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辆大卡车的驾驶室里,那个戴白手套的人正在专注地开车。外面下起了浓浓的雾,把两旁的芦苇荡都吞没了,只能看到前方一点点的路。不知道是不是车灯的原因,那雾好像是红色的。
“白手套”转头看了看我,竟然笑了一下。
我说:“你用什么东西射了我?”
“白手套”说:“麻醉剂。”
我朝前看了看:“你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白手套”说:“送你出去啊。”
这是遣送?我忽然后悔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跟着那几个人去石棺了
我大声说:“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白手套”说:“你跟我说没用,我只是个司机。”
我的身体摇摇晃晃,几乎不能保持平衡,我左右看了看,根本就没有安全带。
我尽量让自己变得心平气和一些:“这是拉苇子的车吧?怎么改成押送车了?”
“白手套”说:“兼职。”
这种大卡车的驾驶室很高,我肯定不敢跳下去,只能木木地坐着,开始琢磨刚才的遭遇——为什么整个办公大楼的人突然都不见了呢?
具有这种能力的人,只有那个陈工。
难道就是他跟我父亲有过节,所以才这么费尽心机地算计我?竟然连暗器的用上了
大卡车靠边停了下来,“白手套”说:“你到了。”
我猛然想到,他不会要枪毙我吧?
我胆战心惊地问:“已经离开404了?”
“白手套”说:“我开了半辈子车都没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么一会儿你就想出去了?”
我说:“你不是负责把我送出去吗?”
“白手套”说:“404只要一下雾就出不去了。”
我说:“什么意思?”
“白手套”说:“你的话太多了。赶紧的。”
我只好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大卡车笨拙地掉了个头,“轰隆隆”地开走了。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根本不知道是哪里。没办法,我只能在大雾中摸索着返回。这时我已经确定了,四周的雾就是红色的。一般说来,如果PM2.5严重超标就会呈现暗红色,但凭我在北京生活的经验,这绝对不是霾,它们红得很通透,很温润,很妖娆。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座座破败的空屋,我还在404!我在大雾中努力辨别着道路,寻找我们刚刚入住的那个招待所。
我走过了一座很高的水泥桥,桥头上刻着三个朱红色的字——“拥军桥”,我朝下照了照,都是雾,什么都看不清。
下了桥之后,我顺着街道朝前走,偶尔照照旁边的门匾,看到了“评剧团”,“群艺馆”,“棋牌室”等等,当年这里应该算是文化一条街了。我很肯定,我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
我这才意识到,自从进入404,我从来没见过汽车站、火车站、飞机场之类的地方。这里不需要流动。
突然,一个门匾跳进了我的眼帘——防疫站。
我犹豫了一下,急匆匆走了过去,我很怕再看到扈阿姨的照片。
很快我就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我在大雾中停下来,不知道该朝哪里走了。街角立着公告栏,那上面很可能贴着路线图,哪怕是之前留下的,这么想着,我就凑过去用手电筒照了照,却看到了一个光荣榜——
1994年全厂卫生防疫系统先进个人表彰
原来应该张贴着十几张照片,大部分都掉落不见了,只有左下角残留了一张,那正是年轻时的扈阿姨,她穿着草绿色的高领毛衣,正朝我微微地笑着。
最下面是厂办的大红公章
我的脑海里忽然萌生了一种猜测——我刚刚路过一个防疫站,扈阿姨肯定贴在那个防疫站的墙上,她已经孤独了许多年,好不容易把我盼来了,她以为我会走进去看看她,结果我跑掉了,她很生气,又追上来,贴在了十字路口的公告栏上
我也不管东南西北了,撒腿就跑。
跑出很远之后,我回头照了照,只有浓浓的大雾。
就算是白天我也很难找到那个招待所,何况这是黑夜,而且还下了这么大雾,我放弃了,打算找个空房子先歇息,等天亮雾散了再说。
就在我寻找落脚点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丝光亮。
我警惕起来,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万万没想到,那正是我要找到的招待所,我误打误撞地走到了它的跟前!
窗上的被褥已经掉下去了,漏出了手电筒的光,否则我肯定会跟它擦肩而过。
看来,那几个人已经回来了。
我跌跌撞撞地走进去,看到了四爷和小马哥,他们又在玩乌诺牌。四爷抬头看到了我,立刻放下了牌,问:“你回来了?”
我在他们跟前坐下来,使劲拍了拍胸口。
四爷说:“有收获吗?”
我说:“别提了,白跑一趟,还差点回不来。”
四爷说:“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说:“办公大楼的人都换了,什么都不告诉我,还差点把我押送出去。小差他们呢?”
四爷说:“别提了。我们去了石棺之后,根本没找到什么入口。他们三个不死心,还在那儿转悠呢,我和小马哥就回来了。”
我的心里一阵灰暗。
去他妈的“错”吧,我干脆回去跟黑风衣三人组拼命得了。
过了会儿,我突然站了起来,四爷说:“你干什么去?”
