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干净一点!不够!动作快一点你们这些偷懒的奴才!”
苏静仪吼得有点失控,光是想想穆成翼那张脸,她就气得发抖。
这个人明明知道她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脸面和名声,偏偏要用这样的办法羞辱她!
可要说他真对自己做了什么?
苏静仪的脸色崩塌的更彻底。
他居然还敢嫌弃她扁平?!
她在这个年纪,已经算是可以自傲的身材了好吗?!
他竟敢拿烟柳之地的风月女子跟她比较,苏静仪气得死死扣住浴桶的边缘,光是想起穆成翼那副嘴脸就浑身都难受。
思珍之前领着一群人满世界找苏静仪的身影,一直没有找到她也不敢胡乱声张,这时候慧贵妃正跟嫔妃夫人们说话,过去说这事儿更是死路一条,是以只能硬着头皮使劲找,苏静仪回来以后便让人去把思珍他们找回来了。
问过思珍他们刚才都去哪里以后,得知他们还没有蠢出天际的跑去告诉她姐姐的事,苏静仪忍住想骂他们眼瞎的冲动,深吸口气:“我没事,就是自己迷路了,摔了一跤,把衣裳都弄脏弄坏了,一件小事,就不必告诉我姐了。”
思珍眼珠子转转,按住那个皱眉想要再多问问的太监,赶忙点头道:“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一个字都不乱说,此事关乎小姐的颜面,咱们小姐在宫里摔了一跤难道是什么很体面的事吗?还得说得人尽皆知不成?!”
她这话虽然不中听,但成功的堵住了一群人的嘴,宫人们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两眼,都赶紧应声,毕竟也没有人真的敢让苏家的小姐出丑丢脸。
苏静仪瞥一眼思珍,进宫那么些天了,就觉得这个丫头还机灵点,便用沾水的手指了指思珍:“衣裳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拿去烧了吧,待会儿我姐问起来衣服的事,也由你来回禀。”说完,苏静仪又恶狠狠的瞪一眼屋子里的人,威胁道,“事情如何我方才都说过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听清楚记明白了,胆敢让我听见有人乱说一个字,我绞了你们的舌头!”
屋子里的人全都称是,这下没了旁的声音,苏静仪才闭上眼睛,继续沐浴。
她沉寂下来,准备好好的放松身心,把刚才那些恶心人的事情全都忘掉,穆成翼这个狗东西,为了安心堵住她的嘴,不仅把她弄成那副模样让她自己回去,还留了她的贴身物件做抵押,无耻至极,苏静仪深吸好几口气才压制住自己快要喷涌而出的怒火。
刚把穆成翼从脑海里驱赶出去,耳边莫名又响起如意那个女人的声音来。
她倒是很会邀买人心,装得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好像真没把她认出来一样,烂好人!
本来今天就够诸事不顺的了,一路过来都没有遇见什么人,情绪最不稳定最崩溃的时候又撞上了最不想撞见的李如意。
苏静仪烦躁得一巴掌拍进水里,不仅自己满头满脸都沾了水,连带着在旁边服侍的宫人也遭了殃。
给她擦洗手臂的小宫女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自己哪里没有做好惹了这位嫡小姐不开心,倒是思珍上前来一把拽住那个小宫女往后拉,沉声道:“水都要凉了,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儿?还不快去催催,再送几桶热水过来。”
把那小宫女赶走后,思珍才束上自己的袖子,贴近苏静仪道:“今晚平安无事,天佑小姐,奴婢伺候小姐沐浴,时辰还早,现下往帆船那边去,兴许王爷还没走呢?”
说起这个,苏静仪更是郁闷,原本心情甚好要去找洵亲王的,偏她要去掺一脚穆成翼的破事,早知道那边的人是他,她定然躲得远远的,恨不能绕道走。
可惜事情没有重来的机会,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她没了见洵亲王的心思,撑着脑袋烦躁道:“累了,不想去,一群蠢奴才。”
思珍干笑两声:“是,都是奴婢们的错,奴婢想着左不过两步的距离,谁知道还是慢了一步。”说完,思珍转转眼珠子,把另一个伺候的宫女也指使去给苏静仪拿香粉,屋子里没了旁人,才道,“小姐,那登徒子没有难为你吧?”
这话踩了苏静仪的尾巴,苏静仪立刻瞪圆了眼睛冷声道:“他敢?!瞧见本小姐转身便跑了!就是为了追他,这才迷路摔倒!”
