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解梦(1 / 1)

顺着外间侍女们走动的方向,看见一个白色身影女子坐在靠窗口桌子上,双臂搭在屈膝的腿上,背靠着窗棱,侧脸在昏黄的霞光下镀了一层暖色,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唇安宁地合着,很恬静,很无染,甚至让人生出一种圣洁的错觉。

沈汀年这两年作的最多的画,便是人像,下意识就会将人的整体描摹一遍,花叶姑娘穿着素衣,侧坐着时挺胸侧腰,露出的手臂和纤指,白如霜雪。

等侍女们都退出去之后,她从窗前起身,一步步走到铜镜前,带着笑意站定,似乎知道有人在里间看她。

沈汀年看着她旁若无人般对镜自赏的窈窕身影,只觉得那仪态神韵,鬼一般的淡定幽艳,突然间地,心惊肉跳。

“有劳沈姑娘了。”花叶姑娘声音莞尔辗转,如莺儿脆鸣,带着孩子的天真稚气,细看她说话时的神情,纯真无暇。

沈汀年莫名的觉得心口不适,但也只当是这次情况特殊,她微微调整姿态坐定,准备开始落笔。

就在这个当口,一袭紧身玄色衣袍的男人进来了,他刚一站定,花叶就扑进他怀里,娇笑嫣兮:“叶少爷,你这个月来的好晚……”

叶少一手扶住她的腰,笑了一下,并未反驳,低头,细看了几眼她的脸,才发现她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不少。

“瘦了许多。”

花叶嘻嘻的笑了两声,“谁叫你不来看我,听她们说你家里要你娶妻,已定了沈家的小姐,我难过的三天没吃饭。”

说完就低头,泫然若泣,两手还捏着叶少的衣袖,一举一动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然而她的那份天然雕琢般的无暇纯净,任谁看了都喜欢,好似刚出生的婴儿,世人总会怜爱几分。

“我终究要娶妻生子的……”

“那也不能说定亲就定亲,半点不给人机会。”花叶又重新依偎进他怀里。

叶少由着她抱着,眼睛却没有看她,而是在屋内扫视了一遍又一遍,目光落在铜镜上时,微微蹙眉,抬起的手做着轻抚花叶头的动作。

“叶哥哥你娶了沈家小姐,你还爱我么?”

花叶侧着头也看了一眼铜镜,她抬眼看他,睁着双如水清澈的眸子,“会吗……”

叶少眼神微敛,随即俯身轻柔的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的心,你不是最清楚么。”

“吻我……叶哥哥…”

当花叶说出那句话后,叶少凝顿住了,花叶浑身轻颤的贴在他身上,双眼睁着,却如花一般娇美娇羞,多少年了,他再次看见她如此羞涩而纯洁的样子……真的很久了,久到他都要忘了,初见时的她,不过是天真烂漫的女孩,总喜欢一头扑进他的怀里,脆生生的笑着,搂着自己的脖子娇滴滴的唤,“叶哥哥会给我赎身吗……”

像是执念很久很久的东西,忽而明白了根源所在,他惦念不舍的不过是她的那份天真烂漫,他想要占有的那份美好,却不知在何时悄然的变了味道,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或许真的可以娶妻了,这万花丛中走多少遭,最后都是一样的下场,厌倦,无聊。

天际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在尽头,整个房间暗了下来。

恍神间,沈汀年把他的眼神看的清清楚楚,委实叫人反感。

可主动抱着叶少的花叶并没有看见对方的眼神,只娇娇软软的哼着,带着他往床前而去,夜色笼罩整个大地,似乎这地方没了阳光之后,迅速阴冷起来。

沈汀年颤栗不止,双臂环住自己,还觉得冷,画笔落在地上洒了一片乌黑。

她看了一眼,觉得作呕,下意识细嗅了一下味道,才发现自己身上是干净的,衣服……想来花叶爱美也爱干净,想到此,还是忍不住抬眼去看铜镜。

从那个叶少出现,她就冷眼旁观,也是到了这一刻,亲眼看着他被推倒在广木上,才无声的抿唇咬牙。

沈清岩嫁给这种人也是——可悲。

“等等……我还有事——”

他话未完就顿住,花叶衣杉半解俯身看他,柔若无骨的手在他胸口来回的滑动,“我知道你要赶时间回去。”

她噙着笑靠近他的脸,轻柔的移到他耳边,“时间尚早……”

广木上的纱帐时而飞扬,加之屋里渐暗,如此掩映下的一幕分外……刺眼,沈汀年垂眸:“呕……”

五脏六腑都揪在一块似的,汹涌而来的恶心感,纵使她飞快的捂住了嘴,也没压下一波波的干呕,她手脚冰凉的推开了内间的窗,从二楼跳了下去——

“噗通……”

“什么声音?”

