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绪见到沈汀年之前还是不相信那些宫人的密告之事的。
可有些话过了耳就没办法当做没听见。
他踱步至沈汀年跟前,决定开门见山问个清楚:“有人密告畅心苑之前用了胡韭子。”
沈汀年神色坦然的望着他,示意他继续,濮阳绪点了点头,“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殿下是从司药司那边得的消息吧。”沈汀年早就预想过,自己如今是高楼上的靶子,下面齐齐整整的人全都盯着她,“嫔妾虽药理不通,但是也知道孕期禁药,哪里会乱用东西。”
濮阳绪等的就是这句话,“那犀草呢?”
犀草?沈汀年短暂的一愣,又很快的反应过来,她摇头,“那是什么,嫔妾不知。”
沈汀年当然知道甘穆犀草是什么,曾经她看到相关记载时,还特地去查了史料。
相传前朝年间,有一名医曾经使用甘穆犀草药材,为贵人求得一子,后被广为流传,称其为生子秘术,妇人凡食犀草,皆诞男婴。
至今民间仍是有这种说法,因物以稀为贵,犀草的来源至今不明,如何种植也无人知道,只有那些靠掌控犀草买卖为生的少量商贩知道这东西大周国境内并没有生长。
所以从濮阳绪口中骤然听到这东西,她迅速明白了背后人的设局目的。
“以你的见识,说不知道,我反而不信。”濮阳绪后退几步,不再逼视她,他太知道怎么逼她说实话了,“来人!”
“殿下的威风就是拿自己的女人身边那些无辜人的性命威胁她吗?”
沈汀年也太知道怎么拿捏他。
果然,濮阳绪下一句话就被堵回去了。
闻声进来待命的徐肆等了半响,迟疑的抬头去看,却见濮阳绪挥了挥手,便又一头雾水的退出去了。
“你敢说你没有吃犀草?”濮阳绪转过头来声音又沉了下去,“孩子怎么没的你当真不知情?”
这句迟来已久的问题,是他回宫后就想要问的,但那时候的沈汀年消瘦病弱的太让他心疼了,根本没法说一句重话。
“我不知道他怎么来的,但我知道他是怎么没的。”
沈汀年既没有认也没有辩驳。
可单就这一句话,濮阳绪就非常的生气。
“沈汀年!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气的狠了,一度想开口再唤人进来,可要如何处置她?打吗?一想到打板子,她这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住……而宫里的那些惩罚,几乎一过脑就被他否决了。
这事情都过去好几个月了,若是换个缘由,他大抵听都不会去听那些话。
眼前端坐的人连解释的欲望都没有的望着自己,显然她就等着看自己怎么办,怎么对她下手。
濮阳绪再度感觉到了那种不常见的无力:沈汀年这个人太——他无计可施。
沈汀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在原地转了两圈,最后黑着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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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皇后用膳完之后,在偏殿召见的司药虞氏,两人相处十多年,脾性有诸多相近之处,可以说,整个宫里皇后称得上欣赏的女人,虞氏当之无愧其中首选。
“见过觅儿了?你觉得如何。”
皇后挥了挥手让她们撤下饭后茶点,只端着茶饮了一口。
李觅儿是这次东宫新人里最出挑的太子容华。
虞司药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话家常的语调,恭敬的站着微微垂眸,“天姿国色,清绝无双。”
“比沈汀年呢?”
“平分秋色。”
皇后听她这不假思索的回答,略感惊讶,“你只见过沈汀年一面,竟对她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在皇后看来,沈汀年是要远远不及觅儿的。
虞司药坦荡的点了点头,“沈汀年确有过人之处,倾城之色,玉质天成。”
皇后小口啜着杯中茶,轻轻叹息了一声,“倒是可惜了。”
虞司药抬头去看她,似乎很疑惑,却没有追问。
皇后放下茶杯,解释了两句:“上回若非你同本宫密报有人给皇上服用丸药,本宫还查不到太子头上,他竟也误用不少,幸而沈汀年是个机灵的,身体稍有不适就察觉出来了,算日子比你还要早知道这事,但她也不说,只连日给太子食用薏米和糯米,又藏着牌子……”
皇后因沈汀年小产之事不喜她,而这桩事,让她改了看法,能在专宠之时还维持头脑清醒,将太子的身体放在第一位,可知她的心还算良善,对太子也实属真心。
所以在束更衣的事情上,哪怕没有太子保她,皇后也打算大事化小。
事实却是沈汀年被欺负怕了,恨不得戳破误用丹药的太子殿下的脸皮,叱责他逞英雄不要命,但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暗中化解,保全他的脸面。也因为自己调理身体在用药膳的缘故与那丸药药性犯冲,若是不然也不会如此敏锐察觉到问题。
“若不是她自己福分浅,断送了前途,”沈汀年难有子嗣已然不是什么秘密,皇后话锋一转,眯眸看着虞司药,“唤你来是要告诉你,有什么法子……”
