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皇陵依山而建,包括仍在建造的裕明帝的明陵一共有四座帝王陵墓,庄严巍峨的皇陵仿佛盘踞在了京城的西郊,守护这秦氏皇族。
自从裕明帝登基之后,除了先帝出殡之外,裕明帝从未有过这般大型的出行,皇帝出行,而且还是前往皇陵祭天,气势恢宏的队伍颜面数十里,皇子宗亲、文武百官随行,禁卫军、京畿大营护卫。
整个出行依照礼制,裕明帝先去太庙先敬告先祖,等庄重却繁琐的仪式进行完了,便已经临近中午了,这时候,皇帝圣驾在皇子宗亲、文武百官跪送之下出宫门,前方有禁卫军与礼部、内务府的人员打头阵,一百精锐宫中侍卫随圣驾保卫,圣驾之后,便是皇子宗亲的车驾,然后是文武百官,京畿大营一万将士殿后,整个队伍下来,浩浩荡荡的,接近三万多人。
原本作为公主,长生是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当中的,不过她出现了,也没人惊讶,裕明帝这种潜移默化的将长生公主推到人前,让所有人从最先的抗拒到现在的默许,倒是有了不错的成效。
当然了,也有大事面前,大家不愿意激怒皇帝陛下的原因。
“公主,陛下请您过去。”
长生公主的车驾紧跟在了皇銮之后,两座车驾周边都有重重护卫,长生听了內侍的通传便下了马车上了皇銮,即便是车辆停了下来,可也并未影响整支队伍的前进速度,更可见这队伍的庞大。
长生是第一次经历这般浩大的场面,即便是年轻体壮的自己而且还只是跟在裕明帝身边什么也不用做的,都觉得疲倦,在太庙行了敬告仪式的裕明帝可想而知会消耗多大,她上了皇銮,见到的便是倚靠在靠枕上的裕明帝,身上已经换下了厚重的帝王朝服,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脸色还算可以,但眉目之间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了疲惫之色,“父皇若是累了便休息一下吧。”
“算你还有几分良心。”裕明帝笑道。
长生无辜道:“瞧父皇说的,儿臣哪里没良心了?还真当儿臣是不孝女啊?”说着,便跪坐在了他的身边,抬手给他锤着肩膀,“父皇让儿臣过来做什么?该不会是怕儿臣被这般大的场面给吓着了,怕儿臣给您丢脸吧?”
“朕倒是希望你被吓着了。”裕明帝道。
长生舔着脸笑了笑,“皇家浩浩威仪,儿臣心中激荡。”
“那长生便记得,这浩浩威仪是如何来的。”裕明帝看着她,神色肃穆,“是历代先帝浴血奋战而来的,是无数皇族子孙鲜血浇灌而来的,更是你母后用性命护佑下来的,长生,这皇位上只能坐着一个人,可这锦绣江山承载的却并不是只有一个人!”
“儿臣明白。”长生正色道,“儿臣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裕明帝笑了,“这一次的祭天,祭的不仅仅是满天诸神,更是天下人心。”
“是。”长生道。
……
所谓祭天,其实从来都是祭人心的。
上天是否会满意这人间的祷告她不知道,但是天下人心,却可以因为这般的帝王行为而得到慰藉。
这其实也是一种治国之道。
长生也明白裕明帝此行亦不仅仅是祭人心,更是想让她看看这皇家的浩浩威仪,告诉她,好好守护之,用性命守护之。
或许还有,善待她的手足。
无数皇族子孙鲜血浇灌而来……
皇族的权谋争斗,脱颖而出的便是这天下之主,或许大多数时候都是黑暗与卑鄙,可皇族的尊贵,都是浴血欲火而来的。
有些时候无从选择,只能牺牲,但即便是被牺牲了的人,即便诸如秦恪一般罪大恶极不配为皇族之人的人,也一样为这江山撒了自己的一抔鲜血。
那些不过是因为生在皇家便不得不卷进来的人,能保存下来便尽量保存,无谓的鲜血不该多留。
长生明白,明白的有些心酸,“不过父皇若是累了,便好好休息,万事有儿臣在,虽说现在儿臣还不够火候,但辛苦辛苦让父皇好生休息一下好事可以的。”
“好。”裕明帝笑道。
……
五日之后,祭天队伍到达皇陵,除了皇帝的皇銮进入皇陵之外,其余众人都在皇陵外的守陵村驻扎,外围又京畿大营护卫,李长林带着禁卫军则在皇陵当中近身护卫皇帝,在安排好了一切之后,便去求见了长生公主。
为什么是求见长生公主?
