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元年,八月二十九,午时七刻。
和煦的阳光,柔软的沙滩,高大的遮阳伞。简易的圆桌,巧的炭火炉,沸腾的茶壶。钱顺手握壶柄,斟满三只茶杯,东边二个,西边一个。茶壶放矮凳,撤掉圆桌火炉,旁边心伺候。
西边高背椅,坐年轻僧人,慈眉善目,笑容和蔼。双手合十,捧起茶杯,轻抿香茗。举止优雅,煞有介事:“武曲杀星,刚毅果决,自立自强,吃苦耐劳。勇于任事,不畏挫折,负责尽职。”
放下茶杯,看向武康,毫不避讳:“倔强固执,欠缺圆滑,处事严苛,自我要求太高,权力**太大。贫僧方才所言,是武曲星的优劣,还请武都督点评。”
武康不置可否,感觉有些诡异,太史令李淳风曾,我是武曲星降世。眼前和尚,也言辞凿凿,忍不住想相信。钱顺眼皮微眨,仔细思考比对,觉的言之有理,符合大佬的脾性。
晴柳眉微蹙,双手合十,恭敬道:“禅师的总结,可谓分毫不差,夫君太过刚强。禅师起初之言,今年腊月之前,夫君有杀身之祸,还请解释清楚。”
声如百灵清脆,却饱含浓郁杀机,钱顺右手伸背后,打出警戒手势。保镖包围遮阳伞,摁开横刀绷簧,右手紧握刀柄,气氛杀气腾腾。只等一声令下,横刀出蜂拥上,将贼和尚剁肉酱。
僧人泰然自若,风轻云淡道:“就在三天前,武都督入永嘉,贫僧已然觉察。昨夜温山坐禅,偶然间发现,武曲星黯淡无光,恐有陨落之虞。贫僧不忍于此,特下温山拜会,失礼之处,还请都督见谅。”
示意保安散开,武康沉吟道:“神鬼之言,空穴来风,素来不屑。那日见李淳风,言辞凿凿给批言,我至少活到六十,最多活到七十。敢问大师,是否您的道行,比他更胜一筹?”
面对嘲讽,僧人泰然,不正面回应,看向崔晴:“鸿雁最有灵性,昔日五百大雁,听佛祖**,因流连忘返,被陷阱捕杀。死后转生天人,不堕三恶道,不受众生苦。”
崔晴有些懵,什么鸿雁啊,话题跨度太对,去跟不上节奏。不过所言不假,佛经有此故事。大雁也是成亲必备,当初与夫君订婚,法衙三卫齐出,野外猎捕大雁,被阿爷痛骂。
僧人双掌合十,和颜悦色道:“因为有灵,所以忠贞,有夫妻之伦。成双结对,若配偶逝去,便形单影只。若贫僧所料不差,夫人出生时,当有大雁流连。”
夫妻脸色微变,和尚有些道行,是有这么回事。晴出生当天,连绵半月的阴雨,突然晴空万里。出生不久,院落里有雁鸣,两只雁落房顶,久久不愿离去。如此异象,乐坏老崔,取名崔令晴,表字雁鸣。
武康收起轻视,与晴确定眼神,正襟危坐,端正态度。和尚浅笑,轻抿香茗,继续忽悠:“夫人得全家宠爱,更得夫君宠爱,夫君会忠贞不二。”
此言一出,晴噗嗤乐了,眼里满是戏谑。武康老脸微红,和尚道行很浅,我是很宠她,却没做到忠贞。家中三个妾室,外面还有私生女,起来挺渣男的。
忽然瞳孔微缩,看向崔晴,摆出笑脸:“太史令李淳风,我活到七十岁,所以不要担心。闹闹的千贝马,还差九十贝壳,咱们今天回婺州,劳烦夫人继续。”
晴嘟起嘴,闷闷不乐起身,狠狠瞪他两眼。转身去海边,继续捡贝壳,心头却很甜蜜。我亲爱的夫君,不想让我担心,所以支开我。不过没关系,你所有的事,都瞒不住我。
钱顺带保镖离开,去海边保护夫人,众人寸步不离。武康看向和尚,斟酌片刻:“大师的意思,李淳风批言有误,或者我的命运,被夫人影响了?”
