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绪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将福安召回宫,身为先帝近侍他理所当然的被安排去给先帝守皇陵等到孝期满了,有诏书召回就回,若是没有就要一辈子守着。
可等皇帝的命令传达而至,福安已经在皇陵自尽了。
他留的绝笔信烽火传回,呈递御前。
濮阳绪对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中官印象一直是温良而正面的,直到翻开书信他才知道,这个世上总是有因有果,有报有应,人也有善时有恶时。
福安本名何有全,调到康安帝身边前,在未央宫当过短暂的三年管事,换句话说他有过一任旧主子是当时的贵人许氏,后来的德贵妃。
大抵是信纸有限,何有全漫长的一生也不过寥寥几笔值得叙说的大事情,一件就是替康安帝秘密传话御医改了仁武帝的方子,一件就是亲手将白绫系上仁武帝第二任废皇后宋氏的脖颈,送她殉葬。
濮阳绪将信纸放回御案上,人往后靠上了椅背。
没有内情没有阴谋……真的是康安帝弑君杀父。
纵然他从未相信血脉亲情会在皇室家族里多么伟大,可仍然觉得寒意蚀骨,悲哀可笑。
而沈汀年回宫的第一件事是召见了福禄。
在听见平王喊林墨化名阿福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对方是在给她指人。
没有证据也没有理由,但是沈汀年相信林墨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取这样巧合的名字。
福禄匆匆忙忙进来燕熙堂,见到沈汀年也没觉得突然召见自己有什么奇怪,毕恭毕敬的等着问话。
沈汀年上下打量着他,眸光是冷的,声音也是:“福公公,你可知叶氏姐妹怎么死的?”
福禄低着头,未加思索便答:“服毒自尽。”
“可有查出什么来?”
“回娘娘的话,请了刑部的仵作验看,已经鉴定为自杀,而这段日子并无其他人进去过冷宫探视她们,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听着他娓娓道来,深入浅出的分析,沈汀年渐渐可以断定,叶氏姐妹的死,这位是参与了,他摘的太干净了。
不像上次为了邀功会露出破绽,会为了投诚透露一些宫廷内部的不成文规矩。
“她们活的好好的,如何就想不开自杀呢。”
沈汀年装作自言自语,想不通的样子。
福禄停下来话头,也作思考模样回答:“这人要寻死的理由是说不清也说不尽的……”
“是啊。”沈汀年冲他笑了笑,“这人要作死也是没有理由的。”
福禄被她的笑颜晃的心神一荡,下意识也跟着笑了。
“福公公就留在燕熙堂听用吧。”
沈汀年吩咐完,就理了理袖子起身往外走,她要去做第二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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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福禄调到燕熙堂?”
濮阳绪不知道沈汀年为什么又突然要调人过去,还指名要福禄。
不过一件小事,也没有放心里,就允了。
陈落见他并没有把福禄放在眼里,心里那丁点儿郁结突然就散了,他又赶忙说起另一桩事。
“奴才来时正好撞见娘娘出了燕熙堂……”
准确的说陈落和沈汀年是前后脚出的门,当时他看沈汀年上了车辇去的方向好像是慈安宫,便也匆匆跟上去了。
从勤政殿到慈安宫也不算太远,然等他们到了慈安宫大门时,天色已暗,慈安宫刚刚挂上琉璃灯盏,衬得一宫安静祥和。
沈汀年下了车撵,大步走到宫门前,门是开着,四名佩刀侍卫上前拦着,不等他们喝问,沈汀年先行开口,“燕熙堂沈汀年求见太后,请进去传个话。”
领头的侍卫冷哂道:“太后岂是说见就能见的,没有召见谁也不许靠近这,快走吧!”
沈汀年站着不动,眼波一转,冷笑:“你若不进去传话,我便不走,你若不怕掉脑袋就动我试试!”
那侍卫被她嚣张的语气激的一滞,面色顿沉,大声呵斥:“你好大胆子,不管是谁来这里求见太后也得客气三分!来人,把她……”
刚想说把人拉下去,旁边的一同当值的侍卫拉住他,附耳贴近道:“汪侍卫,这人是燕熙堂的……你真不想要脑袋了……”
被打断了话,又见沈汀年那无所畏惧的神色,领头的汪侍卫一时气恼:“管她什么人!没有召见也想见太后的多了去,偏就不给她通禀!”
沈汀年闻言更恼,回头看向从燕熙堂跟来的几个宫女太监,吩咐道:“你们都上去求,喊一句求见太后赏一锭银子,谁声音大,加赏一倍,我保管你们脑袋安好!”
站着一旁的陈落嘴角一抽,今日真是大方了。他身后的两个宫女两个太监也是面面相觑,多显惶恐,见他们不敢动,沈汀年声音又是一沉,“不去求的话,回去把你们全杖毙了!”
