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霜降送走母亲,回转家门。半下午无事,四点钟公公婆婆开始准备晚饭。
许霜降挺羡慕这老俩口,做什么事都出双入对,买菜一起,散步一起,做饭还一起,踏个路牙子上个台阶,她公公还要回头提醒一声她婆婆,甚至有时伸手拉一把。都到夕阳红的岁数了,叫人看了,只羡鸳鸯不羡仙。
许霜降给他们算过了,晚上这顿正餐,公婆俩齐齐耗在厨房,从剥大蒜衣的细碎活开始到最后炖煮,两口子还要交换意见,绵绵长长至少要一个半到两个小时,特别考究,换算成人工,那可是三四个人工时。
婆婆汪彩莲的生物钟走到下午四点三刻,洗净菜擦干手,将衣服收进来。
这件事许霜降老早想自己做,奈何晾衣杆支在公婆的朝南大卧室外面,婆婆到儿子房内可以大而化之,边说话边跑进来了,做儿媳妇的许霜降到公婆房内可做不到这样长驱直入。
汪彩莲和陈松平来后,许霜降不好随便进出公婆的房间晾晒,她把自己和陈池的衣服洗完后,在自己的小房间内撑开了简易晾衣架通风阴干,很快被汪彩莲发现了。
“衣服要太阳紫外线照过才称心。”汪彩莲一股脑儿端走湿衣服,此后晾收衣服都被她包了去。
许霜降其实是很尴尬的,她和陈池的小衣服相当于都给婆婆经手过目了,汪彩莲却是态度殷勤而自然,陈池更是没这方面的小心眼,一叠连声在许霜降面前感念妈妈的好:“我妈就是什么都想帮我们做掉,你也多帮爸妈做点事,别让他们老人家太累。”
许霜降没说什么,她要是给陈池说,她不好太过勤快地出入公婆房间晒衣服,估计陈池是没法理解的吧。先天站位不同,没办法的事。
汪彩莲将儿子儿媳的衣服叠成一摞,捧着进许霜降房间,许霜降正坐在窗前做课件,见怪不怪地扭头朝汪彩莲打招呼:“妈。”
汪彩莲熟络地走到床边,问道:“霜霜,我给你收到柜子里?”
“妈,我自己来。”
“哦,好,那我放着了。”汪彩莲就将衣服放到床单上,细致地将陈池和许霜降的衣服摆成两摞,顺手再拉拉床单角,扯平整。
许霜降等婆婆出去,扭回头继续工作,不一会儿,汪彩莲拿着一柄软毛扫床刷子再进来:“我给你刷刷床。”
许霜降再扭转头,眼望着婆婆绕着床刷刷刷,不知说啥好。
起头她会惶恐地推辞:“妈,不用,不用。”有时她还会不好意思地解释:“妈,我拍过床了,挺干净的。”
“拍多费事,妈给你刷,轻巧几下就好了。”
所以现在她默默地听凭婆婆刷。
等汪彩莲拿着刷子出去,许霜降瞧了一眼房门,牵起嘴角抽抽,她习惯了习惯了。
下午五点三刻,陈池快回家前半小时,公公开始爆炒煎炸。
过了六点,婆婆会在门口和卧室的窗边两处转悠,一会儿翻翻大门上的猫眼,朝外头走廊张望,一会儿趴到窗台,朝底下街道瞅瞅。
许霜降发现婆婆练出了火眼金睛。不管外头天色多暗,下班的行人有多少,哪怕天上飘着小雨陈池撑着伞,汪彩莲总能一说一个准:“哎呀,池儿回来啦。”
过不了多久,汪彩莲会实时播报:“哎呀,池儿进小区了。哎呀,就在楼脚下了。”然后,许霜降听到婆婆的脚步声从隔壁踢踢踏踏穿过客厅,来到大门边候着。
这会子,许霜降听到门边无动静,她弯唇一笑,猜也猜得出,婆婆掂着脚看猫眼呢。
她安坐不动,手指噼里啪啦继续敲键盘。
门锁响动,然后是婆婆冲着门外过道喊:“池儿,你回来啦。”
“妈。”
“这又买回来什么呀?”
