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娘娘送回房,殿下就赶回宫了。”那宫女拿着梳子一边动作轻柔的为她捋顺齐腰长发,一边回话。
沈汀年思考着回宫的时间,昨天也只匆匆看了一眼病情稳定之后的沈斌就赶去了静室,今天还来不来得及去趟沈家市坊,她的弟弟在沈家坊子上当管事……而她的母亲,四年未见,不知道是不是……还会记挂着她。
似揣度到了沈汀年的心思,梳妆完毕,徐肆进来了,先给沈汀年行了礼,笑眯眯的道,“殿下有话,让奴才去请了娘娘娘家人过府,共进早膳。”
沈汀年怔了一下,起身搭着宫女的手往外走,“我弟弟他们……都来了吗?”
徐肆仍是笑,跟着一起走,“回娘娘,都来了,因殿下留了口谕午时前回宫,遂只能安排早膳供娘娘一家人团聚。”
言外之意,如非如此,还可以有更好的安排。
一行人往前厅去,沈汀年按捺下心底的情绪,她随意的问徐肆,“昨日不是传陈公公随侍出宫的吗,怎么换了徐公公过来?”
徐肆对沈汀年是彻彻底底折服了,再也没有比他更清楚,抓住了太子的心,就等于掌控了他们底下人的命脉,哪里敢不小心讨好,忙回道:“是殿下有事安排了陈公公,然后召了奴婢过来供娘娘差遣。”
顿了顿,似乎觉得可以禀告实情,便又补了两句,“殿下在街上捡了个孩子,让陈公公照料。”
捡了个孩子?沈汀年心念电转,不由添了一份沉重,他想要……孩子了?
沈汀年过往也不常在沈府住,徐肆一路在前头,她不急不缓的走着,顺带着看看沈府后院的环境,果然是一点没有变。
徐肆回头时见她神色,也是挺高兴,这地方看起来很雅致,绕过几个花门,穿过回廊,远远的就看见了一群人向着他们赶来。
“姐!”
一听这叫唤,徐肆眼睛一跳,随侍的两位宫女却是往前一挡,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浅蓝色的身影飞速冲来,正好被身手敏捷的宫女拦了个正着。
而沈汀年也是一愣,四年没见,当初又瘦又小的皮孩子比她高了一大截。
“姐……”沈波被两宫女挡着,伸长了脖子往沈汀年这儿看,眼睫毛上还挂着泪滴,脸上也是泪痕斑斑,眼睛却是滴溜溜的转着,原是他们老远就先看见了沈汀年。
“你们,让开啊……”
“挡着我作甚?”
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强推着宫女让开,自己要过去。
这一幕,着实叫徐肆意外,他转而看向站在原地的沈汀年,后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微抿着唇,而那双含笑的眼睛一下子刺激到了他,他记忆中那双眼睛从来这般漂亮夺目过……他甚至想起当初她那眼里无光的立在畅心苑廊下的瞬间。
徐肆突然就懂了沈汀年的美,远不是外表。
“沈波,你给我安静点!”
突然一道温柔的呵斥声传来,顺着声音看去,是个妆容过盛,衣着华贵的女人,她走的不快,却有些急,瞬间就到了跟前,沈波立马就安分了。
这一静下来,徐肆也就看清了他的模样,竟是一点不像沈汀年,沈波瘦而高,肤色黑,双颊也瘦的内凹,比寻常少年人要少几分阳光。
“沅女……”沈母反倒是站的最远,看着沈汀年,她无声的哽咽住了。
随着这声轻语,庭院里一时间都静下来了,这显然是个雅院,一阵微风,满园清香。
沈汀年抿了抿唇,还是那声家乡侬语的称呼,还是那样的声音,却太久不曾萦绕在她耳边。
不似之前的平静,沈汀年也湿润了眼眶,轻轻的道:“让他们过来吧……”
宫女没再拦着,两人上前来,习惯性的站在沈汀年一左一右,都红了眼,沈波更是背过脸擦了擦眼睛。
“我的沅女……”沈母很快落了泪,草草敷的一层脂粉也花了,她不敢凑近来,只默默地哭。沈汀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中酸涩滋味,目光不再去看她,语气亲切的问身边的弟弟,“怎么这么瘦?平日没有吃好么?
“没有,我就是太挑食。”
沈波忙摇着头回答,沈汀年满是心疼的看着他,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没有她记忆里的稚嫩,这个头蹿的这般快,都快赶上了太子……
“你可别心疼他,这小子总犯傻,攒着钱舍不得花,天天惦记你回来,以前你住的院子他总去给你打扫……”
“姐,你别听娘说!”