因为这一路上,皇帝陛下都不管事了,什么事情都让长生公主处理。
李长林将护卫的安排一一禀报了,“不知公主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这一路上都是李大人安排的,本宫自然信的过李大人。”长生正色道,这些年皇帝陛下将禁卫军跟御林军整合了,便留了禁卫军,仍由李长林统御,这般多年来一直得皇帝陛下宠信,地位稳固的人并不多,这永宁侯府的李长林便是其中之一。
永宁侯府现任侯爷还未及冠,李长林深得帝宠,手握实权,但永宁侯府却并未传出二房要夺长房爵位的风声,甚至李长林要处处为侄子打点铺路,叔侄情深更是难得。
长生对这位李大人的印象不错,但想着萧惟那档子事也便歇了与他交好的心思了,不过以李长林的行事作风,只要皇帝陛下下令,他也会效忠的,倒也不需要刻意去笼络,不过萧惟跟他那大哥大嫂之间的恩恩怨怨,他到底是否知道又知道多少?
“公主?”李长林便是再恭敬也不得不开口,“可是臣又哪里不妥当?”
长生收起了思绪,“没有,一切便按照李大人所安排的就行。”说完,又道:“对了,李大人的侄儿永宁侯今年多大了?”
李长林一怔,道:“回公主的话,臣侄儿年十六。”
“十六。”长生颔首,“倒也算半个大人了,到底是太祖一朝传下来的勋贵,不止李大人是否想要永宁侯与李大人一般从军入伍?”
李长林神色肃穆:“回公主,臣侄体弱,怕是不能入伍。”
“哦?”长生道,“书念的如何?可打算走科举之路?”
“回公主,那孩子聪明倒是聪明,不过心思却没在这念书上头。”李长林谨慎道,“臣兄长临终之时曾嘱咐过臣,希望两个孩子能当一个太平富翁平平安安一生便够了。”
长生哪里还听不出来他这事在忽悠自己,不过想了想自己也是问多了,笑了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也辛苦李大人了。”
“这是臣该做的。”李长林道。
长生也没有继续下去,“好了,本宫便不耽搁李大人了,下去吧。”
“臣告退。”李长林行礼离开,摸不透这位公主殿下突然间问起了永宁侯府到底是想做什么,便是他如今掌着实权,但永宁侯府并不是他当家,便是他夺了永宁侯的爵位,也还不至于需要这位主儿如此重视的!难道……
李长林最担心的便是当日的隐秘被皇帝陛下知道!
……
当年在建造皇陵的时候便已经预留了用来祭天的天坛,便在太祖陵墓的前边,裕明帝到了皇陵之后,便去清明殿中斋戒沐浴三日,以示诚心,然后便是隆重的祭天大典,而在祭天大典之后便是祭祀皇
陵,长生看着礼部尚书呈上来长长的一叠流程,不禁皱起了眉头。
“不能删减?”
礼部尚书眉间突了突,“公主殿下,祭祀大事岂能儿戏?”
“曹大人误会了。”长生正色道,“本宫并无儿戏之意,只是本宫担心父皇的龙体撑不住而已。”
礼部尚书曹大人一惊,“公主的意思是……”
“父皇并无大碍。”长生打断了他的话,“不过这些日子父皇一直未春耕一事而忧心,许久没有好生休息,这一路走来更是疲乏,如今马上斋戒沐浴,祭天大典又如此耗费精力,本宫担心父皇的身子吃不消罢了。”
曹大人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公主的担忧臣明白,只是这祭天仪式万不可有所差漏,否则便会开罪神灵。”
“本宫知道了。”长生点头,“本宫会将流程呈送父皇的。”
曹大人皱了皱眉,但并未再说什么,“那臣告退。”
“嗯。”长生点头。
曹大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公主,陛下的龙体果真无碍?”
“本宫还能骗曹大人不成?”长生挑眉,反问道。
曹大人一愣,这几日他也是跟这位主儿接触多了,好好说话的事情她倒是还好,可一旦自己有一丝不敬了,她便这般,而这般的长生公主,竟让他有种面对陛下的感觉!“臣不敢,若是公主没有其他的吩咐,臣便告退。”
到底是陛下一手养大的!
若是个皇子便好了。
只是可惜了。
长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晾这礼部尚书也不敢将方才的话说出去,不过她是的的确确担心裕明帝,拿着那流程的折子便去了清明殿,“父皇的身子可吃的消?”
