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考量,其实皇上和太后都心知肚明,除了沈汀年自己来担当,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沈汀年在太后病了之后就烦恼这个问题,宫里各个司局都有管事,按理说皇后也辛苦不到哪里去,但至少整日的也是用了心思在这个上面,她又没有别的事情,比沈汀年可清闲着呢。
可沈汀年若是接了协理六宫的权,就要面临很大的一个问题,她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人,一个衷心的能人,抵得上臂膀,燕熙堂拢共就这么几个人,锁桥和月朱每日要分管她的起居一应事宜,湛哥儿由乳母和最近被沈汀年特许照料他的佑春两人共同顾着,余下的侍女中官都是不顶事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同样也没有什么威胁性。
不过这些年宫里人才缺失,不单是她手底下没人,皇后那边也是靠自己和两位带进宫里随嫁的侍女帮衬着,连太后都只有一个齐嬷嬷,若是不然也不至于劳累过度。
反过来若是不接的话,就会有更多的问题迎面而来……
皇上晚上过来的时候罕见的发现沈汀年呆坐在窗前,身边摇床上的湛哥儿玩着哗啷棒,哗啷哗啷的响,他走近了,示意守着一旁的月朱退下,然后自己坐到小木墩上,和摇床里的湛哥儿视线平齐,两人互相瞧着对方,一个咧着嘴傻笑,一个无声的勾唇。
沈汀年没听见哗啷棒作响,就侧过头来看,窗口斜射而入的阳光正好照在这对父子的头顶,添了一份暖,也映在她含笑的眼底。
“你若是信得过皇后,就让她专权吧。”
濮阳绪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有些吃惊的,他反问:“就这么不愿意掌权?”
他甚至好想知道沈汀年脑子里到底什么事情重要?
沈汀年似乎明白他此刻腹诽的内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目光专注的看着他,是他看不懂的沉重,可她语气平常:“我从来就不喜欢权利。”
她若是手底下有人,或许可以尽力接管,可没有……曾经有过的人,失去了就很难找回来,贸然任用一个不熟悉的人,更加冒险,而胡玉春的性格决定了她的命运,难堪大任,勉强去做反而事倍功半惹火烧身,还不如卖皇后一个人情,叫她独掌后宫大权。
“年年,你能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学医理?以你现在的年纪要学好本就不易,而且医术是所有技艺里最难的,”濮阳绪实在困惑已久,“不是单单靠苦学就能成,一定要有十分的天赋。”
当然在濮阳绪口里的十分天赋,其实常人只要占有一两分就能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医者,站的高度不一样底线自然不同。
可沈汀年回答不来他的问题,她沉默的垂眸去看又开始摇晃手里的哗啷棒的湛哥儿。
一时短暂的沉默。
濮阳绪叹了一口气,他们之间总是缺一分坦诚,可能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做到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而三分保留七分试探,以至于到现在,还是很难破开这道屏障。
“我自然知道很难,但是我愿意努力……一点一滴的积攒。”沈汀年终究是再开口解释了几句,“而且你不是也一直很忌惮太医院吗,对御医总是心存疑窦,若是我能学有所成——”
他日也许就不会束手无措,静待天命。
“真是对你没办法。”濮阳绪摇了摇头,“我们都好好的,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未雨绸缪……罢了,你想要做的事情,我总不会拦着你,无论旁人怎么说,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语气到最后不是无奈,是盲目的宠爱,沈汀年听的心里又酸又甜,低下头默默的笑了笑,只是笑完差点落了泪。
随着时日的推移,一切好像比自己想的还要好好多好多,好到她总是怕,总是怕……怕到恨不得一夜就老去,就这样同他一起白了头。
建元二年的年底到建元三年的开春,宫里陆陆续续嫁出去三个公主,从最大的祈芳公主,到最小的昭昭公主,而藩王们也陆续离京远赴封地,仔细算来,除了废黜的前安王落了个终身囚禁,其他人的下场好像都不算太差,平平稳稳的做个无权无忧的清闲贵人,这是多少平民百姓一辈子所求所想。
