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抱着吧。”
这是答应了带着棒棒了,他那双大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月朱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沈汀年想了想,李氏的病一直断断续续的不见好,那一岁不到的孩子靠这些宫人养,总归不是最好的安排,她侧头看了一眼濮阳绪,后者正在宽袖的遮掩下把玩着她的手指,两人十指相扣着,他时不时挑起大拇指刮着她的掌心。
察觉到她的视线,濮阳绪懒懒的搭了一句:“你要养就养,看我做什么?”
沈汀年凑近了他耳边,小声问:“给她生父送去吧,好不好?”
“我哪里知道是谁。”他故意装糊涂。
“皇上找一找就有了呀。”沈汀年晃了晃手,小声的自言自语,“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呢。”
听得濮阳绪心头痒痒的。
这天气也是真的热起来了,真令人躁动。
“记在你名下,收作养女吧。”濮阳绪另一只搭在膝头上的手挥了挥,御撵立马被抬起了。李氏虽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但是这孩子的生父……大有用处。
沈汀年微微晃了一下,就靠着他怀里稳住了,有点矫情的问:“我干嘛要养那么多人……”
“你若真不想养,送给其他人——”濮阳绪下巴抵着她头顶,有些困倦的阖上了眼睛,“我记得你不是有个关系不错的……”
沈汀年被他这一提醒想起来了胡玉春,也是,长日无聊,送给她养总比宫人养着好。
“留着他们也好给我们自己的孩子当玩伴,小孩子总喜欢热闹……”
濮阳绪说着,手还摸到了沈汀年肚子上,“年年……”
沈汀年没吭声,他又嘟囔了几句,竟然在摇晃中睡着了。
接下来的路她怕惊醒了濮阳绪,一动不动的被他靠着,然后睁着眼看着御撵路过宫巷,穿过一道又一道的红墙。
夜幕降临也似乎不影响他们的前路一片光明。
于皇帝来说,治国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君臣之间也存在拉锯战,而封后之事已经摆上了台面,那些错失了机会的人会为新的一轮势力争斗投入激青,甚至为这座后宫准备已久的鲜活生命也到了登场的时候。
永远没有止息。
沈汀年也在思考未来的路,她与赵婧仪同为无子,宫廷惯例,无子不可封妃,但是赵婧仪占着正妻的名分,而她占着帝王的心。
无需她争取,皇后之位都触手可及。
当她远远的就看见了勤政殿,以及那候迎着的长长排着队的宫侍中官们,沈汀年的心里有了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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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里为了立后的人选正在开展激烈的口水战,双方核心朝臣是正式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成为宰相的赵襄与升授为知制诰兼任御史大夫沈河,虽是两方擂台赛,但是见风起舵的大臣也少不得撸起袖子下注,就目前形势,还是赵襄的附庸者更多,大部分原因还是赵氏占着名正言顺正妻地位,若是不立她为后,怎么也须得挑出一个理由来吧?但是她进宫六年,掌宫公正,侍奉勤谨,端方贤淑……确实挑不出不好的地方。
反观沈汀年呢?她的名声早在始安元年就败坏了,之后也一直冠着‘宠妃’的帽子,摘也摘不掉。更有甚者直言她红颜祸水,光是那幅长相就当不了一国之母。
而发表这样言论的人不是少数,只不过他们也不敢在御前说,可就算如此,仍有人被御史台弹劾,以往这样的弹劾相当于大街上商贩间的相互排挤,你说你的,我骂我的,但是皇上却挑了几个被弹劾的人贬出京城,外放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去了。
就这样一件事也是透了玄机,批驳沈汀年的声音一下子就小了,上表请立沈汀年为后的人多了。
可终究立后的决定权还在皇上手里,每逢这种无法统一意见的大事,皇上的话语权就得到了极大的彰显。
濮阳绪召见白将军是在他押解德州知军州事和一具棺椁进京的第三天。
德州知军州事因谎报‘太子遇难’的罪名被下了狱,又查出他暗地里与安王勾结的事情,哪怕他在所谓‘太子遇难’之事上其实并未存在谎报,却也再无可能脱罪。
白将军是第一次进御书房,他没有贸然的打量,只脚步稳当的跟着内侍官走。
路遇走动的皇上贴身近侍也都稍作停顿,显然这些人都对他十分陌生。
“臣白飞冉参见皇上。”白将军行了君臣之间的大礼,然后等待着皇上叫起。
濮阳绪没有立即喊,他也没有着急,就盯着自己眼前的一小片砖地,事情没有办好受冷遇实属正常,最起码还召见他了。
其实,对于今天的面见所有的情况,他都已经酝酿了应对之策,白将军心里很清楚,这一次进京是他唯一的机会,留下,还是逐回建盐城,就看今日了。
他还在琢磨着,濮阳绪已经发话了。
“白飞冉,你是建盐城本地人?”