沈母一说起沈波就停不下来,眼泪也很快就搽干净了,“不听我的,你就会不听,让你好好地做事,非要点灯熬油的读书,想考什么功名,有你姐在……”
“别说了,简直烦死了。”
两人显然是吵惯了,一句顶一句的。
沈汀年反而是习惯这样的氛围,眼神也渐渐明快,像是彻底不再被哭着的沈母搅扰。
徐肆撇开视线,看戏的心思尽敛,心里突然跟着沉甸甸的压抑。
“娘娘,前厅早膳已备好,请娘娘移步前往。”
清风一吹,众人衣衫飞扬,渐渐几人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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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濮阳绪赶回宫并非是为了早朝,反而因为康安帝身体欠安,早朝没有开,他所有的好心情都在御医诊断出皇上因恩宠妃嫔时‘体力不支’扭伤了腰而终止了。
想到过千百种这人作死的法子,这倒是再创新高。
“殿下,昨晚事发时所有在场的人都在这了,这是,讯审完的口供。”乾清宫的大太监福安一面呈上了供词,一面跪着请罪,毕竟这主子出了事,身边的奴才都免不了失职。
濮阳绪接过来一沓供词粗略的一扫,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都什么年纪了还敢一夜招五个妃嫔,轮次上场也就罢了,还要五人齐上,后续的描述简直……濮阳绪一阵犯恶心。
他忍着怒和满腔的不适,一抬头就看殿内下方跪着的好几个衣着暴露的妃嫔还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全都关到惩戒司去,再禀了皇后处理。”
他只觉得乾清宫的空气都是脏的,一刻也呆不下去,将供词丢回给福安,背着手就大步往外走了,竟是不打算进去看一眼康安帝了。
福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身边的小徒弟机灵的跪爬过来扶他起身,还小声的说,“皇上在里头叫唤呢,怕是疼得厉害……”
“慌什么,重新安排几个伶俐漂亮的宫女进去侍疾。”福安折叠着供词的宣纸,似想起什么来,“昨晚有个不肯录口供的宫女叫什么来着?”
小徒弟挠了挠脑袋,忙回道:“叫贺喜,新进宫的,皮实的很,不怕打,也不怕死。”
“把她摘出来,不必去惩戒司了,调进暖阁,负责给皇上的喂药。”
小徒弟有些想不通这种不听话的为什么还能重用?但他也不敢问,只忙不地的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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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过去了好几天,但是沈汀年出了一回宫,挖开了堵塞多年的沟渠,想想就觉得痛快,心情也颇为愉快。
晨曦隐隐,霞光冉冉。
天色还只蒙蒙发亮,洁白的窗纱上已有微酡红色成片映染。
沈汀年凝了目,望着窗外略微失神时,突有金色光芒蓦然自霞光后乍然四射,一束一束,穿透天地之距缓缓映入她那澄澈的双眸。
日出朝霞,眸光灿然,生命本该如此美好呢。
一只大手从她腰间探出顺着胳膊、手腕滑入她的掌心,十指相扣,微微用力,沈汀年弯了弯唇,侧头看他,目光流连在他双目紧闭俊秀的容颜上,心生一时贪恋,一时痴连。
“醒了?”说话时,他的下颚轻轻贴着沈汀年额发,若有若无的磨蹭中,隐约传来了几分让人懈怠的暖意。
“嗯,你该,起来了……”
“不想起……”濮阳绪说完彻底醒了,微微松开她,脸色有些怔忪,沈汀年却很开心,抿唇偷笑,濮阳绪脸色一哂,抬手柠了下她的鼻子,“不许笑。”
沈汀年却越笑越大声,濮阳绪无奈,只好由着她,自个儿翻身下床,却不妨沈汀年竟然也跟着坐起,带笑的声音软软的动人:“我伺候殿下穿衣……”
“你会?”濮阳绪怀疑,这个人可是从来没伺候过他起床,被鄙视的沈汀年下巴一扬,斜睨他一眼,但下一瞬掀被下床的动作被他拦住,濮阳绪俯身趋近,只着单衣半裸出胸膛,浑身散发出阳刚之气,声音喑哑:“年年……”
下面的话消失在她唇齿间,一个缠绵深长的吻,让沈汀年产生了时间凝顿,万物静止的错觉,那日的早上,是她入宫之后看见的最美的日出,也是她以后很长一段日子里最怀念的美好……
濮阳绪最近有些忙的脱不开身,难得来一趟畅心苑,不仅起来的时候不想起,走的时候也不想走了。
许是外头太糟糕了,外头的人也太碍眼了,这宫里再也没有比沈汀年这儿更让他放松愉悦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