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又起微澜(1 / 1)

赵瑞飞快拟旨,中书省和红门省也爽快,飞快通过旨意,把圣旨明发,在皇宫正门的南德门宣读了。

一堆溢美的辞藻夸赞了洛阳王沐念如何如何,大家听着太子人选有了着落,虽然不是皇帝最宠爱的九皇子,大家略有些意外,但心里安定了许多。

尘埃落定。

国家有了新的继承人,而且是“立长”,代表皇权更迭的时候相对来说会比较稳定。这是百姓们的福气。

但事情却还没有完,天授帝抓着两个孩子的手,叮嘱道:“三郎,你如今是兄弟中年纪最长者,所谓‘长兄如父’,望你善待姐妹与弟弟,不仅要关心爱护,照顾周全……父皇对九郎亏欠良多,以后……望你更用心,替父皇补偿……”

沐念飞快道:“儿臣会的,儿臣一直将九弟放在心上疼惜爱护。”

沐慈打断:“父皇,过去的事不要提了。”

天授帝这才道:“好吧,不提了。三郎,你不仅要照顾,爱护弟弟,还要肩负教育的责任。即便是天潢贵胄,也不能无条件的宠溺。”意有所指道,“皇子为祸,一样要依律严办,‘与庶民同罪’不止是口头上说说的,记住了?”

天授帝这么说,是确定九郎绝对不可能触犯律条,就算触犯,九郎也不会无能到被抓住把柄。

“是。”沐念恭敬应了,也看了一眼屁股开花的沐意,也觉得糟心。

天授帝又吩咐:“至于你母妃……先有永嘉郡主违反宫禁持刃行凶;后又自身违背祖制,无诏擅入前殿;如今又有安顺郡王秽言污蔑……可见谢贵妃立身不正,教子女无方,且再三挑拨天家骨肉离心,罪无可恕,降为美人,正四品;每日抄写《妇德》《女戒》各十篇,日日不停。”

沐念什么都不能说,他不敢求情,因为了解天授帝的煞性,怕不小心惹翻天授帝,把母妃发配到静业寺去。

天授帝绝对做得出来,如今不过是看他这个新太子的面子,没做的那么难看。

天授帝看沐念没求情,面色好看些:“你母妃降了位份,品级太低,将来不得封为太后。你记住了!”

沐念一点都不意外,虽然心里难过——不仅为母妃,为自己的面子,更因为父皇对他的不重视。

这是父皇旨意,他必须遵从,也意味着他将来做皇帝,自己的亲母却不能封为太后,除非等他建立大功业才可能破例……他刚刚涌上心头的一点点惊喜,被打得烟消云散。

他早就明白,自己成为太子,是天授帝不得已为之的备选。

但知道是一回事,这么明明白白打了脸,他心里还是难受起来。

天授帝见沐念犹豫,以为他不肯,语气十分严厉,几乎带上杀气:“所有人都是见证,三郎,不要违背父皇。”

沐念目中一片悲凉,颤抖回答:“儿臣……遵旨!”

沐慈轻声安抚:“父皇,安心吧,没事的。”

沐念看着沐慈线条优美的侧脸,看他不带多少情绪的神情,心里的难受慢慢消失了……也好,自己的母妃明显对九弟有敌意,父皇这般安排,其实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九弟将来没有太后欺压。自己将来要面对的压力也会小很多,还不用担一个不孝的罪名。至于母妃,也不会老想着找九弟麻烦,以后,也只能想办法在别的地方补偿一二了。

被倪思酒精消毒,早就痛醒过来的沐意本来还得意自己很机智,终于让三哥继位,谁知三哥却是个明晃晃的傀儡,连母亲都不允许封太后……有这种名声的皇帝,即使皇位坐上了,他说得话有顶什么用呢?