思珍立刻附和苏静仪,从她的反应来看,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的,苏静仪急于否认和不肯面对,她最好就不要再刨根问底了,省得给自己惹上麻烦。
因为苏静仪一定要息事宁人堵住这些宫人的嘴,所以便不能因为他们‘跟丢’这件小事责罚他们,否则她姐姐一定会盘问此事,奴才们好糊弄,她姐姐可不好糊弄。
倒是惹恼了穆成翼,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那个疯子。
苏静仪咬紧牙根,总有一天她要让他吃吃苦头!
沐浴过后抹上香粉,苏静仪蜷缩进被子里便不肯动弹了,含糊说待会儿慧贵妃和苏吕氏回来便称自己今日不太舒服先歇了,明日傍晚便是年节了,所有人都要在崇安殿陪着太后皇上守岁,祈祷明年风调雨顺,保佑南国千秋万代。
等到了后日,便能陆续出宫了,只要撑过去就好,反正嫡姐和娘也都忙着,只要她不露了奇怪之处,这件事便能很快揭过去,先睡吧,好好整理心情,明日还有焰火晚会呢。
思珍替苏静仪留了一盏灯,随后关上房门,在门边静站了会儿。
听到里面没有什么动静后,思珍才走下台阶,把下午跟着出去的人又都喊到了一起。
原本被慧贵妃安排去苏静仪身边的那个宫女对她自然不服,只是刚才在主子面前不好发作什么,现在见思珍居然厚着脸皮把自己当成主心骨了,当即便呛声道:“你一个后厨打下手的哪儿来那么多话?该怎么说怎么做,我不清楚?还要你来教我?!我跟着娘娘多久了,你跟着娘娘多久了?!别以为会点小聪明,小姐多和你说了几句话便能改变什么,过两天小姐便要出宫了,到时候你照样回你的后厨办差去,明白么?”
思珍脸上的笑容一僵,她握紧手指,深吸口气重新绽放笑意:“姐姐说的自然是对的,我当然不算什么,不过是早前替娘娘办过事,占着两分机敏还能被娘娘瞧上罢了,如今咱们也都是为着小姐好,为着娘娘好,为着咱们承禧宫好,丢了主子的脸面咱们出了这宫门自然日子也是不好受的,我只是说几句,姐姐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还请姐姐指教出来。”
她话里夹枪带棒的,倒是一点儿没输了气势,旁边几个人听得想发笑,又憋得难受。
那宫女脸色一变,看没人帮她说话,哼了一声,便转身走掉了。
思珍冷哼,很轻的翻了个白眼,没有搭理她走掉,苏静仪自己说的话漏洞百出的,一看就是心烦气躁随意讲的,这样子到贵妃娘娘跟前去说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思珍自己揣摩着又圆了一些进去,大家口径一致,万一夏兰姑姑问起来,也不至于差得离谱,至于刚才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离开那位,到时候应答不上来也不关她的事,正好安一个‘玩忽职守’的名头给她,瞧她来日里还怎么猖狂得起来。
大家都是在主子跟前办差的,自然都想方设法的想要往上爬,能者胜任的道理,思珍很早以前就明白了,只要抓住机会,今日你风光,明日未必还是你风光,没有尘归尘土归土之前,谁能说得清楚呢?
要想走上去,要想保住在主子跟前的价值,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有机会,她就能够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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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是被景辰直接抱到轿子里面去的。
他喝了酒,正在兴头上,从帆船上下来便抱着她走了好一段路,搞得如意死死把脸埋在他肩头不敢抬起来。
进了轿子里,景辰还有点不高兴:“上头那么热闹,下面怎么没人呢。”
如意羞得没脸,嗔道:“皇上这是想遇到人,故意让臣妾难堪吗?”
景辰心情见好:“朕抱着你,你难堪什么?换了旁人,高兴还来不及。”
如意喝了酒,莫名大胆,微一扬眉,红着脸道:“那皇上去抱旁人好了。”
景辰嘿了一声,抬手拧如意的鼻子:“还学会顶嘴了?你现在胆子大得很啊,朕要是真去抱别人了,你可别哭鼻子。”
如意皱皱鼻尖,不说话了。
轿子稳稳当当的朝着玉粹宫西小院去,这回是她主动请景辰去的,心情还是大不一样,她小心翼翼瞄景辰,见他目光有些放空的看着前面的轿帘,又看得更明目张胆一点。
左边脸发烫,景辰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还挺喜欢如意这样盯着自己的。
她倒是把喜不喜欢全都写在脸上,很好懂。
只是自己的心思不能让她懂得太多,现在这样就很好。
看得久了,景辰撑着脑袋的手有些不舒服,这才活动活动的手腕,换了个姿势。
如意像受惊的小鸟,一下子就坐得僵直,搞得景辰哭笑不得,这丫头喝了酒怎么憨憨的。
好在玉粹宫不算太远,到了宫门口下轿的时候还险些绊着脚,景辰拽了一把,轻松就把她环在怀里过了轿梁。
西小院儿没人,是方才响翠回来的时候点的蜡烛,不然一路黑漆漆的到了屋里还得现点烛火,不像样子。
景辰拉着如意往寝房那边进去,赵嬷嬷让响翠去沏茶,德胜自告奋勇要去帮忙,倒是一大助力,赵嬷嬷同李双林一起进屋伺候着,蜡烛不够亮,又多点了几支。
景辰把这些看在眼里,坐下来以后便侧脸问李双林:“恪常在的两个小太监呢?怎么还没指人过来?”
