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宫门(1 / 1)

无奈到了极点,便是顺从。

侯聪本来怀着对白衣的气恼,然而,侧脸看看她已经湿了的衣衫,自己亲自为她穿上的绣鞋,就那么跪着,为了陪自己。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夜色像煮烂了的药,黑里又添了浓,雨没有变大,也没有停。家里奶爸爸黄老头来了一次,从慕容行那里听到了消息,带了两把大伞,与青松一人一把,挡在侯聪和白衣头顶。

侯崇夫妇不便出现,既不能拧侯聪的意愿,也不能给皇帝添堵。只好在家里对着灯心疼。宇文兴听到消息,带着两个奴仆就来了,为的是送口粥菜。

他也没说什么,因为要遵从大公子。白衣呆呆的,就着父亲的口喝了两口粥,摇摇头表示“够了”,又成了那个呆气的女娃娃。宇文兴眼里含着点儿泪花,在旁边陪着站了两刻钟,终究是叹口气走了。

宫门除了进出的禁军与太监宫女儿,就只剩了侯聪、白衣、黄老头、青松四个人。侯聪刀光剑影的心里,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自祖父母到宇文兴,到身旁这个姑娘,都是站在自己一边的,还有更珍贵的吗?

“大公子。”

做梦一样,侯聪听到白衣叫自己。

“嗯。”他也温和地答应了一声。

“你不要觉得,皇上要取消你护送的资格,是因为你不好。”

侯聪心里一酸,原来是这句话。算她有眼光,有良心。只这一句,侯聪跪着的腰板都挺直了些,只是人一高兴,肚子立即就饿了。他希望她这是第一次说出安慰人的话,自己占上这一条,谁都抢不走。

三公主坐着一乘小轿子,在宫禁时间快来的那刻,游游荡荡到宫门来探视。她今儿穿了件盘金绣福庆如意的大红色袍子,头上别着一只小小的绿玉男冠,亲手提了个食盒,摇摇地从停轿子的一角儿走过来,听着侯聪有些沙哑的嗓音问了句好,“三殿下来了。给您请安。”

她就喜欢他这种不合规矩的随意,因为他对谁都那么合规矩。光凭这一点,她就能拿来做自己内心小天地的、他会属于自己的证据。

“怎么受了罚呢?”她故意说。因为明知道不符合事实,所以侯聪势必要解释一下缘故,就又能多待一会儿了。

而他只是侧脸,仰视了一下自己,笑了笑。

那笑容也是太拿人,她那天在观花楼被冷了的心,又不争气地温热了起来。如果侯聪是“大桐一枝花”,当然应该插在自己头上。

“宇文姑娘怎么能陪着受罪呢,多可疼啊。”

昨儿,凌霄碧霄被荧光训了个半死送出军营,要去伺候莫昌之前,先回宫给三公主请了个安。两个人直劝她“对宇文家的丫头自然是要又夸又疼。不然,小侯将军该觉得主子是坏人了。”

所以,三公主就改了策略,绝没想到白衣倔强地抬起头,回了一句嘴,“我不想,他非拉着我的。”

侯聪被这句逗乐,笑又不敢笑,只好拼命板着脸。

三公主可不怕,“他受罪也拉着你,真不愧是军人,对底下人就是狠辣。姑娘别听他的,回家歇着去。我陪咱们小侯将军一会儿。”

如果三公主只是这样说一句,以白衣的性子,准备继续装听不见,毕竟自己是她爹钦点的替死者,要死也不会因为在宫门口得罪她而死。可是,人家娇殿下偏偏一心里什么都不想不顾,只想独占侯聪一会儿,走过来就去扶白衣。

白衣呢,简直是水映万物,一般不出门,出了门什么都学,这时候又开始了向三公主的“转变”,她做出要起来的样子,可是脚尖用起了功夫,轻轻踢了一下并不深的积水。那水摇荡开去,看起来平淡,实际上有些要命——力度恰当,三公主正好被这阵水波推倒。

这没什么,因为这不是白衣的目的。

白衣,在同时,也直挺挺向后仰去。

本来规规矩矩、带着窃喜跪着看戏侯聪,出于本能,双脚蹬地,两腿站起,身子一倾,就抱住了白衣,三公主,则结结实实地倒在地面。

侯聪还看不出白衣的小动作和小心思吗?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坏”而已。可转念一想,人家毕竟是个杀手,杀人都干的了,这又算什么?

三公主带出来的侍儿”哎呀哎呀”地叫着,去扶主子起来。三公主维持着优雅,起到一半儿就听到侯聪骂白衣,“淘气。”

三公主盼不来的侯聪,好像并不受那个死丫头待见——白衣自己站住了,稳稳地,把侯聪推开“好好跪着吧,我可不用你扶。本来跪一夜感动皇上的,这都起来了,只好重新算。”

三公主的心气出了血,因为那个杀伐决断、八面玲工却冷面无情的男人,居然还在对宇文白衣说废话,怎么就那么多可啰嗦的“就你道理多。看来,我以前是不认识你。”

侯聪和白衣继续肩并肩跪好,只听白衣又回了一句“可不是吗?大概因为不认识,才偷看人家换衣服,还偷人家亵衣的。”

侯聪低着头,有些凌乱的发散在他的脸颊,“嘻嘻嘻嘻”地笑着,停不下来,像发生了什么大好事似的,像喝醉了酒似的,又像刚刚出去做了最风流却最坏的事似的。

三公主觉得,这要是不继续下去,自己就真的输了。

“你也不问问我疼不疼?”

“哦。我刚才忙着调教底下人。”

不妨,她还有话题。

“太子殿下知道我要来宫门口探视,还说等过几天叫你去东宫说话儿呢。”

大桐著名“护妹狂魔”、理国太子侯牵,与侯聪并无密切往来。据说是很反对三公主喜欢侯聪这件事的。

可是她不管,趁着春雨,趁着黑夜,她要把所有的牌打出来,轰炸他,掠夺他,“皇兄在考虑怎么帮咱们呢。你也知道咱们俩的事儿,都是被姓氏上耽误了,可是,不止你焦心啊。我皇兄主意可正了!比如,让你认祖归宗——你们家这支,也不能说是真的侯家人,据说是大平朝陈家皇族的人,咱们求了父皇,给你重新归谱,重新冠陈姓,算作前朝皇族,多么荣耀?然后,重新给你家侯老将军,一个献国公的衔儿,可好?”

“哎,”他停止了阴森又有些游荡气息的笑,转脸温和地笑着,回应三公主的话,“凌霄碧霄回东风巷了吗?我可是叮嘱了长空的,让阳献王这几天就把她们两个收用了,南下也有个名分。”

侯聪是真的嘱咐了这件事,而且他对长空能成功有一半的把握。趁机说给白衣听,让她再被莫昌蛊惑,哼!

侯聪说侯聪的,三公主就说三公主的,各自在心里打着啪啪乱想的小算盘,“皇兄手底下使的人,前河将军王琳,最忠诚。过江之前,你们要经过露水城,边城嘛,都乱,不过呢,正好是王琳守城,会好好待你们的。”

白衣觉得侯聪已经有些不耐烦,身为校尉,竟然体会出了父亲宇文兴常常抱着的“护主心情”,她往前探了探,“殿下,怎么待?”

三公主耐着性子开始讲解,侯聪也耐着性子听下去。

白衣琢磨着怎么护主。手轻轻一抬,下了决定。

侯聪只觉得靠近白衣那边儿的肩头一震,接着半边儿身子麻麻地疼起来,侯聪整个人被打晕了,倒在了白衣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