叶少听见声响,自床上坐起,半趴在他身上的花叶跌至床侧,她笑嘻嘻的重新陇上他的肩头,“雅居后头是小潭湖,大抵是有人受不了投了湖,你知道的,海棠居的女人,命比石头贱……”

花叶自后覆上他的背,叶少紧皱的眉缓缓舒展,眼神在清明迷离之间挣扎。

她双手依旧在他身上游走,娇嗔,“真是心冷,我都这样了,你却半点反应没有……”

然而偏就这个动作,叶少呼吸终于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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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姑娘?你没事吧?”

花叶的侍女从潭边把沈汀年拉上去,想不通这人怎么从窗口跳下来,吓了她一大跳。

“告诉你家姑娘,她请错人了,要嫁给叶家的人不是我,白费了一场戏。”

外头就传定的是沈家姑娘,而沈清岩待价而沽,沈家不到最后也没有放出确切的消息。

这一耽搁沈汀年赶不及书院关山门前回去了,只能改道回沈府。

却不知这一临时的决定给自己带来一场灾难。

跟着她前后脚进门的钱嬷嬷也是才从海棠居回来,两人冤家路窄撞了个正着,而沈汀年并不知道她进海棠居被泼的一瓢水就是钱嬷嬷的杰作。

追溯起来,沈汀年对钱嬷嬷的厌恶是从她把自己带离沈氏老家,带进京城开始的,而钱嬷嬷对她的不喜是从她忤逆叛逃的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

“站住!”钱嬷嬷堵着她回自己厢房的路,冷笑着吩咐自己的随从,“把她带到我房间来。”

沈汀年十分警觉的往后退,“钱嬷嬷,你最好注意身份,沈夫人已经让我可以不听你的教习课——”

“那你是要我告诉夫人,你刚从海棠居回来吗?”

沈汀年偷偷外出挣钱的事情若是被沈夫人知晓,她怕是很难再有机会出书院了。

这一迟疑就被钱嬷嬷的两个丫鬟逮着机会抓住了。

机会稍纵即逝,她这一旦被人近身压制就没办法逃离,直接被带到了钱嬷嬷住的偏院。

算不上新仇旧恨那么严重,但是钱嬷嬷是真的有心要惩治沈汀年一番,“在雅居里,你也看到了花叶姑娘,她是如何挑豆客人情谷欠,又是怎么让自己保持清醒和理智的。”

“你若是听话些,我定然是把你训练的比她还出色,毕竟你可是——天生冷感。”

钱嬷嬷让人压住她的双手,那简直叫人嫌恶的脸上带着冷意,嘲讽:“可千万别叫出声来,平日里有多清高,这会儿可要坚持住。”

沈汀年直接冲着她干呕了起来。

或许就是从这回开始的,沈汀年患上了心理性的干呕症,就是一旦觉得周边很脏,空气很脏,就会本能激发胃里翻江倒海,控制不住的干呕起来。

钱嬷嬷果然被恶心了到了,气的想打人,但是她知道沈汀年身上很容易留痕迹,打不得,所以恶意熏心,当即让人去取了她带回来的东西,“这可是海棠居压箱底的宝贝,专门治硬骨头。”

“把门关上,我就不信她还能撑住不跪下来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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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的香还在燃烧,沈汀年面颊红的滴血,眼眶也湿润的发红,熬是要熬的,但她越是抵抗和忍耐越是痛苦不堪。

可一旦她想放松精神就会彻底……连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熬到后来她第一次想到了死,死了就不会痛苦了。

所以她打碎了油灯,任凭那火从桌子烧着,一点点大起来,那燃烧的炙热火光,化作了快意在她混杂的脑海里闪过,是解脱。

可老天爷不愿意收她,很快火势惊动了整个沈府,她呛晕了过去,并没有被火烧到。

这件事后果很严重。

因为钱嬷嬷的行为超出了一个下人的本分,简直是携私报复,沈夫人念及旧情没有惩治的太狠,只把她打了一顿并驱逐出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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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白将军已经在外厅候着了。”

锁桥亲自引着人进来的,燕熙堂会客厅第一次接待外臣,还是个儒雅男将军。

沈汀年还撑着隐隐作疼的脑袋解析着自己的梦,抛却后半段那段不堪的回忆,前半段她竟然今日才惊觉一些问题。

为何花叶会请错了人?如果她并没有弄错的话——沈汀年终于明白了沈清岩背叛她的真正原因。

这钱嬷嬷的出现教她阴差阳错的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却有无缘无故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