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皇上怎么会来?”
宋禹没防备这个时间段要接驾,装扮不及,就十分的清汤寡水,把人迎进来也没有客套直接就问。
好在濮阳绪根本就没打量她,一路进来,再往椅子上一坐,有些刻意的松了松身体靠着,他指了指对面位子示意宋禹坐下。
她身为皇后名义上他的妻子,确实不需要太恪守规矩,所以也就顺势坐下了。
“你们都下去吧。”濮阳绪吩咐起来坤宁宫的人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宋禹得体的含笑点头附和,只是留了身边的嬷嬷,“让她侍候茶水——”
“朕不用茶水,你自己随意。”
宋禹心中讶异,没想到皇上这么小心谨慎,她未入宫之前,扮作男人出去与一群人吃喝玩乐,也只吃大家都用的随意的酒水,特意倒给她的茶水是从来不会沾嘴的。
“那皇上此来?”宋禹边说边想,茶水都防备着她,何必亲自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皇后,下个月朕的生辰就不在宫里办了,朕打算去云蒙山行苑住几日。”
往年濮阳绪也不重视过生辰,后来仁武帝走了,他就更不在意了,总觉得过生辰是长辈为疼爱的小辈过的,就像今日他给湛哥儿办酒宴一样。
宋禹确实也在为这件事筹备,他既然不在宫里过,那就省事了,她啥也不用管,乐的轻松。
“自然可以的,皇上既然有了安排,让人通禀一声即可,可是出行需要臣妾……”
“无需随行,朕不带女眷。”
宋禹这下是真的愣了一瞬,她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她可没想过要随行,只是还以为是要带沈汀年出去游山玩水。
他自己去,却不带沈汀年,难不成这么快就闹矛盾了?
“小皇子确实还小不宜出门,等过几月就要待不住屋内了,得带出去陪他玩,”宋禹随口说了两句,见濮阳绪不接茬,只好又换个话题,“不过云蒙山的风景这个季节去正好。”
濮阳绪没什么心情的嗯了一声。
宋禹好脾气的不计较,主动又说了几句。
虚觑着濮阳绪眉间拧着的一条线,她好整以暇的等了一会儿。
果然,没多久,在外头候着的陈落进来了,“皇上,燕熙堂的中官有急事求见。”
濮阳绪似乎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喝茶。
宋禹有些好笑勾了勾唇,“既是有急事,就让他进来吧。”
燕熙堂的管事中官进门之后先给皇上皇后行礼,然后再回了话:“皇上,小皇子哭闹不止,贵妃娘娘让奴才来传话……”
他还没说完,濮阳绪就起身往外走了。
观其身形脚步,已然是迫不及待了。
落在后面的陈落和燕熙堂管事中官一前一后的给皇后行礼告退。
宋禹多看了一眼陈落,意味深长。
这燕熙堂的人找过来这么快,明显是濮阳绪前脚进了坤宁宫的门,后脚消息就传回了燕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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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哥儿晚上哭闹是常态,有的时候饿了也哭,吃了也哭,睡醒了要哭,要睡了也要哭,永远也没办法搞明白他到底是为什么哭,反正就要哭。
这个阶段是大人们最痛苦的时候,沈汀年今晚情绪不好牵连的头疼的很,听见湛哥儿的哭声那就更头疼了,每次都是濮阳绪抱着哄,很快就能平息的,这会儿闹了好久。
没人能治得了,沈汀年亲自抱着在地上来回走了许久也没办法哄睡,坐回床上的时候,眼前一黑险些倒下去,吓得月朱和锁桥双双扑上来护着她的头,这才也没有砸到床头雕栏上。
乳母也唬了一跳,把还哭着的湛哥儿接了过去,她轻声哼哼着小曲一边走到外室,迎面撞上了急匆匆进来的皇上。
“把湛湛给朕。”濮阳绪熟练的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原地走了两步,“不哭了,不哭了,朕的湛湛不哭了。”
“看看是谁,是父皇呀……”
沈汀年撑过一段脑袋空白的眩晕,隐约听见了濮阳绪的声音,不由得转头看向珠帘遮挡的外室,月朱扶着她躺下,一边耳语:“奴婢擅自做主,将皇上请回来了。小皇子这般哭闹也没有人哄得好……”
若是因着孩子的缘故能将皇上牢牢的锁在燕熙堂,那也是好的,月朱如此想。
沈汀年点了点头,她本来也撑不住要开口吩咐了。
锁桥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望着她,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哀伤。
是了,连她们都看出来了,她沈汀年废了,已经完全离不开那个男人,她不想开口留他吗?她不想出门追吗?
