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圣意(1 / 1)

侯聪走进兰室,开门关门是轻轻的,又怕惊到她,又怕冻到她。他庆幸这里没有任何人看到自己,望着那道屏风,喉咙轻轻一动,咽了一下口水。嗓子和嘴巴火烧火燎的,双腿停不下来,手上还挂了件肚兜,向前走去。脑子里大概有几百个来回的自问自答是停在屏风边上递过去,还是先问问她。

一只手柔若无骨,带着冰凉的杀气,搭在了侯聪的颈部。白衣的声音听起来很残酷,在他背后响起,“大公子,你再向前一步我就揍你,你回一下头我就杀了你。”

侯聪好巧不巧,看到了屏风那边露出了一角绣鞋。

“傻子,你不会光着脚站在我身后吧?”

“我全光着,但不妨碍我动手。”

侯聪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只有血液在身体里无目的地冲撞。

侯聪想回头,但白衣用了一把力,让他动弹不得。他只好气势低下来,劝说她,“我们都寸步不离、玩过缚杀了。”

“哼。”

“我只是给你送衣服。”

“哼。”

“那你挡在我和门中间,我总要出去吧。皇上还等着见我呢。”

侯聪说完这句话,也许起了点儿作用,白衣放在他脖子上的手拿开了,把那件肚兜接了过来。他倒是一动不敢动,听到白衣哎呀一声,“我不会系带子啊!”

侯聪几乎是“噗嗤”一笑,“那你还不是要求我?”

他等了等,并无回应,大着胆子回过身,发现白衣不见了。侯聪也进了房,卧室里并没有她,多走几步,听到了另一个房间里,奶妈子的声音。侯聪叹口气,自己悄悄儿地回了兰室,绕过屏风,那边的木盆里还冒着热气,旁边小小的木椅上乱七八糟搭着白衣的衣服,他心乱如麻不敢看,低头把人家姑娘的鞋子捡了起来,兢兢业业送了出去。

白衣又不知道住动什么气,看都不看他。奶妈子本想把鞋子接过去,侯聪扯住不放。来回拉锯了三回合,奶妈子还是输了。

“大公子,您还要给我们姑娘穿鞋啊?”

奶妈子刚问完,慕容行进了堂屋,请示侯聪“昌殿下好了,其他人也好了,请示将军,是否立即进宫?”

侯聪也不答言,半蹲下来,抢过白衣的脚,就把鞋子给她穿上了,也难得那么性急的情况下没舍得用大力气。抬头去看她,她也正往低处去看他,撅着嘴巴,乜着眼,活脱脱跟长空学来的表情。

侯聪站起来,一幅事了拂袖去的样子,看了看慕容行,“毛,人呢?”

“正厅侯着呢。”

“拂蕊校尉。”

“在。”声音是懒懒的。

“出发。”

“是。”白衣似乎专程为了躲他,快走几步,跟在了慕容行后面。

竟然连他都比我亲近吗?侯聪生起了气。这时候正好听到慕容行多嘴多舌问了一句“姑娘和我们主子闹脾气呢?”

“他偷看我换衣服。”白衣倒是实在。

侯聪急忙拿出袖子里的大手帕子,用醒脑安神的药捂住口鼻和脸,这才没喷出一口血来。

多少次了点儿黄莲地是人家慕容行,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一路上不敢看主子。

深宅大院儿的事儿,就是这点儿好处,很快就没人再提起。大家换好了华服丽冠,精神抖擞地,按着职位身份,骑马坐车,又多带上了青松和奶妈子等人伺候,从东风巷出发,直奔皇宫。

皇帝在栖梧宫正殿摆了精致宴席,先是请了成国新君的使节过来,一个礼部四品的官员,叫温仪生,文质彬彬,30岁出头,参见了莫昌。理国皇帝说的“别的事儿”,就是这件事儿。

莫昌被俘的时候是皇太子,可是新君即位后,他到底算什么,还是个问题。如今,估摸着他要上路了,温仪生代表自己国家,封了莫昌一个“阳献王”的衔儿,算是把这个尴尬解除了。

