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定王府里气压极低,沉闷地不得了,原本顽皮的男孩子们也消停了。
贤世子回府时,定王正在听钱王妃说一些风花雪月的话本故事。不谙世事的钱王妃,像是整个如死水潭一样的定王府里唯一生动的风景,定王最近很爱呆在家里,听妻子婉婉说话,像是一个逃避现世的港湾。
贤世子也赶紧搬了个凳子坐着听,一脸认真,心思却飘得远了……他有时候很羡慕自己的老娘,一辈子过的浑浑噩噩,可谁又能说她不幸福呢?
也许,天下人都觉得自己活得很明白,其实很多人都没活明白。
钱王妃身体不好,说了一会儿就累了,贤世子亲自照顾她歇下后,就看着定王。定王知道他有事,跟着往外走。
贤世子把打听到的八卦说给定王听:“楚王最近弄了个戏子在身边。”
定王最近很爱叹气,叹口气说:“既如此,婚期定在十二月初一,就不延期了,你……去劝劝阿松。”
订婚期时定王还在气头上,这些天冷静下来就觉得楚王的顾虑不是没道理,阿松这状态……所以他一直在考虑,婚期是不是定得仓促了。
现在他一听说楚王的事就有些心惊肉跳,这心态……还是按原定的日子,尘埃落定才能放心。
贤世子应下,又劝:“阿松闲着没事容易胡思乱想,父王还是要叫他做些事吧,忙起来就忘记了。”
“也要他肯做,”定王头痛揉额,“对了,请封世孙的折子有没有消息?”
贤世子为难:“听说被陛下留中不发。”
“怎么回事?”
贤世子摸摸鼻子问:“陛下知道他们两个的事,是不是不满我们……”在打压、对付、欺负等等词语上选择良久,都没个合适的,才支吾道,“不满我们和楚王闹矛盾?”
定王冷笑:“你当皇帝没脑子?没他默认,谢府敢应下婚事?他这是想两头逢源,做给楚王看的。”又拧眉,“算了,我找时间去问问,这你别管了。”
“哦,好。”贤世子要走。
定王叫住他说:“我听说阿柏的复健不做了,腿脚也看着不太好……”
这有点敏感,贤世子立即表态:“阿柏是我儿子我清楚,他绝不是对阿松有意见。”
定王叹气:“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是有怨,恰恰相反,他这是……想让阿松这个世孙做得更名正言顺。但你去和他好好谈,不需要他这般做……再怎么样,别拿自己身体乱来。”
贤世子才放心,点头。想到自己家那个也死气沉沉的儿子,还有老三家那个儿子……贤世子也要叹气了。
今年是不是犯太岁?事事不顺?这一王府的糟心事……得找个时间去拜拜佛了。
沐若松呆在春笋院,好几天没踏出过屋子,整个人像是没了精气神,方氏和沐如栀两个人在白天轮流盯着他,夜里总有弟弟找理由挤着和他睡……他身边从来不离人,哪怕如厕。
大家都怕他……出点什么事。
沐若松瘦了许多,双目无神,似个雕塑一般坐在榻上一动不动。沐如栀也坐在榻上,小丫头最近也多了许多心思,撑着脑袋在发呆,才短短几天看上去已经长大了不少。
贤世子进来,沐如栀轻声打招呼行礼,这动静根本没惊动沐若松,他像是已经进入了另外的世界,对人间已经无知无感。
贤世子道:“榧儿找你,你去玩一会儿吧。”沐如栀乖巧出去了。贤世子才搬个椅子坐在沐若松对面,说:“想听楚王的消息吗?”
