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不名一骨(十九)(1 / 1)

这个故事我不怎么明白,为什么他只跟在那些拾遗后面,不和他们一起玩?既不遮风又不避雨,为什么不换一个地方?那个回春显然可以出更大的力,为什么不救他的母亲?为什么这两个故事就好像是一个。

我转过头,看向那人类,满满的好奇,道:“我还没问过你父母的事,他们在哪里呀?”

闻言,他深呼吸了口气,然后露出一抹笑容,“他们…和故事里一样,有各自的结局。”

我问这个人类话的时候,脑海中已经有一个不那么确信的想法,现在这种想法成为了事实。

“为什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问这几个字的时候看的是他,但更多的是在问母亲。

半句犹豫,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回答。

“父亲消失以后,我很害怕,我见了回春,跪了权势,想得一点庇护,结果不但没有得到帮助,还险些被打死。昏过去那一刻见到的背影,与那晚同父母交谈许久的身影有几分相似,我才明白他们是同一类人,自己的行为简直好笑。”

“我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最后被一群拾遗救了性命,救我的那些人里面,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见我大概也有几分熟悉吧,毕竟在他们身后跟了那么久。如果可以,我会毫不犹豫地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但那块土地已经容不下我了。“

说到这他的眼泪突然又冒了出来,呆呆地看着母亲:“我连去母亲碑前忏悔的机会都没有,你说得对,这是我永远的愧疚。我不知道多少次在梦中惊醒,最开始还能记住她的模样,现在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我想着逃离,一直到山海城的边界,本想去另一座城,可面对无尽的荒土时又放弃了。那一段时间,我在城门周围游走,不敢深入,也不敢露面,如此仍旧害怕,害怕哪一天就像父母那样死去。”

听到这儿我一副恍然的样子,难怪他每次都要睡到大天亮,多半是经常半夜出去找食带来的习惯。

我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那应该是两年前?”

他还没有点头,母亲拉着我用力往怀里一扯,轻笑:“这一次居然蒙对了时间。”

我用尽全力反抗,不过成效甚微,最终只得放弃,老老实实开口:“我是想起他之前好像跟我说他在这儿住了两年,所以才猜到的,不是瞎蒙。”

“的确是两年前,最开始的时候我处处小心,随着时间也放松不少,”说到这他轻声一叹,再次看向母亲,笑道:“听了你的故事我才明白过来,他们早就找到我了,只不过没有杀我的必要,也对,一个拾遗,何必劳他们牵挂。”

“可是你不是拾遗。”我缓缓开口,故事里面,那个人类应该是有些身份的。

“我从来没有拥有故事中的那种身份,父亲的遗留,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没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扔在哪里。”

哦?我抬起头望着母亲,道:“你在哪儿捡的?”

见我开口,她倒是不明白了,“什么?”

“你刚才给他的牌子呀。”

“哦,那个呀,随便捡的。”

我知道她又在糊弄我,以往每次听到类似的回答就算了,不过这一次我打算继续追问下去。

“具体点呢?”

“我又不知道这里哪些地方叫什么名字,反正是在一块石头上,哎呀,在哪里捡的有那么重要么?走开,不抱你了。”

她还真一脸嫌弃地将我给推了出去,我走到那人类旁边,装作气愤的样子,什么都没说,结果母亲看都没看一眼,反而骗到了这人类。

“不知道也没关系,找到就很好了。”

他顿了顿,又道:“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等了解到以后早就不见了,最开始我还有一点惋惜,可细想之下也没什么,每个人的身份牌都是不一样的,我得不到任何实质的东西,更何况,在最关键的时刻,它没有体现出半点价值,一骨不值。”

我当然知道他话里面具体指的是什么,话题沉重,哑口无言。

也是这时,母亲似想起了什么,又从怀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道:“这个是不是你口中说的骨?”

骨?我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进入人类领地,骨这个字可以说是听到得最多的,但一直未得见其真容,可以细看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我率先冲过去,一把夺过,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然后满脸失望地递给那人类。

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圆状物,大小跟我的拇指差不多,中心位置刻有一个环形小孔,整体可以用洁白无瑕来形容,也不稀奇。

“这是骨?跟石头似的,只是要滑一点。”

“这!这是…!”

我并未见到母亲又一次对那人类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就算看到,也问不出什么。

“不就是块石头么?这么激动。”我有些不爽,刚才白高兴了。

“不是,这就是骨。”他声音提了好几个层次,传到我耳里都有些刺耳。

母亲随即摆手,道:“这是我以前捡的,留着也没用,给你了。”

“给我??”

