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互换(1 / 1)

和陆丹若走在曲径上,江若弗突然感觉心上一痛,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破了胸膛,抵着心脏滑动。

沉重而压抑,还有阴翳的愠怒感。

如同有隐藏在身体里许久的针穿刺而出,毫无察觉时便划破一条口子,泯泯流血。

她捂住了胸口,眉头皱起来。

从今天来到这场花朝宴伊始,她就觉得自己的情绪很不对劲。

像是有什么在心脏深处涌动着,但她却根本捉摸不住。

如同刻意压抑着什么,压得人气息都沉了。

而就在刚刚那一瞬,那心底涌动着的东西陡然刺出,之前压抑着的东西忍不住喷薄而出。

陆丹若见她脚步停了,也跟着停下来,

“表哥你怎么了?”

“不舒服吗?”

江若弗平复了一下呼吸,

“我没事。”

而湖心亭上。

绑在眼上的帕子遮蔽住了温孤齐的所有视线。

他身处一片黑暗之中,风烈烈而动,在呼啸的风中,他似能听见不断的嗤笑和嘲讽,

那些尊贵的世家夫人在婚宴上窃窃私语,全然未曾注意到在廊柱之后的他,

“陈王世子又如何,到底是有娘生没娘养,生来克母。”

“陈王世子也真是可怜,长公主不过薨逝一年,那陈王就已十里红妆,满城张红地聘娶陇西郡王的女儿,陈王府门前三天流水宴,王公贵族平民百姓皆可落席,却偏偏没堂堂陈王世子的落席之地。”

“温孤氏已有新王妃,往后这个孩子还是不是世子当真难说。”

红墙旁,衣着华贵的宫妃抱着狸奴指着不远处的温孤齐背影,

“那孩子见陈王满身是伤地被抬回长安来,竟然也一声不吭,也不流泪,就站在原来的位置看了两眼就移开了视线,这陈王九死一生从战场上回来,看见自己孩子如此,不知得多寒心呢。”

旁边的人轻笑一声,

“少说两句吧婕妤,陈王妻死不过一年就娶妻,薄情至斯,你还希望陈王世子能重情义到哪里去?左不过一脉相承的寡情薄意罢了。”

三两宫人围在一起,

“陈王世子真是一步登天了,现如今太后娘娘掌权,谁还敢在背后议论他,只不过陈王世子确实天生冷情,对太后娘娘的态度也不亲昵,活像是君臣,且陈王世子对我们这些奴才的态度也不如从前和善,冷得叫人心慌呢。”

旁边尖嘴猴腮的宫女翻了个白眼,

“和太后娘娘要亲昵做什么?若不是生陈王世子的时候,长公主落下了病根,哪能走得这么早?太后娘娘不恨他就不错了。”

却在眸光移动间看见了盆景树影之后的温孤齐,宫人惊跪叩首,

“奴才有罪!”

“奴才万死!”

“竟不知世子在此!”

而陈后自廊后现身,一袭凤袍繁复迤逦,凤冠高耸,也并不安抚温孤齐,只是看着宫人缓缓道,

“拖出去乱棍打死。”

早该褪色的记忆在温孤齐的记忆里翻涌,如昨日经历一般清晰。

一张张冷漠的脸刺痛人的神经。

画面最后凝在青云书院之中,顾云旗睥睨而视,站在丹阶上,高高在上地看着温孤齐,

“连母亲都没有,你纵使学业再名列前茅又如何,依旧只是而已遗孤。”

“温孤齐,你的名姓命轮之中唯有孤,没有齐。”

不知是谁先动手。

等温孤齐再有意识的时候,顾云旗已然昏死在地上,而旁边的人死死拉住温孤齐。

温孤齐只看见自己手上的血,却不知自己的眸子通红嗜血颜色如出一辙。

温孤齐闭上眼,依旧是黑暗一片,但他握紧了弓,听辨风来的方向,骤然将弓拉圆,对准了那个风被挡住的方向。

顾云旗亦身处一片黑暗之中。

却听见一阵惊呼。

“若弗!”

“若弗!”

“快收手!“

亭中众人眼里,

那个冰蓝色衣裙的女子满弓如月,忽然转身过来,用箭尖毫无偏移地对准了什么都看不见的顾云旗!