和尚莞尔:“不是有误,而是不全,他给武都督批言,夫人肯定不在场。都督今年,必有大劫,十死无生,只有一变。变数在夫人身上,她若舍身相救,你便绝处逢生。”
感觉很玄幻,武康不置可否,自信满满道:“不是我大话,以我今日地位,置我于死地的,绝对寥寥无几。诸如谋反、谋大逆、谋叛和大不敬,都隶属十恶不赦,我肯定不沾染。”
和尚笑而不语,气氛陷入沉寂,武康逐条分析。谋反是十恶之首,推翻皇帝的统治,这没啥好的,亲儿子都得死。再我跟媚娘混,除非脑子秀逗,根本不会谋反。
谋大逆为十恶之二,诸如毁坏太庙或宫殿,破坏皇陵草木等,基本必死无疑。然而太庙、宫殿或昭陵,都在长安附近,距婺州太过遥远,就算想破坏,也没那机会。
谋叛是叛国罪,无论哪个朝代,都是必死无疑。大唐是天朝上国,我为什么反叛,叛逃到草原放羊吗?至于大不敬,包含内容很多,回忆《唐律疏议》,一条条分析。
偷李九的祭祀用品,或者衣服和帽子,流二千五百里。这个不可能,我对男人,有严重洁癖,送给我都嫌脏。身上这件紫袍,李九的破衣服改成,若非媚娘亲手缝,我绝对不会穿。
盗取、伪造李九玺印,判处绞刑;给李九配的药有误,做的饭菜犯食禁,造的车船不牢固,辱骂钦差等,也会判绞刑。辱骂李九,判处斩刑,我在心里骂,别人不知道。
思来想去,觉的都不可能,不禁如释重负。瞅瞅和尚,呵呵笑道:“刚才大师,若灾难降临,夫人可以救我。还请给些提示,她会怎么救,有生命危险吗?”
和尚陷入沉思,良久缓缓睁眼,长叹口气:“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也能救命。能救武都督的,不是荥阳夫人,不是当今皇后,而是无数凡人。”
这话很深奥,和尚的意思,老百姓能救我,估计难度很大。撇撇嘴自嘲,没那么大面子,想了想继续:“相对于应劫,我更想避劫,还请大师教我,如何避开大劫?”
僧人再次沉默,大概半刻钟,缓缓开口:“避免劫难,完全可以,也非常简单。可冥冥之中,会有无形力量,逼迫都督应劫,可能是您最在乎的人。言尽于此,贫僧不敢多,请都督见谅。”
无形的力量,无形的装逼?最在乎的人,就那么几个。晴和闹闹,不会逼我;媚娘和李九,也不大可能。想到那个人,武康沉思,也果断摇头。老爹脾气古怪,虽天天作践我,却不会逼死我。
实在想不起来,那就不要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定主意站起身,闪开圆桌,一躬到底:“大师提点,感激不尽。敢问大师,在哪座仙山,哪座古刹修行。我必重修庙宇,重塑佛祖金身。”
和尚微笑,虚扶武康起身,口诵阿弥陀佛:“佛不住庙宇,也不住佛像,住贫僧心里。武曲星降世,贫僧亦有所感,数年来皆在关注。都督屡施仁政,造福天下百姓,贫僧万分敬佩。”
这是得道高僧,是僧人的典范,武康心悦诚服,再次恭敬行礼。突听晴呼喊,话语带着兴奋:夫君快来看,平郎发现了水龙,足有五尺长,赶紧过来呀。
武康一脸懵懂,水龙是什么鬼,天下根本没龙啊。见媳妇着急,对和尚抱歉,快速跑向海边。保镖让开路,晴拉胳膊,急不可耐道:“海水突然退潮,留下许多怪鱼,水龙首当其冲。”
走入人群,见到水龙,确实很怪。体型侧扁如丝带,身体呈银灰色,尾巴呈黑色。头尖口大,从头到尾,逐渐变细,全长一米五左右。仔细观察,噗嗤乐出声,狗屁的水龙,就是条带鱼。
苦笑着翻白眼,轻点晴鼻头:“这不是水龙,是条大带鱼,带回去吧,和面切成段,做油炸带鱼。都别大惊怪,带鱼是深海鱼,现在这个时代,没能力深海捕捞,没见过也正常。”
保安抿嘴轻笑,晴闷闷不乐:“还以为是水龙嘞,能像金龙那样,作为祥瑞献给圣人。海水突然退去,很多奇怪的鱼,夫君学识渊博,找找有祥瑞没?”