沐若松目光闪动一下,但那道光如烟花般,一闪而逝,在死水般灰暗的沉寂中,仿佛只是一种错觉。
贤世子心道:还有牵挂就好。他自顾自说:“你们……当天,楚王就开始处理公务,大力整顿军务,回顾军演得失,敦促巨鹿那边生产武器,研发民用成药……”
沐若松沉默,沉寂。
“他还把军演武器的图纸给了军器监,把军演制度推行到了全军,武将现在喜得什么似的,常山王那家伙天天催兵部的军器监做军演武器,好也去尝试一下。”
贤世子看沐若松眉目不动,却知道他是听进去了的,继续说:“昨天他还整倒了御史大夫,陛下把孟志给贬到了岭南。楚王推荐苏砚做了御史大夫。我还听说陛下和永嘉公主大吵了一顿,险些反目。看样子不知道永嘉怎么惹到楚王了,一起被整治了。”
沐若松仍然木着脸。
“今天一大早他还打算建一座大学院,已经选好了址,就在牛家村,名为明理学院,正在召工匠准备破土动工。”
沐若松还是没触动,贤世子叹口气说:“阿松,你觉得他有多在乎你?你在这里为他煎熬,像个活死人,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该做的事一点没拉下。”
沐若松目光微动。
“而且,我现在说的可能你不爱听,但这是真的。”贤世子盯着沐若松的眼睛,决定加把火,“他有新欢了,才和你分开几天,他就有了新欢。”
沐若松的眼睛才聚焦,看着贤世子,好像不明白贤世子在说什么。
“今天他为了一个戏子,亲自带着三百锦衣卫去抢人。因那个戏子是卫氏后人,他还派人入宫请旨,指名道姓得了恩赦,把戏子带回了王府。我没骗你,天京城街头巷尾都传得有模有样,有人亲眼看见他抱着那戏子坐追星车回府。”贤世子手放在沐若松的肩膀上,摇了摇他,“你醒醒吧,他根本不爱你。”
沐若松拨开贤世子的手,脸上试图勾出一个笑,却僵硬如石,几天没说话的嗓子哑地几乎无法分辨:“你……不懂。”
——沐慈不管喜欢谁,都不用抢人,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得到一个人,他大张旗鼓去抢一个颇受争议的人,是在做给我看。
“是啊,阿松,我是不懂。我不明白,相爱却分离的两个人,是应该像你一样失魂落魄?还是应该想像他一样风过无痕,照样活得恣意风流?”
沐若松闭上眼睛……
方氏刚好过来,在门口听到几句,怕儿子难过,不忍逼迫,进来说:“好了好了,二伯不用担心,松儿没事,他就是觉得累了想休息几天。”
贤世子该说的都说了,也不想像个老太太一样唠叨,就离开了。
方氏细细查看儿子眼角,并没有发现泪水,心里更觉难受,将已经长得很高大的儿子,像小时候那样用力抱在自己怀里,说:“儿啊,在娘面前想哭就哭吧,哭一场,该放下的就放下。”
沐若松没动静。
“松儿,”方氏轻轻抚摸儿子脊背,“娘觉得,人这一辈子,真的很难遇到一个设身处地为你考虑,真正爱你的人。他……其实挺好,你爱他是没有爱错,如果可以……娘……不反对。”
沐若松首次取得谅解,是来自他最爱又最愧疚的母亲的谅解。有些人,面对艰难永不屈服,可被无条件接纳,让沐若松眼眶涌上热意……
“我知道,你和他分开,是怕他为了你付出太多,而你目前无法回报,也无法护住他……”
“我没本事……”沐若松无不艰难地承认。
方氏叹口气:“松儿,不是这样,你有能力,只是你还太年轻。你还记不记得他对你说的话?希望你振作起来,做最优秀的自己,不要怨恨,总有一天你足够强大到能护着他,到时候……”方氏想到时候两人都有了家庭和自己的责任,也不能任性,又悠长的叹口气,“就算不能再续前缘,可你也有能力保护他了。”
沐若松这才抱着方氏,沉默着……
却再也不会流泪了。
有时候,我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哪怕遇到了一个百分百正确的人,可不管怎么相爱,最终,还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
王梓光在外头听到母子两的对话,心里不是滋味。额上忽然一凉,他抬头,阴沉的天空开始落雪,挺应景,如果是六月,这就叫六月飞雪。
王梓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喊了声:“大舅妈,大表哥……”进了屋子。沐若松清清嗓子,嘶哑着对方氏道:“娘,我饿了,想吃您做的糖糕。”
这是沐若松几天来第一回喊饿,方氏眼眶发红,赶紧应下,出去了。
王梓光看方氏出去,就道:“大舅妈做的糖糕好吃。”
“我问你几件事,你如实回答!”沐若松问。
“哦,”王梓光缩缩脖子,只觉得大表哥更加威严,扯出一个无辜假笑。
沐若松问:“你有没有楚王的最新消息?”
王梓光老实答:“有!”
“他弄个戏子回家的事,是真的?”沐若松艰难问。
“呵呵……”王梓光假笑有点僵,“大表哥,你知道,传言这种东西……”
“说!”沐若松面无表情盯着他。
“是!”王梓光心道:阿慈你敢风流就别怪我不讲义气,
就把最近的大八卦说了。
沐若松沉吟许久,才问:“你能不能见到他?”