我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了,一块石头拿着就拿着呗,又没多重,真不想要的话,过了再扔了就是了,现在怎么都要拿着,不然笨蛋母亲能烦死他。

我一拍他的肩膀,有些玩笑的意思,“现在你就不作拾遗了。”

他轻咬嘴唇,眼中含着泪水,不时又发出几声傻笑,许久才止,之后埋着头,低沉着声音,道:“我永远都会是拾遗。”

“以后别睡那么久了。”母亲柔声道了一句,随即起身径直往一个方向而去。

“双玄,走吧。”

我忙跟上去,追问道:“去哪儿?”

“走了呀,我们先去天公街,拿到身份牌以后马上就可以离开,这样要节省时间一些,对了,把剩下的食物带上。”

可以尽早离开?这我当然乐意至极,于是忙跑回去拾起剩下的食物,刚想叫那人类一起走的时候,突然被母亲一把抓住,也不知道她何时到的我跟前。

“他不再跟着我们了。”

这句话没有遮掩,自然也落到了他耳里,也是那一瞬,眨眼就不见了他的身影。

紧接着从身后传来不那么明显的声音:“我会找到你们的,不管费多大的力!”

这次离开,显得那么突然,区区人类并不值得留恋,可母亲讲的故事我还没有弄清楚。

如果不能亲自找寻,那这一次我想知道答案。

“母亲。”

“怎么了?”

“守城的那个人类为什么会帮我们?没有理由啊。”

“当年那件事之后,没能逃掉的家族几乎都化成了拾遗,但仍旧时不时有人死去,借着那一次发放身份牌,许多人彻底舍弃了原本的身份。其实成为拾遗以后,他们的性命是可以留下的,这些年一直在找寻他们的并不是山海的主人,只是些知晓那件事的人,那些家族曾经都名动一方,明面上的宝物没了,但暗中还有多少谁都说不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些宝物随便得一件都能值非常大数量的一笔骨,起初他把我们也当成那件事的遗留,后面因为你的缘故,他又明白过来了,不过嘛,为时已晚,你母亲是那么容易搞定的兽吗?一言一行都牵着他呢~”

原来如此,难得一个对我好的人,居然藏着如此祸心,大街上往来的那些对我嗤之以鼻的人类反而是安全的,这些是我想不到的。

“母亲,你故事里面那个人类存在很厉害吧?”

“那已经是走到这条路终点的人类,当然厉害。”

“就是我们正在走的这条路?”

“数之不尽的蜿蜒小径汇聚在一起,最终通向的终点是一致的。”

“那为何这些人类还要违背他说的话?”

“人族至高无上的律,在他面前都不过一句话,山海的主人实力非同小可,却也只能伏地言生死,他的话是绝对的,没有任何人敢违背,除非那就是他的本意。”

“兽族那位行的法,屠掉了千万人族,如此数量,之后却没人察觉,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屹立在终点的存在,所以是人族抹去了那些。”

我听懂了,又不太懂。

“不用深究,这条路走下去,你慢慢就懂了。”

“哦…我还有几个问题,你讲的故事里面,为什么那人类只跟在那些拾遗后面,却不和他们一起玩?”

“他的父母曾经站在山海的上方,脑海中有一套完善的教育方法,但那与世相差甚大,他所食所居以及给人所感都是拾遗,可学习到的又都在拾遗之上,相差之下,不论到哪里都宛若孤身一人。”

“我不明白,这是好是坏?”

“这个问题我暂且没有答案,不过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你觉得它是好是坏?”

我?我连事情都没弄太清楚,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坏吧。

“既不遮风又不避雨,那人类为什么不换一个地方睡?”

“不管他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日落那一瞬,他心中所想的都是归,如果有一天,他回去没有看到父母,也没有看见那半面土墙,那这“归”便不再存在,就好比你饿了,去外面捕食,不论成果如何都要回到我身边,这是难以割舍的。他的父母由内而外不认同拾遗这个身份,拾遗随便找个地方睡就行了,地点每时每刻都有可能会变,他们需要的却是长久,也就是“家”。”

“懂了。还有,那个回春显然可以出更大的力,为什么不救他的母亲?”

“假设你捕猎到两只兽,吃饱了以后,有其他的兽来讨食,你会给吗?”

“应该会吧。”

“倘若那方圆百里都再也没有食物,你还会给吗?”

“肯定不给呀!”

非但不给,还要想办法把来讨食的这两只兽杀了。

“双玄,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你自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