事实便是她想,可是她真的做不到……一旦这个口开了,她再无余地。
聪明人是不需要言语开口说一件无法开口的事情的,比如临幸新人。
濮阳绪不会开口,但是他也没有轻易去做件事,因为他很清楚沈汀年会有想法,会有意见,甚至会翻脸。
所以他需要沈汀年主动让出这一步,今日就是个契机。
但是沈汀年没有让,她是认错了,却不是认输了。
今天白天燕熙堂弥月宴出席的那些旧人新人,沈汀年都看见的清清楚楚,所有人都等着她接下来的态度,是要给大家一条明路呢,还是要等着群起而攻之,开创出新的路来。
她们要活着,要更好的活着,新的斗争不可避免,难不成还指望她们乖乖的当器皿,当花瓶,摆设在宫里?
之前沈汀年怀着孩子,大家都按兵不动,怕一个不慎反惹一身腥,也等着看她能不能顺利生产,现在呢,她平安生子了,连月子都坐完了。
谁都知道她已经地位稳如泰山,最好的选择就是让皇上雨露均沾给新人一片天空,也给自己的大道一些更宽阔的余地。
闭上眼平复着呼吸的节奏,沈汀年没有让自己哭,很早之前就有了觉悟,真正到了关口上,还是难受,还是想哭……若能叫心不再痛,叫心不再爱就好了。
“娘娘……”月朱见她这样,也是难受不已,言语已经无法劝慰,就僭越的抱了抱她单薄的肩头,“奴婢觉得,人生苦短,你得尽兴啊,哪怕是一日,一年……”
就在他恩断情倦之前独占他,等到真的不爱了……再主动做先离开的那个。
她相信,只要沈汀年不开口,濮阳绪就不会去宠幸新人。
月朱正说着悄悄话,锁桥凑上来压低嗓音用气声补充:“大不了以后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他上,叫他撕不下来,除非割下来一块肉,痛死他!”
沈汀年睁开眼对上两人的眼神,一个抿着嘴双眼亮晶晶的充满鼓舞,一个瞪着眼彰显着对某人恶狠狠的凶意。
她终究是牵强的笑了笑,“我知道好走的路,也知道死路,我都知道啊。”
月朱闪亮的眼一瞬懵懂,又一瞬模糊,原是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了。
锁桥却不服输的摇头,“哪有什么好坏生死路,走过才不算枉活。”
主仆三人低声絮语,外头浑然不知的濮阳绪终于把湛哥儿哄睡了,今晚也不知何缘故,哭的格外凶,惹得他跟着鼻尖都冒汗了。
一听哭声停了,月朱和锁桥就利索的收拾收拾,退到各自的位置,等着皇上进来。
濮阳绪跟平常一样抱着湛哥儿到他的小床上,安置好之后起身,手捋了捋湛哥儿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嘴里道:“哭了一头汗,气力真足……”
那一声声长嚎也不歇气的。
待他说了好几句,屋里安安静静的,他转而望向大床,沈汀年背对着他躺着,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濮阳绪绕到前头一看,果然,闭着眼呢。
他伸了伸腰,自己动手除了外袍,中衣,然后揭开一点被子,轻声道:“往里头让让,我上来睡觉了。”
沈汀年转个了个身,冲向了里面,只腾出一小片地方,还不够他放下半个身子呢。
濮阳绪先上去一条腿,然后双手抄起来沈汀年的身子悬空,自己一鼓作气的躺进去了,再任由她叠在自己身上。
底下硬邦邦的沈汀年硌的皱眉,不得不睁开眼。
“朕就知道你哄不好湛湛,多大个人了,都不知道孩子吃多了也不舒服吗。”
濮阳绪可算是找到机会开口了。
沈汀年一点点滑到里头床上,又用背对着他。
“生气了?”
“我若是不去坤宁宫晃一圈,你还会叫人来喊我吗?”
沈汀年还是一动不动的。
濮阳绪盯着她的后脑勺,“沈汀年,你究竟想怎样?”
“错的是你,闹脾气的也是你,现在是要怎样?”
比起两个人吵吵嘴,这不理人就很烦,濮阳绪这话说出来情绪已经很明显了。
沈汀年终于有了反应,她动了动,转过来,大抵是真的难受了,她眼尾泛红,眼神清明而认真:“我没想怎样,我很珍惜现在的一切,我已经没有所求。”
“如果上天要收回一样东西,我宁愿是我自己。”
不能是孩子,不能是他,更不能是他们心意相通的这份感情。
濮阳绪伸手抱住她,心疼道,“不会的,属于你的谁也拿不走,老天也不能。”
“我今天看见了,那位何贵人。”沈汀年努力压制着心底的不愉快和忌惮防备,可哪有那么容易,所以才会在勤政殿就控不住情绪同他顶嘴。
源头竟然在这里,这分明是吃醋了。
偏又这么多事情凑在一起,短短一日,过的可真累。
“你这醋吃的也太大了吧。”濮阳绪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又凑上去亲了亲她额头,“好了好了,今天你累了,睡吧,什么都不说了,过去的,没过去的,都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