将来还是要被沐慈吃得死死的,沐意气急攻心又昏过去了。

众人都知道天授帝此举是为了护着他最宝贝的小儿子——少个太后欺压,多一重保障也是好的。

大家都喜欢楚王的深明大义,辞让了皇位,如今这么点小事,都愿意给天授帝,给楚王这个面子。

再说谢贵妃也好,谢美人也罢,只是皇帝的一个妾罢了,又不是皇后。

最关键,谢氏是大幸不入流的小世家之女,没有什么依凭——不过是靠裙带上位的家族,没几个子弟是做大官掌实权的,即便做了皇帝舅家,也不算什么。

另有传闻说谢家在宫变的时候派人入宫参与谋逆,被天授帝整治了,虽然没有明面的消息,但鼻子灵敏的人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根本不用怕。

谢家身为前朝的后族,虽然风光,但名声到底不那么好听的。改朝换代后,谢家在大幸朝做了多年罪臣,才又靠女人重新挤回了上流社会。

现在的大幸朝,一等一的世家早换了人做。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并不愿意谢家再回复前朝几乎把持大半江山的后族荣光。再看新太子的性格,并不是多强硬狠辣之辈,大家也怕他被一个谢姓太后压住。

所以,谢贵妃不做太后更好,至少大家不用去捧个女人的臭脚,让自己难过。

比来比去,还是让半壁江山落在楚王手里好,到底是皇子,且他的行事手段,虽挡了许多人的路,却也不得不对他说一声佩服。

再者说了,新任的皇太子又不是没有正妻,他的妻子梅氏,是最正经的世家——承恩公梅府的嫡女,将来自动升级为皇后,一样能主持后宫。

什么?谢家翻身?

众人更不怕了,话说谢家男丁一直不旺,靠女人……话说谢家打算舍出最漂亮的姑娘,与定王府联姻,却迟迟不见下文。

且女人的脸面,依凭的还不是背后的男人么?

所以,这么个没名望,没实权,还没兵,连男丁都少,依靠女人的家族,怕他们作甚?

还有楚王压着呢。

……

沐慈早料到天授帝这番处置,不会有人反对,当然沐慈自己也是不反对的。

皇帝的女人归皇帝处置,本不该他这个做儿子的管。且沐慈从来不是圣母,没有为了不相干的人,到处播撒爱心的习惯。

重要的事情交代完,沐慈说:“政务由政事堂共议处理,万勿影响国计民生,处理过后交过来,由……”沐慈看一眼仍有些懵圈的沐念,吩咐,“政务给太子批复。”

这是让太子监国的意思了,众臣应诺,彻底明白楚王并无揽权之心,交出权柄的速度很快。

沐慈又道:“父皇累了要歇会儿,大家该忙什么都忙去。”

“是!”王公重臣应诺。

沐念道:“我不走,留下侍奉父皇。”

他作为太子,留下也是应该的。新太子若这时候丢下病重的皇帝去理政,吃相未免太难看,士林的口水要喷他重利轻孝,这个位置都坐不稳。因这个表态,大家倒高看了沐念几分。

大家离开,皇子依然在偏殿休息,太和殿内只有楚王和新任太子留下。

沐慈也没赶走沐念,只顾照顾皇帝。

王又伦一步三回头,对沐慈笑着点,一抬袖子,擦掉了眼角可疑的闪光。

要是外甥儿早出生几年就好了,嘤嘤嘤……

沐慈无奈,这里的男人一个比一个爱哭,难道个个知道他最招架不住的就是放在心里的人的眼泪?

虽然,能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实在不多。

……

沐慈放的一些血,效果早应过去,可天授帝仍然很有精神。沐慈心知这是真正的“回光返照”,心里涌出悲凉。

这让他有活着的感觉,却不表示喜欢这样的难受,因为并不美好。

天授帝贪恋看着沐慈,细细用目光描画小儿子精致的五官和优美的线条,要把他的样貌牢牢刻在心底。

沐慈再苦再痛,也是从不在脸上表现的,他目光柔和:“父皇,休息一下吗?”

“父皇要看着你,要记住你的模样,到下面去,好好跟你母亲说一说……我们的……雁奴,长大了,很优秀。”

沐慈“父皇”都喊了,也就没矫情介意被喊小名,却没有兴趣和天授帝谈起生母谢期。

天授帝心里明白,无声叹了口气。

牟渔进殿来,问安后,声音略轻快道:“陛下,沧羽和乐恕都找到了。”

天授帝一直在安排九郎的事,并没有关注这两个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的小人物,却知道九郎一贯护短,便看向了他。

沐慈听了这话,缓缓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这就好,人呢?”