“是,臣生于建盐,父辈也一直居于建盐。”白飞冉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濮阳绪搁了笔,手朝他招了招,再开口声音就有些懒洋洋的,“整件事来龙去脉,说清楚。”
白飞冉起身走近几步,眼神一扫而过高高的御案上铺陈的奏折,隐约看见几张被朱笔画了叉,想来皇上对此事十分看重,连折子都不看了,要全神贯注的听他叙说。
他冷静的开始陈说:“臣奉命集结一万将士暗中护送林墨,在恭州洪水淹城之前都没有暴露行径……”
濮阳绪要求说清楚,他却要考虑这个‘清楚’的度在哪里。
白飞冉认得林墨,是早几年前的事了,但在这番陈词里,他对林墨的认识是从建盐城外祈福寺开始。
那日他接到匿名之信,独身赴约,竟真的在祈福寺发现了暗藏的私盐库,在打算召集人来封庙捕获贩卖私盐的人时,撞见了濮阳绪一行人找人,怕打草惊蛇,他没有现身,而是暗中盯着,这一盯就看见了林墨迷晕了濮阳绪。
白飞冉刚要跳出去,却被藏着的濮阳绪的暗卫制止了。也因此他就因缘巧合的参合进了濮阳绪的计划里。
“在恭州救灾了三日之后,京城传来安王逼宫的急讯,我们便不再耽搁,立即启程,从恭州乘坐官船北上,然后在德州大名府登岸。”
几乎将路上所遇的埋伏追杀都细说了一遍,最后着重讲述了德州山崩。
他们一行人人数多目标很大,走到哪都会被捕捉行径,但是一般人也很难突破白飞冉的防线去接近‘太子’,可那日的山崩却不是人力可以抵抗的。
“他们当地人说四月的确有多次地动,我们取道而过恰好遇到了最大的一次震动,因林墨身体虚弱之故,他乘坐的马车瞬间就陷入了裂缝,然后周围的山石滚落,臣不得不领着人撤向安全之所——”
濮阳绪听着听着,捏了捏眉心,“你亲眼看见他掉下去了吗?”
“看见了。”白飞冉回答的很肯定。
“等动静平息,你们挖出来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问白飞冉。“掩埋了好几日,大活人也会憋死吧?”
白飞冉道:“臣不敢妄言,但是当时并非一人目睹,徐公公是随行之中最认得林墨的,他也是看见了整个过程。”
就因为挨得近徐肆被石头砸断了腿,目前还在路上,没有跟上白飞冉等人的脚程。
“好了,不必再说了。”濮阳绪摆了摆手,这件事就盖章定论了。
“林墨此人干系重大,他身上还藏着许多事,许多人,所以无论生死,都是绝密。”
白飞冉立马跪地承诺:“臣定当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个字。”
“起来吧,朕自然是信你的。”
白飞冉垂下头不置一词:这时候没有必要多话。
“你此行甚是辛苦,朕听人说,你曾经也科考过,如何弃文从军了……”
濮阳绪接下来的语气很和煦,白飞冉也稍稍去了几分拘禁和严肃,显现出他儒雅温润的本性。
应答间也提了些风趣的事儿,逗的濮阳绪也笑了几声。
琮王进来的时候,就是听见濮阳绪的笑声放快了脚步的,待一看里头站着的是身形挺拔的大男人,面色稍缓。
只一双剑眉还蹙着,濮阳绪一见他,顿时收了笑,端正的坐直了,还下意识的拿起了一本批好的折子。
可显然这个样子装的有些晚了,琮王呵了一声,冷眉冷眼的,一旁的白飞冉莫名的觉得不妙,默默的退了退,想要降低存在感,又同时接到了濮阳绪扫过来眼神。
立即默契的一点头,自行告退了。
“咳咳,皇叔来了。”濮阳绪假装刚看见人,放下折子,又起身走下来。
自有宫侍重新上了茶点在隔间桌上,濮阳绪招呼着琮王入座品茶用点心,嘴里还叨叨着批了好久的折子,眼睛都酸了。
“我可太累了!”濮阳绪最后总结的叹了口气。
如今能让他用这样随意的口气,你呀我啊的人就这么两三个了,只有特别亲近的人,才会一点皇帝架子都没有。
“臣是来辞行的。”
琮王却没有放下君臣的规矩,正儿八经的见了礼之后才开的口,全程无视他的抱怨。
“啊——这么快……”濮阳绪立刻觉得嘴里的点心都不香了,他强压下心头的怅然,“皇叔才回来——”
“臣已经在京留了一个月了。”琮王说,态度一如既往地沉静,“还请皇上体谅,臣对内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今已思之如狂……”
“……”呵呵。
濮阳绪嘴角抽了抽,忍无可忍的哼了一声,“走吧走吧,没说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