除了陈落其他四人齐齐吓的腿软,其中一个胆小的率先哭出声来,扑上去跪磕头,“奴才给你们磕头了,求你们通报一声吧!”
有一个带头,余下的便全上去对着那守门侍卫磕头哭求,有第一个喊出‘求见太后’就有第二个跟着,而且是一声比一声大,夹杂着哭声连成一片,慈安宫大门口的动静里头也都听得见。
不多时便有管事太监出来查看,只看了几眼匆匆忙忙跑了,没过多久,领宫太监出来了,也是看了下情况,匆匆忙忙走了。
半盏茶功夫,有人喊了句:“齐嬷嬷来了!”
前头两个掌灯的,后头跟着几个大力太监,齐嬷嬷一出来,宫门口的动静立马没了,跟着沈汀年来的人也不是没脑子,全瑟瑟发颤的跪着,陈落仍是站在沈汀年身后,舒了一口气。
齐嬷嬷先是看了一眼那几个奴才,再转眼定定的看着沈汀年,几不可见的蹙眉,侧头吩咐道:“把他们拖下去。”
几个大力太监上前朝那四个燕熙堂的奴才走近,沈汀年不急不缓的上前挡在他们跟前,“齐嬷嬷,这主子闹事,不该先罚奴才,先把我杖毙了,再打他们也不迟。”
“但是,我死之前,还是要见一见太后她老人家的,我想问问她,夜里睡得可还安稳,日子过得是不是舒坦。”
齐嬷嬷面色不变,眼神却沉了,“你好好的日子不过,跑来寻死?你当真以为太后不敢动你么。”
“她哪里是不敢,她动的还少了?是谁好好的日子不过,已经位及太后之尊,偏要做些不合身份的事情,就不怕有朝一日大白天下,受尽天下人耻笑么!”
沈汀年逼近一步,声音压低道:“皇上已经知道茯神的真相了。”
齐嬷嬷终于色变,后退一步,瞪了她一眼,还没等开口,沈汀年又恢复常音截断她的话,“烦劳齐嬷嬷通禀一声。”
就在这时,里头跑出个太监,匆忙跑到齐嬷嬷身边耳语了几句,后者拧眉,点了点头,对沈汀年略有不甘道:“随我进去吧。”
沈汀年回之一抹冷笑,走了两步,又停顿住,回头吩咐陈落:“带他们四个回燕熙堂,一个不能少。”
地上跪着的四个人闻言齐齐磕头,泣不成声,陈落叹息不已,却也只能听从。
“奴才看见的情形——就这样了。”陈落着重描述了沈汀年气势汹汹的架势。
濮阳绪听完扶额,“她脾气比朕大,嘴也不饶人。”
大概能想象的到太后被她噎的没话说的场面。
“慈安宫的汪侍卫言行无状,冲撞尊位,便调去马球场喂马做为教训吧。”
“是。”陈落只是在心里问候了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汪侍卫,杠谁不好非要和沈汀年杠。
“快去备撵——”去得迟了,也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陈落跟上濮阳绪的步伐,暗自庆幸,还好有一个沈汀年,小木子先前偷偷告诉他皇上不知道看了什么消息一直在里头待着不出声。
真的吓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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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宫。
在太后寝殿前站定时沈汀年清醒大半,冲动是有的,然而一口浊气堵得太难受了。
沈汀年深吸一口气,平复气息才迈步进去,殿内通亮,无一处不透着华贵庄严,就如正端坐在上,无声饮茶的人,尊贵雍容,沉定无波,瞧不出半分破绽。
沈汀年走到正中,殿内再无旁人,而边合上杯盖边抬眼打量她的太后,对她此刻站的笔直的无礼行径蹙了眉。
“你不好好的在燕熙堂养病,跑来哀家这儿发疯。”太后没好颜色的冷讽,“好日子不过自己作,早晚有你后悔的。”
她出宫的所作所为这么快就传到太后这了,沈汀年知道这次演的过分了,宠妃的名头不仅深入人心,连言官都要日日驳斥。而所有人就只看得到她言行无忌,恣意妄为,不会去想她之所以如此这般背后都是皇上的纵容。
他们好像天生就会偏袒男人,越放大她的缺点,就越不会关注到皇上的过失。
有舍有得,她舍了名声,得了想要得到的就够了。
“比不得太后娘娘日子舒坦,瞧着气色佳,精神好,药膳滋补,”沈汀年早就想当面骂她,所以一开口就火力十足,“这日日养心丸供着,也没见把那颗心养回来,光滋养躯壳了。”
太后顿了下动作,掀开杯盖又饮一口茶,沈汀年又发问,“常言道后宫女人多薄情,太后想来是个中翘楚,你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踩了多少人头,染了多少鲜血,一次又一次的将夫君的心头之爱抹杀干净,然后呢得不到就毁灭吗?一个女人一生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就是没人爱!”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