“父皇还没老到连一个祭天都撑不住。”裕明帝失笑,“放心便是。”
长生皱着眉,“儿臣让太医随时候着,父皇若是有什么不适也得开口,我们是来祭天不是来折腾自己的。”
“嗯。”裕明帝道,“朕斋戒沐浴的三日当中,诸事你看着处理便是,无需回禀。”
“是。”长生应道。
裕明帝又嘱咐了好半天,这才让长生离开,唤来了礼部的司礼官,开始为期三天的斋戒,这期间,众人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地等待。
皇帝陛下正在斋戒,其他人自然也便不能大鱼大肉了,这三日里吃的都是斋饭,还是皇陵当中做出来的斋饭,味道可想而知了。
“四皇妹若是……若是吃不惯的话……我身边的小夏子倒是做了一手好斋菜,若是四皇妹不介意……不如让他给你做两个……”五皇子秦嵘几乎可以说是常年待在皇陵了,这般大的场面估计也是将他给吓的够呛的了。
长生笑道:“多谢五皇兄了,不过便不需要麻烦了,再说大伙儿都吃一样的,本宫若是偷偷给自己做的话,怕是会被人说闲话,便是别人不说,也怕会开罪了神灵先祖。”
秦嵘脸色一白。
“五皇兄不必紧张。”长生继续笑道:“本宫知晓五皇兄是好意,多谢了。”
秦嵘神色十分的不自然,“不……不必……既然四皇妹不需要……那我就先走了……四皇妹好生休息……”说完,便转身离开。
“五皇兄。”长生叫住了他。
秦嵘眼底闪过了一丝惊恐。
“五皇兄若是有空的话便回宫去看看父皇,父皇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挺记挂着五皇兄的。”长生缓缓道,“五皇兄也不必担心我会对你怎么样,皇妹当年与襄嫔娘娘之间的恩怨早便了结了,本宫还记得与五皇兄是手足。”
秦嵘僵着一张脸,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五皇兄若是……”
“我没有!”秦嵘突然间道,声音有些尖锐,“我没有!我没有!”说完,便拱了拱手,“我先走了!”便慌慌张张地走了。
长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也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她与秦嵘说是有仇也真的是有仇,当年他生母襄嫔的死,多多少少与自己有关系,所以他若是欲报仇的话,她也不惧。
秦嵘自从那日好心好意跑过来却被吓了回去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了,据说一直待在明陵当中,抄写他的经书。
而除了秦嵘这般一个小插曲之外,裕明帝斋戒的这三日风平浪静的,不管是朝臣还是几个皇子,都是安安分分的。
三日斋戒过后,在庄严肃穆的礼乐之下,裕明帝从清明殿步行之祭天的高台,在司礼官的唱喝之下,进行着冗长繁琐的祭天仪式。
仪式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到了最后祭奠酒,裕明帝却是停了下来,看向高台之下同样身着公主朝服的长生公主道,“长生上来。”
众人一惊。
长生抬起了头,神色肃穆地应了裕明帝的话,“是。”随后,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高台,从裕明帝的手里接过了三杯祭酒,恭敬肃穆地祭在了祭坛之前,完成了最后的仪式。
或许是裕明帝此举太过让人震惊了,直到长生将事情都做完了,都还没有人回过神来指责此举的不妥,便是连司礼官也愣住了。
裕明帝看向司礼官,帝王的威压袭去,这才将他惊醒。
“成!”
祭天仪式完成了。
接下来便是祭奠先祖了,大周皇陵共有三位先帝的陵寝,没个陵寝都隔了一段的距离,是不可能都祭拜了的,祭奠先祖的仪式也只是安排在了太祖的高陵当中。
依旧是冗长繁复的仪式,不过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不祭奠的高台之上不止是有皇帝陛下一人,还有一个面容肃穆为不掩威仪的少女一直在。
便是太子也没有的尊荣,裕明帝给了长生公主,他唯一的嫡出。
唯一的嫡出!
不知道还是处于震惊或者畏惧于这皇陵当中帝王的威仪,没有人中途打断,所有的仪式都进行的很顺利,等整个流程走完了之后,天色已经黑了,而此时,天边响起了惊雷。
此次祭天,最终的目的便是求雨。
如今雨来了。
长生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老天爷真的显灵了,但对她来说却是好事,长生公主跟着皇帝陛下一同祭天,尔后,便求来了雨了。
“看来老天爷还是保佑儿臣的。”长生站在皇帝陛下的身边,笑道,方才只是雷鸣,而现在已然落下了雨。
“还有先祖庇佑。”裕明帝道,心情也是不错。
长生笑着点头,“没错。”
有独无偶,这一日深夜的西州却也迎来了初夏的第一场雷雨,萧惟猛然惊醒,却不是被外边突然而至的响雷,而是梦中浑身是血的人儿。
即便知道只是一个噩梦,可心从醒来的那一刻起便已然无法安宁。
长生……
她不会出事,可是这梦境为何如此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