屁的祥瑞呦,武康哭笑不得,把带鱼当祥瑞,能笑掉大牙。只有于老师的父亲,才会在胸口上,纹两条带鱼。保安两边闪开,陪同官迷,沙滩寻找祥瑞。
刚才海水退潮,留下许多鱼类,诸如加力鱼、马加鱼、红利鱼等,都是绝佳的美味。一时兴趣盎然,不断科普着,让平郎拣鱼,今晚做全鱼宴。
很快觉察不对,那些鱼和带鱼,都是深海鱼啊。近海区绝对没有,被海水冲到沙滩,也基本不可能。正疑惑间,感觉后背被砸,闪电般侧身,抱晴闪开。
平郎突然晕倒,脸埋在沙滩,竹篮海鱼洒出。武康赶紧过去,保安纷纷围上,众人齐搭手。翻开林平郎,抹掉脸上泥沙,伸手探鼻息,不禁长舒口气。
好端端的,突然昏厥,脑溢血吗。武康很揪心,赶紧掐人中,钱顺泼海水。几分钟后,平郎悠悠转醒,一脸的懵逼:“报告大佬,刚才不知怎的,浑身酸麻无比。”
众人扶他起来,在跌倒的位置,露出怪异鱼头。武康瞳孔紧缩,指着鱼头大喊:“钱顺用连枷棍,砸死那条电鳗,是它电晕了平郎,注意身体别接触。”
钱顺立刻行动,挥舞连枷猛砸,顷刻砸碎鱼头。武康万分疑惑,电鳗是海底高压线,能释放高电压。轻松电晕人类,甚至电死鳄鱼,不该在东海出现呀。亚洲只有印度洋,以及东南太平洋,才有电鳗存在。
快步闪出人群,望向海面。原本深蓝的海水,五分钟不到,变成乳白色。白色的前方,出现长长水墙,感觉非常怪异。水墙的前方,涌出大量泡沫,好像海水被煮沸。
大脑快速运转,综合眼前异常,想到那些深海鱼,天空飘来两个字。瞬间如遭雷击,扯开嗓门咆哮:“弟兄们赶紧逃命,逃的越远越好,海啸快来啦。”
罢扛起媳妇,撒丫子跑路,大声吩咐着:“丢掉全部东西,包括银锭和铜钱,减轻马匹负担。前方五里,有座山,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山上躲避。找最大的树,死死捆在身体,别被海浪冲走。”
大佬的话是圣旨,保安言听计从。黑色人群中,白衣和尚,跑的比兔子还快,成为领头羊。仅仅三分钟,跑到树林,焦急解缰绳。抱晴上马,指向旁边母马,命令僧人:“你乘这匹马,跟着我们逃。”
翻身上马,猛抽马背,斗骢健步如飞,冲在最前面。抱紧媳妇,脸色狰狞,不断骂娘。我是什么体质,东北遇火山,括州遇海啸。无论走到哪,都伴随自然灾害,名灾星武康?