王梓光踌躇半天,在沐若松紧迫盯人下,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沐若松点头,对王梓光耳语一句,然后道:“把这个口讯带给他。”
王梓光脸有点白:“大表哥……你还想……”
沐若松目光锐利,逼视王梓光。
王梓光掌心汗湿,忍不住看看外头,见没什么人,才弱弱道:“大表哥,我想办法告诉他,但是……他会不会答应,我保证不了。”
沐若松:“办好这事,其他别管!”
王梓光一肚子劝诫的话就憋在了肚子里。一出门,他吐吐舌,摸摸胸口缓解一下大表哥给他造成的压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表哥在那人身边才多久,就养出这么厉害的气场了。
……
沐若松看着王梓光出去,闭上了眼睛,手握成拳,拳中有一缕长发编成的发结。是分手后,他在自己枕头底下发现的。在枕下藏东西是沐慈的习惯。
这一缕长发结,有自己略硬的发,还有发质柔软的一半。沐若松给沐慈洗过无数次发,怎么会错认那柔软丝滑的触感?这应该是沐慈不知何时编的,放在他枕下。
我愿与君结发!
原来,沐慈很早就有了与他结发的打算,并非在他祖父逼迫下才答应……与这样美好的人相爱,相守,结发……该有多么幸福?
……
王梓光从大表哥处出来,又拎个枕头架着梯子跑来楚王府,陪午睡。
他其实也想求安慰,他也深爱沐慈,可他看着自己的小手小脚,十分无望。
“阿兄,把锁儿送回去。”沐慈埋头处理公事,并不理会。
王梓光躲开牟渔,直接冲进沐慈怀里,使出最近刚从安康那学来的“缠”字近身功夫,双手双脚缠住沐慈的腰,好险没把沐慈勒岔了气。
他把小脑袋埋进沐慈散发清新气味的怀里,大嚷:“阿慈,别赶我走,我泡暖了手脚来的,不信你摸摸。”
沐慈一巴掌甩在王梓光的小pp上:“别胡闹!”
力道轻,隔着王梓光左三层右三层的裤子也没打痛,王梓光仍然搂住沐慈,无限委屈:“我想你了……”
王梓光抱着自己的男神,发狠今天一定要□□成功,否则以后都没机会的,只死死扒住又香又软的沐慈不放。
小孩子执拗起来,气力还挺大,牟渔想帮着沐慈撕王梓光下来,但沐慈摆摆手,放下手里的羽毛笔,捏捏他的后颈,道:“有恃无恐呢?说罢,仗着什么这样缠着我?”
王梓光:“……”他弱弱道,“我……”思量一下,决定耍赖,“大表哥有口讯给你,但我……”
沐慈有一瞬间的怔忪,很快恢复正常,突兀点头:“好!”
“啊?”王梓光愣了。
“走吧!”
“什么?”王梓光不在状态。
沐慈起身,带了八爪鱼一样抱着他的王梓光挪动,道:“你想陪午睡,如你所愿!”
王梓光欣喜、心虚,忐忑的情绪交织,一直到卧室,王梓光才小心翼翼问:“你……生气了吗?”
“没。”沐慈淡淡回答。
“我没有要挟你的意思,你不答应我也会说的。”王梓光解释。
“那你说!”
王梓光刚张嘴,就看到了一个美得如梦似幻的小美人,袅娜地过来,盈盈的眼,幽幽注视沐慈,然后温柔小心给沐慈脱外衣。
沐慈居然……居然很理所当然地张开双手,由着这个美人接近,给他脱衣服。
警报!
警报!!!
沐慈肯让一个陌生男子接近……王梓光瞬间就知道这是谁了。他细细查看这雌雄莫辩的戏子,喉结不明显,确实是平胸,不怕寒冬飞雪的寒冷,穿着薄薄纱衣。
这是要勾搭谁啊?
王梓光打翻醋缸,可他还真不敢乱泼,只好自己闷气,赶紧脱光爬床上去,为自己先行占床的行为感到英明无比。否则这小美人衣服脱着脱着,就顺便一下就脱了自己那穿了和没穿一样的衣服,两个人脱到床|上来了怎么办?