仪式基本上算是没有,因为理国皇帝在,也不好在人家地盘上颁布圣旨,甚至封王的内容,还是借理国皇帝的金口转述的,陈昌于是朝着理国皇帝谢了个恩。温仪生算是办完了差事,又陪着众人说了几句话儿。

皇帝问他“你们国君的嫡长子,也能下地跑了。”

温仪生谦和地笑着,“陛下说的何尝不是,眼看就三岁了,好开蒙了。”

皇帝点点头,不动声色地,“那要册封了。”

“是。”温仪生低眉顺眼儿。

最重要的意思问到了。温仪生结束了差事,一一和有身份的人告了别,由何副总管亲自带出去陪着吃饭。这里的宴会,不是给他准备的。

皇帝也没怎么吃,问莫昌祭祀的情况。莫昌就把遇刺的事儿,捡能说的,说了一遍。

皇帝直接把筷子放下了,“侯聪,你怎么当差的?”

侯聪带头,一行人齐刷刷跪着请罪。

皇帝一动不动,足足让他们跪足了才肯开口,“罢了,你别干了。这本来也不是一定要你负责的事儿,恕你无罪。白衣啊,起来,好孩子。多亏了你,才没出大事。你的职责不变。依旧陪阳献王回南方,其他人就地解散吧,这饭也别吃了。”

皇帝说完,扔下了一整个大殿和一群愣住了的人,甩甩龙袍走了。

侯聪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人。他慢慢踱到莫昌面前,拽着衣领把他拉起来,恨不得把他咬碎了那种愤怒“殿下费劲心机,这下白衣死定了。”

他接着就走了出去,连白衣都不想看。他生气,生所有人的气。青松一溜小跑跟着,心想天天开玩笑说主子“犯心病”,眼下这个样子才是真的。侯聪额头上的青筋暴着,步子迈得不大,而且不太稳,脸皮子更白了,惨白里透着青黑,细密的汗珠子层层冒了出来。青松心疼主子,脑瓜子里拿不定该怎么办,口里发苦,几次张嘴,都怕说出来的话不中听,反而加剧了症候,只好吞了回去。

侯聪生气的对象,不能说是皇帝。他生气自己听到消息后唯一的反应,是不舍得白衣作为替死者,与另一帮男人一起南下。她会归别人调教,别人保护,别人差使,也许也会牵动别人的心肠,让那个人像此刻的他一样,内心暴跳如雷,身体虚弱无力。

该如何是好?

白衣等人急匆匆跟了出来,落后于青松十几步。清明的雨,总算是在这个时候下下来了。侯聪踉踉跄跄地出了宫门,忽然回身,跪在那里。

倒是幸亏何副总管念好儿,听到了动静,也派了个小徒弟跟了过来。

侯聪对着他说出了自己的决心“请转告皇上,臣誓死将功赎罪,保护阳献王南下归国。决不食言。”

说着,他跪了下去,但已经清醒了些,仍有精神低低地嘱咐了几句“你们不用跪,也别陪我。长空护送殿下回去,府里的一切事务照旧。不可松懈。大毛二毛三毛,南下的准备不能停。今夜先歇着。大毛辛苦一些,送宇文姑娘回府。青松去家里禀告老将军老夫人一声我在哪儿就行了。”他无力地,似乎是哀求地,加了一句,“让我自己待会儿。”

小太监懵懂地看了看青松,

“去吧,小哥。”青松也缓过来了,还记得塞给人家半吊钱。小太监拔腿跑了。

莫昌也在生气。他的心思不比侯聪好受,而且他还——孤独。

他转身走了,他也想任性一回。

长空放不下一切,却只能跟上。慕容行请白衣回家,“走吧,姑娘。”

“我凭什么事事都听他的!”

白衣简直是吼了一声,走过来,跪在了侯聪旁边。

“小哥,”她叫的是已经跑远了的小太监,“请禀报皇上,我是大公子的人,若皇上执意临阵换将,拂蕊校尉剑虽在手,不知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