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不名一骨(十八)(1 / 1)

就如这不断重复的世界,一群孩子也在重复着游戏,飘进耳中的事态冷暖、随处可见的喧闹繁华,这城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这是一群拾遗,他们的游戏内容大抵是胡乱地来回疯跑,没有丝毫目的,又或者是集体出现在一个摊位前讨食,结果往往是失败,但他们仍旧笑得很开心,因为这只是个游戏。

街角处,有道身影一直形影相追,他的眸光几乎时刻都在那群拾遗上面,眼中充满了向往。

他也是个拾遗,这个故事与他有关。

紧跟着那群拾遗的脚步,直到日落东归,回去的路上心满意足,就仿佛自己一起跟随着玩乐了一天。

回到家,父母在昏暗处与什么人说着什么,实在难得,这种事一年到头说不定都没有一次。

这个所谓的家,其实是一处荒废的居所,早已经塌得不成样子,屹立着的只有半面土墙,好在在一家人长时间的改善下,还算有个样子。

大半个时辰以后,父母于黑暗中慢慢出现。

在外跑了一天,他早就饿了,什么也没想就兴匆匆跑上去。

『今天吃什么?』

『今天有些事耽误,没来得及出去,只能饿肚子了。』

听到这话难免有些失望,不过就像父母一直教导的,世事无常。

饥饿迫使他很快睡去,因此也错过了很多事,那天晚上他的父母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第二天一大早,他被饥饿吵醒,没有见到父母的影子,大概是出去找食物去了,可等待了两三个时辰依旧没见他们回来,找食物怎么也用不了这么久,可能有什么事吧。

他已经猜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却依旧什么都没做,连过问都没有一句。

到了该玩耍的时间,和昨日一样,他出现在那群拾遗身后,这一次没有力气跟随,只能远远地观望。

可一眼望去,又能有多远呢?转过街角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们过得那么开心,我也是拾遗,为何要守那毫无道理的规矩。

这份规矩,是他父母定的。

讨食和找食、切身和观望,这些有什么区别,自诩和他感,反正都是天壤之别,讨食我可以饱腹,切身我可以欢愉,其它的还重要吗?

辛辛苦苦“搭建”的房屋,带不来温暖,避不了风雨,狭小到连翻身的位置都没有,那些随意睡在角落的拾遗,屋檐下,好歹还能有个挡雨的地方。

今天的游戏刚开始就结束了,带着那些奇怪的想法,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他重新回到家里。

父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低着头从他们面前走过,一如既往开口。

[找到吃的了吗?]

『墙后面有一些,别吃完了,给你母亲留点。』

往父亲说的那个位置找去,确实有一点食物,但分量少到可以忽略,他有些生气,出去这么长时间,结果就这么点,塞牙缝都不够,还两个人分?

[算了,我不吃了。]

夜。

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将他吵醒,父亲也坐了起来,从土墙上摸出一截很短的灯烛,手忙脚乱了好一阵之后,烛光燃起,映照出一张苍白的面色。

『没关系,我带你去找回春,没关系…』

父亲哭了,抹眼泪的同时将灯烛一扔,抱起她飞速地往一个方向跑。

回春就是拥有些治疗手段的人。

『房子燃…』

他想拉住父亲,但一扭头便已经不见了父母的影子,这个家全部是木柴和草木覆盖成的,一旦燃烧起来,几乎没有熄灭的可能。

他有些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变成火海,泪水不明缘由地滴落,而后大哭着消失在黑暗之中。

周围的回春只有一家,也没有多远,他们应该会在那里,去的路上,回想起刚才母亲的面色,他突然开始忧虑。

不几时,远远地看到那处房屋,灯光闪烁,借着这微光,他大步跑了过去。

父亲就在那里,母亲则躺在地上,满脸痛苦表情,这屋子里面灯光要亮不少,能够清楚地看到母亲的神情。

准确地说,已经没有神情,面如死灰,神色暗淡。

他瞬间联想到了死亡这一个词,于是扑倒在地,哭声更加磅礴。

『母亲!』

他的父亲原本收了眼泪,见到这一幕以后也忍不住,跪在地上抽泣。

[行了,别哭了,她的情况很不好,我不保证能不能治好,治好算运气,治不好就是命,抬到床上来吧。]

『好好,谢谢回春!』

刚抱起她,还未走到床边。

[等等,你们有骨吗?]

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骨?没…没有,但是我有这个,等等我找找…』

[这什么玩意儿?]

『这是我的身份牌。』

[我要你身份牌有什么用?]

『这个身份很高的,在山海里面有一席之地,材料应该也值一些骨,您行行好吧,求您,呜呜…』

[还值些骨,我看一骨都值不了!在山海有一席之地,真要那样会有求我的时候?真是的,行了,走吧,我这小地方容不下那么多人。]

『别这样,求求您救救她…』

[别废话了,赶紧弄走,别死在这儿!哎呀…你们这跪下也没用呀。]

[我真救不了,实话跟你们说吧,就算你们有骨我也救不了,真想救她就抓紧时间找几个厉害点的回春,我学艺不精,当真无能为力。]

『现在太晚了,我真的害怕来不及,先生,我知道您是好人,您出出手,尽自己最大的力,不论结果,我们父子都愿做牛做马来报答。』

生死真是可笑的一件事。

那回春喂她吃了一些药,又开了一些药,打发了他们,回去的路上,她在他背上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这么一点距离,走了不到一半便再没有动静了。

她,死了。

他牵着那只冰凉的手,一路嚎啕,他的父亲也清楚地感受到背上她的温度一点点变得冰凉,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下,走了一路,泪水滴了一路。

他们并不知道,那时候那个回春开的只是最普通的止痛药,为了将他们打发走的借口而已。

回到一直居住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堆焦炭。

『看着你母亲,我去熬药。』

『…快点』

母亲已经死了,心脏停止了跳动,脖颈的温度也没了,真的死了。

可这句话就是说不出口。

今天他都做了什么?父母教导的那些都有道理,为何要怀疑,居然还发了脾气,这将是一辈子的愧疚。

熬完了药,残破的瓷罐送到她的嘴边,又顺着她的嘴角尽数滴落。

绝望笼罩,他抱着母亲,他搂着伴侣。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已经杀了那么多人,难道还没有一个交代吗?』

『这块牌子你好好留着,它永远铭刻着我们一族的身份,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离开,想尽办法活下去。』

他并不明白这些话当中的深意,但最基本的还是知晓,而他父亲口中的那一天也来得猝不及防。

第二天,在原本的房屋上面鼓起一座坟,碑文末雕刻着的是父亲的名字。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父亲的消息,自己也在浑浑噩噩中消失。

“第二个故事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