“在养伤,已经派了太医去诊治。具体的情况以后再对你细说。”牟渔派去的,一般都是沐慈指导的太医。

沐慈微笑点头:“好好养着,人没事就好。”又含笑道,“沧羽是职责在身,这个是你负责,按规矩奖励。乐恕是我的人,为我算偿了一条命,如果他想要自由,你帮着安排妥当;若他无处可去,想继续留在我身边也行,立个工契,不算卖身。”

牟渔点头。经过这件事,乐恕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是走是留都没问题。

……

天授帝不关心小人物,他和沐念已经呆住了——看到沐慈发自内心的笑容,瞬间被摄走了心魂。

天授帝好生失落——他家小九郎,会为不那么重要的人绽放微笑,却从来没对他笑一个。

不过小九郎如今的态度,已经好得让他死也瞑目了,就不奢求过多了。

天授帝又叹口气。

沐念此刻,也是同感。

……

又有些人来回事,天授帝不太管,总是看着沐慈。沐慈也不推辞,三言两语都处理完了。沐念很是乖觉,只是听着,并不过问。

政事堂送来了已经夹了处理意见的奏本,沐念刚上手,有些不知所措。沐慈也不管他。沐念想了想,最终就按照条陈上列的处理办法批复了。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父子三人用膳,沐慈负责喂,沐念拿手巾给天授帝擦嘴。

大家都没吃多少,天授帝嚷嚷着又要酒酿桂花小汤圆。

沐慈对天授帝十分纵容,让人又去煮。

新太子沐念看着两父子互动,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外人,就自动自觉守在一旁,当个布景板并不说话,只一双眼睛追随九弟。

虽然沐慈根本不理会他。

沐慈吃完,与一直沉默的沐念一起,把天授帝扶躺下了。

天授帝还是瞪大眼睛在看沐慈。

沐慈起身要走,天授帝急问:“九郎,你去哪里?”

“出去看看。”沐慈继续走。

天授帝更急了:“别走,九郎……你别想着又去放血,父皇怎么都不会再喝的。”又对沐念说,“你去看着九郎,别让他放血。”

沐念有些愣神:“放什么血?”他忽然反应过来,他也是听过子女割肉放血反哺父母的故事的,忍着心口剧痛,慌忙起身追过去,“九弟……”

沐慈试图推开挡着他的沐念。

沐念张开双臂,激动道:“你别……你受不住的。我也是父皇的儿子,放我的血也一样的,多少都可以……”说罢就要找刀子划手腕。他宁可放自己的血,也不愿沐慈受任何伤害。

沐慈苍白到皮肤下连血管都找不到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羸弱至极的身体,让沐念心疼到无以复加。

沐慈有点无奈。

放沐念的血又没有效果,沐慈不想去试,道:“我只是要弹琴,吩咐人把独幽送来,父皇如果睡不着,我弹琴给父皇听听。”

“你别想走,让人去拿。”天授帝坚决不允许沐慈离开他的视线。

沐慈只好吩咐卫终,然后被沐念小心翼翼牵着手,带回了皇帝床边。天授帝也伸手抓着沐慈的另一只手。

……

很快,沐若松抱着独幽古琴进来,卫终提着木制琴台,几个內宦捧垫子,香炉,净手的水进来。

沐慈看着抱着独幽的沐若松,眉峰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沐若松之前一直守在太和殿外的,已经知道太子人选,也知道今天早上的一场大闹,很担心沐慈是不是受了委屈,偏偏他焦急也无用,因为他根本没资格入殿,不能站在沐慈身边。

如今借送琴的机会,能看到这个明月无双的人,只见他眉目淡然,神色平静,与一旁的沐念还算相处和平。

看样子,沐慈没被欺负,然后沐若松的目光就黏在沐慈身上,无法移动分毫。

沐若松到底是王府嫡孙,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如卫终。卫终已经注意到楚王那微不可查的皱眉,心里“咯噔”一下。他是知道楚王的,这小殿下虽然年纪小,却有异于常人的不动声色的本事,让人看不出他的深浅。

这么明显表达不满的蹙眉,卫终还是第一次看到。

沐慈却并没有发怒,很快恢复平静,走到了沐若松面前,轻声道:“我没事的,你何必过来?”

此刻的沐若松,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化作虚无,眼睛里只有沐慈一人的身影,喃喃回答:“我知道,就是不亲眼看看总归放心不下。”

沐慈只能沉默。来都来了,还是抱琴过来的,再叫他离开就显得很突兀了。

卫终是不知道两人的事的,只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