皇帝亲自过问,这便是嫔妃受宠不受宠的区别,受宠的嫔妃,不管品阶如何,用的东西终归都是最好的,因为皇上时时过去,若是瞧见有什么不好之处,定然会开口询问,自己把事情办好和皇上询问才办事,那可就完全是两个概念了。
李双林同内府的孙忠全是有些交情的,是以替他说一句话:“最近都忙着年节的事,恪常在晋封得突然,又出了绣品的事,想来内府那边还没忙得过来,再说了,选给恪常在的人,自然也要机灵些的才好,孙忠全办事是靠得住的,想来就是这两日了。”
景辰闻言这才颔首:“让他快些,就一个嬷嬷一个宫女,年关当头太后皇后赏赐的东西都忙不过来!”
更遑论还有他备下的赏赐呢?
内府做事还是不够尽心。
有这么一句话,李双林心里自然有数,见景辰没有多说,倒也松口气。
如今西小院儿有了好茶,响翠一应翻出来泡着,最顶尖的螺雪,光是闻着便沁人心脾,茶奉上来的时候,如意亲自起身端过递给景辰,她虽然不清楚德胜说的‘主动’得做到什么地步,但端茶这事儿她还是明白的。
果然景辰心情大好,看她又笨拙又努力的样子,嘴角的笑容就一秒都没有消失过。
明明所有女人都为他做过这样的事,谄媚也好,真情也罢。
偏就她做得一脸娇憨,笨手笨脚的,很难让人觉得她在动什么旁的心思,好像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力都在这一个动作上了,让人心里舒服,像是一种更加自在的相处,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仅仅只是。。单纯的日常,单纯的平凡。
这样的感觉景辰很难说得清,在皇家,他也很少能在某人身上感觉到这样的温暖。
但如意一直都能给他这样的温度,她或许不是样貌最惊艳的,但与她在一起,是景辰最轻松的时候。
见皇上和恪常在气氛正好,李双林赶紧给赵嬷嬷打眼色,几人陆陆续续的出去,顺带着把门也给关上。
德胜看一眼门里的光亮,喜道:“师父,今晚咱们不会回去了吧?”
李双林睨他一眼,抬手在他脑门上一扣,啧道:“你什么时候能不问这种蠢问题?你师父我真是什么都得给你说透了是不是?你小子想累死我啊?”
德胜捂住额头,接着傻笑两声:“哪儿能啊,我这不是听师父说了才心里踏实嘛。”
李双林哼笑一声,拍拍他肩头:“自然是不回去了,你赶紧的,往内府去一趟,告诉孙忠全那个好东西,皇上可是问起恪常在身边人员的事了,让他好生提着自己的脑袋办差,可别真是老眼昏花了,以后要擦不亮自己的眼睛,还是早早的退位让贤,省得我替他遮掩一句,到时候他脑袋掉了事小,再惹我一身屎!”
德胜听得懂重点,刚才李双林替孙忠全说这么一句话,可是好大个人情要还,不然皇上发怒问下来,一顿板子可得去掉半条命,他记着李双林的话,准备往内府去一趟,响翠转转眼珠,凑上前来:“李总管,奴婢能不能也跟着去啊?”
李双林撇她一眼,素日里,像是响翠这样的小宫女,李双林都是不稀得怎么搭理的,只是现在皇上人在西小院,瞧着恪常在像是开了窍,正在得宠时,李双林才同响翠好生说两句话:“你?你个小丫头片子,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跟着跑什么啊?万一待会儿小主皇上这边有吩咐,还指望咱们两个老的忙前忙后呢?”