王梓光打算每天来占床,因为他确信沐慈会顾及儿童不宜。
沐慈不解风情道:“多穿些衣服,别着凉。”
好极了!这话对王梓光胃口,可该死的……阿慈你的手干嘛去捏人家的小腰肉啊……放开!捏我的!
那小妖精也爱装,一捏就笑,一笑就软,直接软在沐慈怀里,然后发出类似呻、吟地“嗯~~好痒~~”的娇声,不知道还以为阿慈怎么滴他了!
走开!阿慈的怀抱是我的!
王梓光瞪着眼珠子,刚要暴走,沐慈就拍拍怜霜,让人站直,然后坐在卧室的软凳上,手里拿了一本书。小妖精就给他腿上盖条毯子,然后站在阿慈身后,给他打散了头发,然后灵巧的十指穿插在沐慈的黑发中,轻柔按捏,动作十分流畅好看。
两人之间气氛融洽,温馨十分。
王梓光心中一万个警铃巨响!
这戏子……
王梓光飞快套了衣服,蹦下床,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下地,站在沐慈旁边瞪人。
那小戏子一张倾城倾国祸害脸,还对他露出一个比女人还柔媚的微笑,眼角都是温柔春意。
小贱人,叔叔可忍,夫君绝对不能忍!
王梓光指着人问:“老婆,这娘娘腔是谁?”
沐慈还在看书,眼神都没丢过来一个,语调淡漠:“礼貌呢?道歉!”
王梓光顿觉委屈,梗着脖子瞪人。
怜霜赶紧圆场:“不用不用,小公子只是玩笑。”
沐慈语气仍然冷淡:“错了就是错了,王梓光,道歉!我不会再说第三遍。”
“你为了一个……一个陌生人……”王梓光好委屈。
沐慈轻描淡写地看他一眼,说:“我以为你不会有阶级概念,所以别在我面前撒娇卖痴,讲点道理,对人至少应该有最基本的尊重。第三遍还不道歉,我不会让你再踏进我府里半步。”
“你连大表哥的口讯都不听了吗?”王梓光怒吼。
“送人出去!”沐慈下令。
王梓光懂是非,知道刚才他语出伤人,可是他……他就是受不了沐慈为一个……
所以王梓光没反抗,被牟渔拎出去的时候大吼:“阿慈,你会后悔的!”
牟渔带着泪流满面的王梓光走出碧澜池,冷道:“就你这种被宠坏的性子,还妄想什么?”
王梓光浑身一震,被冷冷的冰雪一激,才抱着牟渔的手臂道:“我错了,我去道歉!我真的有大表哥的口讯,很重要很重要!”
牟渔考虑了一会儿,心里也觉得沐慈为个戏子赶走王梓光不值当,就把他带回了碧澜池。
可是开阳一阵旋风般冲进来,把好几张纸条递给牟渔:“不好了!海上出事了!”
牟渔看了纸条,二话不说放下王梓光,把开阳带进了内室。很快怜霜被赶了出来,王梓光一脸无辜,小声在怜霜路过的时候道:“刚才,很抱歉!”
怜霜柔柔一笑:“没关系!”然后一脸担忧看着内室。
王梓光看看四周无人,就贴到门口偷听。怜霜身子超前倾了倾……最后站在原位没动。
里面开阳正在说明情况:“飞鸽传书,海战大捷。红衣大食三百艘大船,被海神军全部击沉。按您的意思,并未虐杀俘虏,全部派船送到了楚地成为匠奴。已放回两个俘虏带去我国国书,抗议红衣大食无故侵犯大幸领海与港口的行为,禁止红衣大食入港,禁止从我国领海过境,并要求赔偿战争损失共计三万万两白银。允许高价赎回俘虏。”
这是好事啊,王梓光大着胆子进了门,却见沐慈嘴角的笑容还没勾起,开阳就有个转折:“不过……”
“说!”沐慈目光微凝。
开阳道:“火油弹存放不当,造成武器库自爆,海神军旗舰沉没,柴大将军当时被梅左将军推入水中,只是轻伤,但梅左将军受伤严重……”
梅左将军就是被称为“海神”的梅容,因为他熟悉整片海域,从无迷航记录,在海商中极有威信,沐慈力排众议,在改造战船组建临时海军——海神军的时候,就启用了梅容为左将军。
在海战为弱项的大幸,虽有人抗议用一个“杂血”简直侮辱华夏高贵血统,难道大幸没人了?
可现实是……真没人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