马队风驰电掣,附近没有村庄,一路畅通无阻。山越来越近,心也越提越高,希望山上大树牢固。只要跑到山腰,就能躲避海啸,弟兄们就有机会活命。
不到五分钟,来到山脚下,不用大佬吩咐,众人自觉上山。不幸中的万幸,山坡仰角很,马匹可以上去。好容易来到山腰,再往上没有树,武康再次咆哮:“各自找大树,捆在树干西,用树干挡海水,马匹也拴树上。”
盛世的保安,按特种兵训练,会执行特殊任务,麻绳随身携带。武康找棵大松树,缰绳捆在树杈上,解掉腰间麻绳,绕树干打死结。后背贴树干,晴抱怀里,连打三个死结,确定不被冲开。
水声刺破耳膜,海啸终于来临,脑中涌起画面:天海相接之际,几十米高的水墙,铺天盖地涌来。吞噬所有生物,摧毁所有建筑,真正意义上的洪水猛兽。
它由海底地震、火山爆发等引起,深海风平浪静,到浅水地带,形成巨大水墙,高达四十多米。可是这种东西,多出现在日本,东海几乎没有啊。
摒弃思绪,大声询问,所有兄弟,准备完毕,听天由命吧。低头看晴,见她很淡定,没丝毫慌张。晴嫣然笑,脸颊贴在胸膛,信誓旦旦道:“夫君我不怕,有你在你身边,什么都不怕。”
哎呦我的妈,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老还在撩汉,没心没肺啊你。双手抱紧她,眉心凝疙瘩,如此大的灾难,史书肯定记载。闭上双眼,快速回忆,两分钟后,大骂“入娘嘞”。
新唐书有记载,显庆元年九月中旬,括州海水泛溢,破坏安固和永嘉二县,摧毁四千余家。可现在是八月底,北宋的史官们,太不负责任,要坑死乃翁吗?
海浪响彻天地,武康再度咆哮:“海水来的时候,都屏住呼吸,不要惊慌,别被水呛着。弟兄们请放心,海啸虽凶猛,持续时间短,就像没用的男人,不会...”
接下来的话,被海水吞噬,身体被淹没,一时人马咆哮。裸露的肩膀,被铁锤擂打,差点折断骨头。紧闭双眼,咬牙切齿,抱紧媳妇,祈求海浪早些结束。
遥想上辈子,记得是零四年,带胖墩回家,火车上看新闻,得知东南亚海啸。胖墩李令月,大学的同学,也是唯一的,倒追他的妹子,追求整四年。
令月很漂亮,就是太丰腴,身材胖乎乎的,不是心动类型。脾气也很怪,在武康面前,总是自称公主,还是太平公主,神经病似的。那次带她回家,冒充女朋友,是让老爹安心。
吃完晚饭,回房睡觉,床让给她。打地铺睡不着,百无聊赖间,上网查询资料,了解海啸知识。只是没想到,魂穿大唐后,竟派上用场。仿佛冥冥之中,有天意主宰。
很快浪潮过去,众人沦为落汤鸡,浑身衣袍湿透。武康收回思绪,低头看晴,情况很乐观,在我的怀抱里,只有发髻微湿。投以勉励眼神,大声询问:“弟兄们,都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回答此起彼伏,保安并无大碍。武康彻底放心,看漫山残枝,勉励所有保安:“兄弟们放心,接下来的浪潮,只会比这次。检查各自绳子,都耐住性子,等潮水退去,咱们就安全啦。”
众人高声应诺,精气神很好,没丝毫惊慌。毕竟百战精兵,什么场面都见过,生死早置之度外。武康看旁边,见和尚很淡定,嘿嘿怪笑道:“大师武艺高强,跑的比兔子快,等咱们脱险,教我几招如何?”
和尚红脸,尴尬不言语,众人哄堂笑。晴强忍笑意,瞪夫君几眼,假意训斥:“别胡八道,不要对大师无礼,佛祖会怪罪的。刚才捡贝壳时,你们了什么,有没有生死劫?”
武康斟酌片刻,决定实话实:“大师刚才,我有杀身大祸,没人能救我。大师还,能否躲过大祸,关键在夫人身上,夫人就是我的救星。”
晴脸色一暗,表情严肃认真,信誓旦旦保证:“夫君请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什么代价。哪怕身家性命,我也救你脱险,你是我的天。”
这话很中听,蹭蹭冲天髻,安慰她:“夫人别担心,大师的推测,已经应验。大自然的威力,人力不能抗衡,确实没人能救。夫人带我看的带鱼,以及那些深水鱼,出现在沙滩上,就是海啸的征兆。”
到这儿,提高嗓门:“多亏荥阳夫人,我发现海啸端倪,才能带诸位逃生。夫人是我的救星,也是弟兄们的救星。大伙儿,是不是这个理?”
整齐的应是,钱顺和平郎起哄,众人哈哈大笑。和尚欲言又止,微不可查摇头,慢慢闭上双眼。武都督啊武都督,牢记我的话,好自为之吧。这次括州海啸,不是真正的大劫,而是大劫的开始...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