箭尖不过离顾云旗只有三寸,只要江若弗一松手,那箭就会蹿进顾云旗的太阳穴之中,稳稳扎根。

杀气腾腾在刹那间陡然而生,温孤齐背后如有烽火血海,暴骨沙砾。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暗,长发被亭上忽起的狂风怒吹。

言犹在耳,彻响八荒,

年少的顾云旗的声音自天地重新回还而来,

“太后是后,皇后也是后,温孤齐,你迟早有一日会跌落尘埃。”

“若知今日,长公主如今一定后悔当年决定。”

天忽然乌云翻滚起来,只是一瞬间,天色尽然暗却,远处的景色皆成一片模糊黑影,整个湖心亭像是被乌云包围,单独存在于一个离天地极远的位置。

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

忽下起大雨,雨珠极大,如琉璃珠子一般砸在人身上极疼。

人们纷纷四散跑开。在奴仆临急解下来的外衣遮挡下回到屋檐下。

亭中只余顾云旗和温孤齐二人,而当着众人面,温孤齐本已经移开的箭又重新对准顾云旗,拉满弓的手松开,那箭如闪电射出,几乎要擦过顾云旗的面颊,箭带起风,将顾云旗半束的头发吹得扬起。

顾云旗听着耳边尖锐的破风声,竟是无法动弹,定在原地。

眼前一片黑暗,他不能视物,却能感觉到那箭尖的冰冷,毫无犹豫地向他射来。

在他蒙目之时,江若弗刻意要取他性命。

顾云旗丝毫不怀疑,这根箭本是要射在他面上的。

叫人心悸地猜测,她定规则要蒙眼,是否只为此时。

弓弦被陡然松开,反弹震荡着,力道抵着温孤齐的指尖颤抖,压制不住的余震。

箭飞出去,扎在了红木亭柱上,明明这样近的距离,但那箭已然刺入木中极深,可见用力之至。

顾云旗伸手取下遮在眼上的帕子。

天地风云聚涌,衣衫被吹得烈烈飞扬,湖水一阵阵荡起来,拍在亭下,像是要马上将亭子吞噬一般。

而他对面的女子,玉指轻捻,干脆利落地单手取下了眼上蒙着的布巾。还未等她手落下,那呼啸而带着水雾的风就将她手中的帕子吹得飞走。

一双水眸冰冷,看着他的一瞬,似将这天地黑白二色都分隔开来。

她眼中,有利镞穿骨,山川震眩。

声析江河,势崩雷电。

顾云旗立在风中,竟是无由来言语凝滞,无话可说。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质问,愤怒,惊讶,通通皆无,他只能是呆立原地,目光一寸难移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哪怕她眸中只有冷冽和冰寒。

雨来得极快,去得也极快,不过一会儿那雨就停了。

温孤齐转过身去,面对重新渐渐恢复平静的湖面,他语气平静,似从无任何情绪起伏过,

“蒙眼难免出错,惊扰了顾公子,还望海涵。”文婷阁

江若弗看着窗外的雨骤停,昏暗天色忽收,她起身走出门户,

“丹若,雨停了。”

陆丹若起身,跟在江若弗身后,

“待会儿画花钿,表哥可一定要选我。”

“不许去寻旁人。”

画花钿是顾氏花朝宴独有的游戏,在别的宴会上也轻易不敢用来娱乐。

所谓画花钿,便是在女子额间画花盏,以色墨勾勒,本是女子妆面的一种。

只是顾氏花朝宴不同的地方便在于这花钿并不由女子自己画,而是由参与花朝宴的公子们画。

贵女们在玉牌上写字,让公子们选定玉牌,选中哪位姑娘的玉牌便是替哪位姑娘画。

这其中操作灵活,若是男女双方有意,可早早互相沟通好写什么,让男子选定该玉牌便可为此女描花钿。

若是没有选定要画花钿的对象,便是随缘而来,看中谁玉牌上的字句便选谁。

年年都有因此而互生情愫的贵女公子,因为能参与花朝宴的人皆是身份显赫,也大多门当户对,能成就好事。

江若弗想着,只怕陈王世子这个身份给谁画花钿都麻烦,倒不如给陆丹若画,省去许多麻烦。

江若弗点了点头,

“好。”