至此,皇上平辈的人大抵都嫁的嫁,就藩的就藩,散的一干二净,宫里的人口就这样进入了历史最低数,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册封在籍的妃嫔,皇后、熙贵妃、静妃、胡嫔、陈嫔、王嫔、吴婕妤、何贵人……一共十三人,而其中皇上宠幸过的只有三人,若是加上慈安宫里有封号的太后和数位太妃的话,人数只达到了二十九人。
也就是说偌大的皇宫加上最尊贵的皇上,也就是三十位主子,然后就是有官阶的中官和女史,这个数字是真的相当的低,因为新政实施,朝中的官员人数也是精简许多,地方官员的人数也严格受限,既有这清冷到略显凄惨的一面,自然也有积极正面的地方,那就是宫内风气蒸蒸日上,皇后治宫宽严有度,对贵妃十分体面,而贵妃本人安安静静,皇上也没有再额外给她什么殊荣,有心人自然翻不起浪,至少现在都维持着表面的安分,连事儿精吴婕妤都开始懈怠起来,同身边的侍女们终日玩马吊打发时间。
朝堂上也是清正廉洁的官员居多,多是吃苦勤恳的实干能人,内外如此和谐,着实令皇上舒心。
大周朝进入了空前繁盛的一年,京城大街上的乞儿无赖都少了许多,万事有规矩,日子有奔头,酒肆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闲暇之余都开始对当朝皇上歌功颂德,百姓们也乐的听一听,高兴了也跟着夸两句。
这说书先生也知道大家爱听八卦,偶尔也说一说皇上的凤流韵事,少不得提他年少春风得意同自己叔叔争抢女人,当然提的最多的自然是盛宠熙贵妃。
“话说这位熙贵妃,那可是一位惊世绝俗的大大美人,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噗……”二楼雅座里的濮阳绪一个没忍住差点被茶水呛到,坐在他对面的江科很荣幸的沐浴了一脸香茗,是那种呛鼻的香。
“皇上要体察民情,也用不着给微臣这等待遇吧。”江科十分心疼自己新裁的一身袍子,回头被夫人看见领口的茶渍,少不得一顿骂。
哎,又是蹭吃蹭喝却万分艰难的一天。
“这说书的都从哪看的本子,把朕吹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也就算了,这夸年……”濮阳绪微妙的停顿一下,才改口,“贵妃的话完全是照搬旧朝的一篇神女赋词,实在是太不上心了。”
要夸就好好夸,竟词穷至此?
“皇上还请稍安勿躁,这不是说书先生的问题。”
江科重新给他倒了一杯茶,再娓娓道来。
说书这个行业一直不景气,能写会说的少,稍有些名气的人说了两年也就攒够了钱,改行做什么不好呢?非得天天费嘴皮子,还存在着被人打的风险,说的不好挨打是轻的,有些大爷花了钱还要来唾你的面。
更有些分明一分钱没花,只在茶楼叫了一碗凉茶还挑三拣四的砸你的场子。
这稍微一解释的功夫,底下又换了新的话题,却是说到了今年的春试。
“诸位客官可有所闻,近日京城的几大戏园子都开唱了一出老戏。”说书先生一拍醒木,腔调拿捏到尾,把听众的胃口调到最大,才揭晓答案,“名叫‘会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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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出宫体察民情,在沈汀年耳朵里,这人就是空的都溜出宫了,她却被湛哥儿困着出不了半步门,再过一个月就满周岁的湛哥儿喜欢满地爬,有时候一不留神能从内室爬到外头院里去了,是防都防不住。
分明还不敢起来走路,但是四肢着地爬的飞快,沈汀年追上去都要累到喘气。
“娘娘,陈公公回话说,皇上是早朝后直接出宫的,龙袍都是在垂拱殿偏殿现换下来叫人送回来的。”
小佑春进来给湛哥儿喂水,这家伙精力好,喜欢动,所以要时时给他喂水,托着湛哥儿的小下巴,她说完又补充,“连钱田也没有带在身边,只听说,江大人好像是跟着一道……”
“倒是那起居舍人秋玉一早儿就不见人影,想来是先一步就出宫去了……”谁不跟着皇上都可能,这个人却相当于皇上的影子。
沈汀年翻了一页医经,随意的嗯了一声,她比较喜欢小佑春的一点就是,这人不愧是女史出身,记忆里超级好,什么话都能记得住,还能推测一些事情,假以时日或许能有所成。
等喂饱了水的湛哥儿又围着沈汀年爬了一圈,出去准备午膳的锁桥匆匆回来了,她又是没什么顾忌的掀开帘子就大声道:“娘娘,不好了。”
刚铺开纸准备写字的沈汀年手一顿,墨点凝滞落在桌面上,她微微叹息,“又是什么事情?”
可以说从太后闭宫静养后,围绕着燕熙堂也没少发生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有时候是吃食被人动了,有时候晚上听见些异响,还有时候是沈汀年本人做了些混乱的梦,然后一查才发现白日里归置的药材里有相冲的东西,闻久了会搅扰人的神思,发一些癔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