响翠讪笑两声:“李总管,奴婢们这不是被早前的事情弄怕了嘛,您老人家是最清楚的,当初跟着。。跟着文氏的时候,就因为屋里头人心不齐,闹出诸多不愉快来,那些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还要来害咱们小主,奴婢当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咱们西小院够不太平的了,还请李总管行行好,可怜可怜咱们,就让我跟着去吧,今晚不是要选人的么?”
说着,响翠便凑上前,把袖中的钱袋子塞到了李双林手里。
这可是她和赵嬷嬷全部的家当了,虽然不多,可也不算寒酸得拿不出手。
李双林垫了垫,轻笑道:“小丫头懂得倒是多,小主身边有你这么个机灵的,倒也不错,不过小聪明到底还是没什么用的,将来要学的还多着呢,好好忠心,好好护着你家小主,这袋子银钱便拿回去吧,赶着姑娘和嬷嬷有空,在小主跟前多替我和我那不成器的徒弟美言几句也就是了。”
这段时间看下来,李双林早就明白了。
这个小常在,绝不会止步于此。
他等着看,将来这位小常在,究竟能够成长起来,走到哪一步。
随口的一句方便,让她们呈了自己情,于将来才是大有裨益的。
西小院选人的事一直耽搁着,也是因为早前如意出的事情太多,内府那边实在拿不准,如今景辰开了口,明儿一早景辰离开前没瞧见人送来,孙忠全这脑袋也离掉了不远了,是以今晚肯定是要选人的,她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李双林把钱袋还给响翠,抬起眼帘:“要不还是嬷嬷去吧。”
赵嬷嬷却摇头,谢过李双林的好意:“我年纪大了,难免有看花眼的时候,年轻人之间,往往直觉更准,能不能行的,说上几句便心里有数了,让她去吧。”
响翠也连连点头,看来是两人一早便商量好了。
李双林不好再说什么,侧身看一眼窗户,里头还没什么动静,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要人伺候的,便摆摆手,让德胜和响翠提着灯笼带上腰牌快去快回。
屋里烛光照得面颊带着暖色,景辰喝过茶,饶有兴趣的逗面前的如意:“你让朕来你这里,是有给朕准备什么吗?”
一路回来,如意的酒现下已经醒了大半了,景辰突然发问,她有点懵,圆滚滚的眼睛里写满了茫然,嘴巴比僵直空白的脑袋快,喃喃道:“啊?没有啊。。臣妾。。”
“没有吗?”景辰露出一副有些失望的表情,“朕原本还很期待呢。”
就这么一句话,飘进如意耳朵里,就在她脑海里扎根了。
是啊,是她把景辰请到这里来的,德胜说得话她也决定好要努力去做了,既然已经争取到了开始,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如意愣愣的坐了会儿,虽然眼珠子还是圆滚滚的盯着自己,但景辰完全能看出来她此时已经在脑海里暴风雨一样的旋转起来了。
他完全就是小男生的好奇和恶劣作祟,就是想看看如意能想出什么点子来,她性子内敛,不刺激一下很难跳脱开她自己对自己的束缚,今天这个机会就很好,如果她真的能迈出这一步,景辰都想不出来之后他和如意之间的感情和相处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但不管如何变化,总归都是好事情。
她不必把自己的姿态摆得那么低,那么远。
景辰希望她的心还可以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不仅仅是仰望爱慕着他。
他希望有一天,如意能够爱自己。
他当然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人爱他,无数人前赴后继的爱他。
但她们爱的,是皇帝。
景辰一直希望,有一个人能够爱南景辰。
那个也会悲痛无助,也会懦弱伤感,藏着孩子气的不够完美的南景辰。
而不仅仅是去爱世人眼中,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不相信旁人可以做到,不相信她们可以接受那样的自己。
但对如意,他有种莫名而来的信心。
他觉得,或许眼前这个软软糯糯却内心坚强的姑娘,可以爱他,爱全部的他,完整的他,来填补他从小到大,越弥漫越空挡的心房。
心里有了渴望,期待也就越多。
如意的沉默在景辰看来更像是揭开礼物包装前的心情,他微眯着眼睛看她,不会觉得焦躁,也不会觉得无趣,反倒是长夜漫漫,并不想与她仅仅只是赤诚相拥。
片刻后,如意才起身,她蹭到景辰跟前,眸子被烛光照得亮亮的,又紧张又坦荡的,膝头跪上景辰那方的软榻,稍微借力身体前倾,嘴唇有些颤抖的落在了景辰的唇角。
她直起身子,把方才碳火还没烧起来觉得冷所以没解下来的披肩带子递到景辰手里,脆生生的开口:“臣妾。。陪着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