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把自己的手放到领口上,果然就停了下来。侯聪既不冰冷也无其他色彩的声音响起,“这时候不要对我说你不会脱衣、换衣,南下的路途,没人跟着你,你且要如何?”
白衣扭头看着他。
“不用看我,我既不会脱女人的衣服,也不会穿女人的衣服。”他说。
现在白衣有了人生第一次悔意,应该是自己在常府花园做的那些事,吓到他了。他又不是真的傻,如何猜不出自己的“春闺梦里人”是他呢?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明确告诉自己,除了任务,别无他事;除了将军与校尉,别无干系。他对自己的确好,可是自从到了北方,也想不出什么人对自己不好。
白衣不是不知道如何脱下自己的衣服,只是现在心慌意乱,手脚冰凉而已。
他说的也没错,总要人照顾的话,如何是好?
白衣想起自己带着一把短剑,从袖中抽出,划向自己。新做的衫子裂开了,她也元神归位,把衣裳的残片扯下来,又将侯聪手里的夜行衣摆弄了一下,先裤后衫,虽则系衣带遇到些困难,总算是穿上了。
侯聪一直向着他那侧没有开的马车车窗。这时候,回过头来看看白衣,上下打量,“穿得有些别扭,不过不妨事,再说,我也不知道你哪里穿错了。等这次回去,问问你那些奶妈子,出发前学会穿衣服。不难。”
“是。”
马车停下了,侯聪从左、白衣从右,下到地面。马车又不急不慢地走了。侯聪拉了一下白衣,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到墙根下。“这条巷子叫太学巷,是老太学的地址。那边不远就是皇宫东北角,也就是东宫。太子爷的人,上下差从东北小门出来,大部分人常住在这里,太子给他们配的屋子就在这里。贾方今日的值,一刻钟后就该下了。他家门就在对面,既然空雀军那边打听不到什么,就必须日夜盯着他,看看有什么破绽。”
“是。”
“跟上我。”侯聪说完,飞身上墙,只是身体一直沿着墙面匍匐,白衣如此这般照做,两个人在黑夜里确实不引人注目,上到院墙之后,一路几乎是爬行,从一角有树的地方,蹲了下来。
侯聪看一眼白衣,“看懂没有?宫城东北角小门就在那里,出来之后,无论去哪里,都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
“不要趁他没回来,进屋搜索吗?”
“不用,这种关系的人只能跟着,搜索容易落下口实。”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白衣先是觉得无聊,继而是疲倦,接着,她怀疑自己和身下的高墙已经融为一体。宫城的小门终于打开了,显示出来了两个太监,打着灯笼,接着,就看到一个男人出现,接过了灯笼。可是太遥远了,面目模糊。白衣看了半天,发现那个打灯笼的人也不过向这边移动了一点点。她又扭头看着侯聪,侯聪全神贯注,呼吸也非常平稳,看着自己要跟踪监视的对象。
那个人,向这边走来了。
等他终于靠近,白衣看清了他的面目,嶙峋傲气的五官,警惕地、紧绷的。他经过白衣、侯聪呆着的墙角,转入巷子,然后进入了家门。
周围的世界依然是一片安静。贾方开门、关门的声音,只引来远处的一片犬吠。很快,他房间里的灯点上了。白衣又看看侯聪。
“跟上我。”他说。
依旧是用那种紧贴着墙面的方式,他们从墙头一路爬行,回到最初落脚的地方,然后侯聪左右观察,确定没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其他跟踪者,极速横穿巷子。白衣紧紧跟着他,两个人如同黑色的光。
他们从贾方家外墙攀援而上,沿着墙头匍匐到一棵槐树的枝叶下,重新潜伏了下来。侯聪这时候看着白衣,对着自己的嘴巴做了一个“拉索”的手势,意思是不要再问,不要再出声。
白衣点点头,就看到侯聪的手迅速地在她身侧挥动了一下,接着就再无动作。她不知道两个人在等什么。随着时间渐渐流逝,贾方房间内的洗漱声响起、落下,又过了一会儿,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传来,然后消失。再接着,是舞剑的声音。大概过了三刻钟,舞剑的声音也结束了。白衣憋住了汹涌而来的困意,听到了一阵琴音。
已经不知道今夕何夕,到什么时辰了。琴音也消失了。贾方房间里,灯灭了。安息香的香气幽幽传来。他要歇息了。侯聪仍然是目光炯炯,一动未动。
他的一只手忽然按住白衣肩头,以推动的力量,将她的位置移动了一寸。一开始,白衣还不明白,但是紧接着就感受到,仅仅是这一寸地挪动,她清醒了很多,麻木的身体也觉得舒缓了下来。
也是因为这一寸地移动,她看清了侯聪的另一只手上,缠着一条蛇——他刚才挥动手臂,原来是发现了一条靠近白衣的花蛇,但是他不说话,不出声,甚至不能杀掉蛇扔掉,因为会有尸体、会有声音。
白衣想起自己在战场上,座下的马趔趄了一下,被他拖住的往事。可见侯聪的触觉是全部打开的,随时准备护住一起战斗的人。慕容行三个应该也被这样照顾过。
她是他的兵。
白衣也明白了一件事,说是跟踪,不过就是死死盯着贾方在做什么,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例外的事情发生。
刚刚想到这里,就看到贾方屋里,亮起了一盏灯笼。侯聪拿那只没有蛇的手,按了按白衣的手臂,示意她打起精神。
灯笼又灭了,可是过了一会儿,房门开了一道缝,贾方出来了,然后,就出了院门。等他走得有些远了,侯聪带着白衣,用原来的方式匍匐在墙头,沿着贾方前进的方向继续追随。启明星已经升起来了,贾方孤独清冷的身影,独自走在巷子里,转身拐进了大道。
侯聪与白衣依然利用墙头作为自己前进的路线,不得不计算与贾方的距离,以及甲方脚下的道路与他们身下的高墙能相交的部分。就这样,两个人跟踪甲方来到了赌场外,看到贾方在那里等了片刻,从一个出来的荷官手里接下来一个小布包,继续走向离太学巷相反的方向。
侯聪手里的蛇这时候才被放下,爬走了。
这时候,侯聪与白衣已经下到地面。很快发现,贾方带着他们来到了鬼街。说是鬼街,其实不过是天亮前一个时辰进行交易的场所而已,官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这里进行一些不太见的光的买卖,到底里面布置了暗哨,没出过大事。小打小闹的东西——壮阳药啦,死人身上扒的衣服啦,就在街边,至于奴隶、禁品,就在街旁的屋内。
这时候,贾方时隐时现,侯聪不得不多费了些力气,判断着鬼街内小巷的方向、通路,才能一次次把他找出来。
天色已经大量,朝阳升起。鬼街闭市了。贾方又一次失去了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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