我说:“睡觉。”
她说:“你倒是跟我们说说啊,他们为什么要把你押送出去?”
我说:“没心情。”
我回到我那个房子,一头扎在了床上。这些天我一直对404抱有幻想,因此天天心急火燎,现在没希望了反而坦然了,我就想好好睡一觉,一切都等我醒来再说吧。
果然,我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突然听到有人来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跑了出去,四爷和小马哥也从房间露出头来,每个人都拿着满手的牌。原来是小差和Asa回来了,没看见C加加。
我睡眼惺忪地问:“C加加呢?”
小差没有回答我,她疲惫地走回了她和C加加的房间,都没问问我今天的收获。
Asa对我使了个眼色,然后紧跟着小差走了进去。
我忽然有了一个猜测——C加加出事了。
我的睡意一下就没了,走进小差的房间,看见她靠着墙壁坐在床上,正在流泪。我看了看Asa,他的眼睛也红红的。
四爷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终于说话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小差依然木呆呆地看着半空。
Asa说话了,声音有些嘶哑:“C加加消失了。”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什么叫消失了?
接着Asa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找到了石棺的入口。”
我大声问:“你是说他不见了?”
Asa也大声喊起来:“他消失了!”
四爷也火了:“你不会说中国话吗!你是说他失踪了?”
Asa突然瞪着四爷,一字一顿地说:“消失,是消失!”
费了半天劲,我们终于从Asa嘴里勉强还原了当时的情况——
四爷和小马哥离开之后,小差、C加加和Asa真的找到了入口,它隐藏在5米高的石壁上,跟水泥融为一体,很难发现,就算发现了也很难进入。
他们费了很大周折,从最近的生活区找到了一架古老的木梯子,扛到了石棺下,这才爬上去了。
钻进入口之后,他们看到了铁质的楼梯,它直通通地朝上伸去,宽阔而陡峭,不过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就像一棵被蛀空的大树,随时都可能轰然倒塌,事实也是如此,他们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咔咔”的声音,仿佛是一种警告。
一株不知名的植物从地下冒出来,它像毒蛇一样盘着楼梯朝上延伸,在楼梯尽头开了一朵巴掌大的花,粉红色的,形状有点像曼陀罗,蜷曲的花瓣透着一股妖气。这里终年不见阳光,它竟然生长得这么好,令人匪夷所思。
他们顺着楼梯一直爬到顶端,看到了一圈类似栈道的平台,中间黑糊糊的,用手电筒根本照不到底,有一个螺旋状的铁质楼梯通下去。
按理说,这里不应该出现这种螺旋状楼梯,学室内设计的都知道,这种楼梯虽然造型美观,而且节省空间,但不能作为主要人流交通和疏散楼梯,一旦反应堆出现事故,要求全员疏散,这座楼梯就会成为灾难,也不知道当初的设计者是怎么想的。
Asa踩上去试了试,楼梯立刻摇晃起来,小差担心它的承重能力有限,于是三个人商量了一下,最后把个子最高的Asa留在了平台上,C加加和小差下去了。
C加加在前,小差在后,两个人来到了楼梯的半腰,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反应堆,那样子很难形容,有点像放大了千百倍的马桶搋子。
楼梯摇晃得越来越厉害,C加加让小差留在楼梯上不要动,他一个人下去了。他走走停停,如履薄冰。
小差盯着C加加,他越走越深,最后只能看见手电筒在晃动了。过了会儿,那支手电筒突然照向了一个方向,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小差喊起来:“C加加?C加加?”
那支手电筒依然纹丝不动,也没有回应。
小差慌了,赶紧顺着楼梯走下去,终于来到了底部,只看到了C加加的衣服、鞋子和手电筒,人却不见了。
小差蒙了,她四下看了看,四面八方都是不知道多厚的混凝土,就算C加加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
小差赶紧把Asa喊了下来,Asa看到C加加的物品也惊呆了。两个人围着反应堆寻找了好几圈,把地面和墙壁敲了个遍,还是不见C加加的影子
最后,小差回到楼梯下,蹲下去仔细检查,她发现,C加加把所有衣服都留下了,包括内裤和袜子,他是赤裸裸离开的。
Asa说完之后,连小马哥都瞪大了眼睛。
小差不哭了,她静静地看着前方,似乎变成了木头人。
手电筒的光线有点暗淡了。在这种凄惶的光线下,任何一张脸都显得有些可怜。
404一片死寂,只有无边无际的大雾,或者叫妖气,它们无声地飘舞着,把一切都藏在了怀里。一些雾飘进了屋里,就像要着火一样,但一点都不呛。
我的脑海里忽然跳出了一个空白的网页,上面写着:404NOTFOU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