虞司药已有所猜测,也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可能,“李容华若有机会承宠,法子自然是有的。”
“很快就有机会了。”皇后微微笑了,成竹在胸,也没有说具体,只是强调,“本宫只有一个要求,尽快让她怀上孩子。”
太子后嗣之事已经是皇后心头大事了,毕竟一个有子嗣的皇储更能安定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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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屋里的动静外头是听不清明的,但是太子殿下的声音,被不引人注目的站着窗外墙根处的闵云听到了几句。
见她进来,沈汀年还是保持着靠着椅背的坐姿,神色也很平淡。
“娘娘为何不说清楚,奴婢用的药是草犀。”闵云望着她,满脸复杂。
“两种药材都是秘药,查起来都会拔出萝卜带出泥。”沈汀年这时候降低音量的语气,泄露了她真实的心情。
闵云喉咙间哽了石头一样,欲言又止,好久才勉强道:“奴才忠心护主本就是分内事,娘娘下次万不可再顶风而上的杠了。”
太子要拿她们的脑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而沈汀年要保她们,却是忤逆之举。
“我们底下人虽怕他,但也都知道殿下并非暴虐的脾性。”闵云再开口,情绪已经过去了,“娘娘也该晓得,男人不是次次都能容你忤逆的,顺服也是一门学问。”
她说的苦口婆心,沈汀年却渐渐走了神,是巧合吗?草犀和犀草……她想起曾经的鸢尾兰和鸢尾花的一字之差。
“不是巧合。”沈汀年敲了敲桌,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去年下元节第二天的晚上,畅心苑里当值的宫人你挨个查一下去向。”
有人偷听她们那夜的谈话,将‘草犀’听成了‘犀草’,寻常人对药材不敏感的很容易听岔了,难怪刚才她提到司药司,濮阳绪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还以为自己的试探被他察觉,故意避开了话题,原来不是从司药司那边泄的密,是畅心苑里藏了鬼。
闵云很快也反应过来她的用意,她沉默了一会儿,方低声应道,“奴婢知晓如何处置了。”
说着,便是匆匆退出去了。
这段日子畅心苑的风光是连鸾仪宫都要逊色的,所以身为畅心苑的宫女太监哪怕再低调,旁人都会高看你一眼,想着法子捧着你。
人的骄傲是天生的,刻在了骨子里,一旦有机会滋长,就很难遏制。
闵云冷眼看着此刻在屋里跪着的五个人,三个宫女,两个太监,俱是苍白着脸,惶恐无辜的望着自己。
“事情就是这样,有人卖主求荣,查到你们五个人头上,既然都不认。”闵云起身,当着他们的面掏出一份纸包,将粉末倒进茶壶里,“这壶茶,你们是一起分了喝,还是有人肯站出来,一人喝光了,但就看你们自己选择了。”
这个法子太狠了,宁愿用四个无辜生命陪葬,也绝不放过那个心存侥幸的人。
三个宫女直接就没绷住,情绪崩溃的哭出声来,两个太监年纪稍大些,抖如筛子,汗如雨下,出奇一致的是他们都没有互相指认,也没有自我叫冤,毕竟是能从太子殿下眼皮底下进畅心苑的奴才,倒也不是那么的难看。
闵云等了一等,还是没有人站出来,她叹了口气,慢慢的拿出五个茶杯,分别斟满茶水,端到他们跟前,没有人拒绝的双手接过去,哪怕抖的不成样子,也没有真的撒手。
“喝。”闵云的声音又冷又绝,没有丝毫情绪可供人猜测是否会留情。
生死关头,没有人能真正的坦然无惧,但五个人中有四个举杯至唇边,闭着眼喝下去了。
那唯一没有喝的宫女最终还是松了手,砸在地上的杯子四碎迸散。
她转头一看,身边的四个人果然都躺倒在地,可胸腔分明都还在起伏,杯子里的不是砒霜毒药。
“你——”她惊恐的喘着气,再回头已是来不及,捂住她口鼻的帕子不知道是熏了什么药,闻着很香,连意识的最后一瞬也没有太多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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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云洗净帕子进院,柳嬷嬷刚好出了里屋下台阶,两边屋檐上挂的宫灯微微晃着,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看出了对方复杂的感受,只无法多言什么。
前后脚的一个出去当值守夜,一个进屋休息,而守夜的一夜没合眼,躺着睡的人也翻转了一整晚。
第二日,消息灵通的小喜子急匆匆地从外头进了内院,见到两人,忙招了招手,除了伺候沈汀年起来的月朱不在,三人紧急的碰头商量对策。
“殿下没有回千秋殿?”柳嬷嬷劈头就问这个。
小喜子苦着脸摇头,“殿下昨晚是先回了千秋殿,可后来听说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他就去了坤宁宫。”
他停顿了下,声音也透着沮丧,“早上有黄门看见他是从春驰馆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