有下人过来与陆丹若耳语几句。

陆丹若忙冲江若弗道,

“表哥先走吧,待会儿我再去找你。”

江若弗不疑有他。

只是视线自那下人身上转过时却觉得有些眼熟。

像是陆蔚漳的随侍。

江若弗没走几步便被一只手从背后拉住。

她回头去看,温孤齐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

“跟我来。”

颂卷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江若弗的容貌。

上次匆匆一瞥,未能看清其模样,只能记得世子看中的女子生得极美。

如今真正到了面前,颂卷才知道。

原来世子看中的女子,就是方才那个在席间惊艳四座的江姑娘。

原来当初世子在鱼桃宴急着找的江家姑娘不是江家嫡女,而是庶女。

但纵使是庶女,这位小姐也足够出众。

容貌学问气度,皆可与世子并肩。

颂卷几乎是没有任何惊讶或意外地就接受了江若弗的存在。

在他心中,世子的世子妃本该是这般模样,方有资格与世子比肩而立。

颂卷格外恭敬地默声对温孤齐长行一个礼,而后方退下。

二人来到一处湖上的长廊,温孤齐停住脚步道,

“现在换回来吧。”

江若弗不解,

“现在?”

“可是我们怎么能换回来,如今还未天黑,也不是月圆之夜。”

温孤齐忽然走到栏杆边上,坐在栏杆上,下面就是川流不息的江水,流水声音空灵,穿过山涧湖洞时如大雨滂沱声。而栏杆极窄,坐上去很容易摔下。

江若弗忙阻止道,

“世子,这样危险。”

温孤齐却勾了勾手指,

“你过来。”

江若弗依言走过去,温孤齐却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毫无征兆地突然往后一倒,眼见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栏杆外,江若弗惊惧万分,握紧了温孤齐的手将他拉回来。

就在温孤齐倒下,江若弗救他的刹那间,两个人的身体赫然一换。

换回了自己身体的温孤齐眼疾手快地握紧江若弗的手往回拉,一时之间力道用得大了些,江若弗来不及反应就已跌撞进他怀中。

江若弗余惊未定,抬起眸惊恐地看着温孤齐。

温孤齐淡淡道,

“站稳。”

他松开了握着江若弗手的那只手。

江若弗的呼吸急促,仍难平息。

世子方才做了什么?

为什么这样就换了过来?

温孤齐却只言未提,而是面色如常道,

“等会儿玉牌写什么?”

江若弗没反应过来,

“玉牌?”

温孤齐却又没有再问下去,

“从今天开始,你要记得小心陆家,也提醒江茉引,不要与陆家的人多接触。无论是陆羽还是陆蔚漳。”

江若弗不解,

“为何?”

温孤齐淡淡道,

“陆家有所图。”

却没细说原因。

温孤齐和江若弗一前一后出了湖洞长廊。

已经有人在湖边写玉牌。

画舫在湖边停泊,纱帘在画舫之中被风拂动。

画舫之中分隔成一个一个的单间,纱帘作门,虽然乍一眼看不清里面情况,但认真看看还是能见小间里陈设布式,门口也有下人背对守着,所以虽然里面是独处,却到底是不至于孤男寡女惹人非议。这也是顾家立此游戏仍能长久不衰的原因。

看似要过界了,实际上却没有。

却又能有最大可能性地催生出男女之间的朦胧情愫。

湖边众人三两分开,

顾曳灵没有写,而是站在一旁看江舒云写。

江舒云也忐忑,不知道写什么才能让她心里希望的人选中她。

江茉引干脆在玉牌上写了芙蓉糕茯苓饼冰糖葫芦,挂上去的时候心里其实也没甚负担,她并不十分求人选她,她自己也没那个意思,如果真有人选这个,那她在里面同那人聊美食想必那人也能接的上话。

总不至于尴尬吧?

宫明鄢转着笔,却写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落笔,脑海中却浮现出顾云旗方才在亭中抬眸浅笑的模样。

她将笔一拍,伸手去揉了揉太阳穴。

一定是她最近太疲惫了。

竟是满脑子混沌。

尹惠提了一句自己近日解不出来的诗文,把玉牌挂上去的时候只盼着能有个人给她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