晃动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剧院里安静下来。

我以为我会听到枪声,却没有,外面鸦雀无声,这种死寂很符合我认识的那个404。那些“解放军”呢?那些“国民党”呢?我的四爷呢?

我喊起来:“四爷!”

没人回应。

我接着喊:“四爷!四爷!”

还是没人回应。

我等了几分钟之后,在舞台上转悠起来,希望看到一把他们遗留的军用匕首。我看到了四爷说的那本《解放军画报》,我蹲下看了看,纸张都发黄了,还真是旧物。它的封面上是四名解放军,他们的帽子上都缠着树叶,在山坡上架起一支火箭炮,正瞄向远方。最下端有一行拼音:JIEFANGJUNHUABAO。封底是风景作品,那应该是阿勒泰,山坡上生长着高大的云杉,还有白色的羊群。

不对,如果这是1979年,那么这本画报恰恰应该是崭新的

我来到那堆炸药包前闻了闻,没有T/N/T那种刺鼻的味道,更像洗衣粉。

终于,我在炸药包旁边看到了一只打碎的玻璃瓶子,我走过它蹲下来,用手指夹起一片锋利的玻璃,在行军带上锯起来。过了会儿,我的双手终于解放了,我使劲伸展了一下身体,跳下舞台,跑出了剧院。

实际上,这时候太阳刚刚离开地面,好像个旧时代大姑娘一样羞红着脸庞。剧院的栅栏门依然锁着,街道上安安静静,连只鸡都没有。

我的大脑跟404一样空荡,过了半天才回过味来,如果这是40年前的404,街道两旁的店面都应该在开张,很热闹,为什么它们全部闲置着?大家也应该都在“加班加点”,“争当标兵”,为什么一个人都没看到?

骗我,这正是我要离开的那个404!

我又喊起来:“四爷,你在吗——”

我甚至都听到了自己的回声,但没听到四爷的回声。

我停止了喊叫,想了想,最后并没有走出去,又快步返回了剧院。如果说我刚刚的经历是一场噩梦,那这个剧院就是噩梦生产工厂,我要搜查一下边角料,然后再确定他们是怎么把这场噩梦制造出来的。

好在舞台上的灯一直亮着,三排顶光,足够了。

我从座位之间的通道来到舞台上,仔细找了找,没什么重要发现。

我又来到了后台,盯住了墙壁上的那些服装,走过去扒拉了一下,有一些少数民族的服装,蒙族的,彝族的,鲜族的,还有几件古代男人的长袍,一顶七品乌纱帽,几件民国女人的旗袍,两件高寒地带的大皮袄看来都是戏服。

我在这些衣服的口袋里掏了掏,都是空的。

最后我很不情愿地来到了那个地下入口前,内心斗争了半天,还是离开了,我打死也不愿意再下去了,哪怕里面藏着再大的秘密。

我要离开这个剧院了。走在座位之间,我一直在琢磨,四爷能被他们带到哪里去?想来想去也没有任何头绪。

我来到门厅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了。

这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但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存在。我静静地听了听,什么声音都没有,我走过去把大门打开了,清早的阳光照进来,我在门厅里扫视了一圈,发现那两个物品架下面多了些东西,好像躺着一个人,难道是四爷?我赶紧走出去找了个砖头,回来把门卡住了,然后慢慢走向了物品架。

我终于看清了,那确实是个人,穿着草绿色的军装,脸上盖着解放帽

我来到他跟前,慢慢蹲下来,鼓了半天勇气才低低叫出了一声:“嗨。”

他纹丝不动。

一个人睡觉的时候,为了挡光,可能把帽子摘下来盖在脸上,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人已经死了,别人把他的帽子摘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如果他还活着,门厅里这么黑,他根本无需挡光。还有,就算再累,也不会有人躺在这么冷的水泥地上休息。我把心一横,轻轻碰了碰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觉他的身体有些僵硬。

他还是没有反应。

我等了一会儿,留下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终于,我慢慢伸出手,碰了碰他脸上的解放帽,解放帽的帽圈正好卡在了他的脑门和下巴,它竟然没有掉下去。我只能捏住帽檐,一把拽下来。

我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长着一圈络腮胡子,他正是那个“排长”!

我盯着他,叫了声:“排长?”

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就像一尊庄严的雕像。

我犹豫了一会儿,颤巍巍地伸出手,放在了他的鼻子下,等了会儿,并没有感觉到他的呼吸。

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他真的牺牲了,这个事实颠覆了我所有自以为是的判断——难道,这真是1979年?难道,那些“敌人”真的存在?难道,刚才在地下真的是英雄的亡魂在跟我对话?

我马上想到了四爷,她会不会永远也回不来了?

还有,C加加和小马哥是不是跟我们一样,也经历了这一系列的怪事,去到了另一个时空,再也找不到返回现实的通道了?

眼下我能做什么?

只有一个选择——迅速逃离。

我把解放帽捡起来,重新盖在了英雄的脸上,然后快步走出去。

“排长”始终静默无言。

我走出红都剧院,来到栏杆前,全身都在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翻出去,衣服还被扎枪头刮了个口子。我找到我和四爷藏行李的那个灌木丛,东西都在,我却没主意了,我要不要带上四爷的行李?

现在,我需要减轻重量,赶紧找到离开404的关键线路,但如果我把四爷的行李箱丢下,就好像我已经确定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最后我把自己背包里的东西拿出一部分,跟四爷的行李箱放在了一起,只留下一部分必需的,这才转身离开。我要出去求助真正的军警,回来解救四爷。

我回到街道中央,辨别了一下方向,正要继续朝前走,脚下却踢到了一个小东西,“叮当”一声,我低头看去,那是一枚弹壳。

我再次疑惑起来,我在哪儿?1979还是2019?

老实说,我有点希望我没有回到真实的404,这样的话我至少还跟四爷处在同一个世界里。

我四下看了看,发现前面五六十米远的路面上扔着一个草绿色的物品,我走过去看了看,那是一只军用水壶,如果那些“解放军”真的存在,他们应该朝这个方向走了。

我走出了大概半站路,突然看到路边一道矮墙后坐着一个人,他一动不动。

我快步走过去看了看,大惊失色——他竟然是那个“排长”,只是他身上穿着美式军服,青天白日帽徽,肩章缝着中士军衔,也没有络腮胡子,他中弹了,胸口有两个焦糊的破洞,直径很小,四周洇着湿漉漉的血迹,他脸色铁青,静静闭着双眼,好像睡着了,但睡得极不安详。

我又被绕进去了。

他不是我军的“排长”,而是敌军的“通讯兵”,我曾经以为他就是我见过的那个“排长”,但他说他有个双胞胎兄弟,17岁那年,他们离开家乡,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我坚定地认为我军和敌军都是同一些人扮演的,难道我错了?难道他和他真是双胞胎?难道他们和他们都是双胞胎?

我再次陷入了魔幻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