许霜降耳朵一竖,仔细听着。陈池下班,隔三差五会拎点绿豆糕芝麻团核桃片什么的,那些小零嘴虽然是给家里婆媳俩的,但许霜降已经不如初回国那么嘴馋了,她兴趣不大,难得有一回,和婆婆各分了半盒子莲蓉饼,一般她总叫婆婆自个儿收起来吃。
“面包和蛋糕。”陈池答道。
好吧,许霜降接着编辑她的课件,这两样都不是她喜欢的。
“霜霜。”陈池走进屋。
“回来啦。”许霜降扭过头去招呼道。
“嗯。”
汪彩莲自然跟了进来,所以许霜降仍然安坐不动,听母子俩聊:“池儿,累了吧?买这么多干什么?你昨天买的那盒点心还没开始动呢。”
“妈,你怎么老不吃?有保质期的。”陈池边脱西装边笑道,“这袋面包我们明天带在路上吃。”
“我已经买了几个梨子,家里还有几个番茄,明天我早上再煮几个鸡蛋,都带去。”汪彩莲高兴道。
许霜降听了,心里也痒痒的。这多像春游啊,可惜她去不了。自从家里买了车后,陈池几乎每个星期都带父母出去玩,提一个塑料筐,装满好吃的,还带着野餐桌布。他们三月看桃花,四月赏杏
花,五月姹紫嫣红看遍,可去了不少地方。许霜降周末才是最赚钱的时候,时间上不赶趟儿,只有眼巴巴瞧着,暗暗妒忌在心底。
“你这西装不能搭椅背上,妈那间屋有立式衣架,我给你挂过去。”
“好。”
许霜降再眼睁睁瞧着婆婆把陈池的外套拿走。
陈池走过来,俯下身搭到她肩膀上:“在忙什么?”
“暑假……”
“池儿,”汪彩莲放好衣服又转出来,在小两口门口探头道,“今天霜霜的妈妈来了,带了三条鳗鲡,你爸在烧呢。”
陈池的手指还没捞上许霜降的发梢,就收了回去,直起身道:“是吗?妈来过了?”
“嗯。”许霜降点了一下头。
“我去厨房看看。”陈池转身向屋外走,好奇道,“我小时候我只抓过泥鳅黄鳝,鳗鲡很少见。”
“你还说,有一次你揪了一把草回来,我叫你松手,掉下来一条泥鳅,在地上蹦着打尾巴,可把我吓死了。”
母子俩的声音朝厨房而去,只听陈池嬉皮笑脸恭维道:“妈,你记性这么好,这么久的事情你怎么老不忘?我都挨过我爸打了。”
“记打就对了。老头子,你说说,池儿小时候,是不是就数他最淘?”
许霜降听着厨房的欢声笑语,冲电脑悠悠地吐了一口气,盯着文档道:“暑假要开新课程。”
这才算把那句被婆婆打断的话独个儿说完整了。
许霜降偶尔会神游,考虑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比如此时,在厨房里陈家三口人热热闹闹煮饭聊天,而她限于空间又不太能挤进去,囿于性情也不太想掺和进去,她就对着电脑思索一个比较深邃的命题。
如果,如果有一天,她生了一个儿子,她殚精竭虑含辛茹苦陪他长大,顾他吃喝、顾他玩乐、顾他学习,儿子一忽忽娶妻了,她这个当妈的,是只管跟着老伴陈池,撒手不管儿子好呢,还是仍旧巴巴地凑上去儿子长儿子短?
许霜降朝电脑又吐了一口气,可怜的电脑屏幕中央生出了一圈水汽。
无解,无解。
公公陈松平头一回做鳗鲡,做失败了。煮得太久太猛,肉都溶了,品相不好看,而且还有股子腥味。
许霜降还好,陈家三口人吃了几筷就都吃不惯。饭后收碗,汪彩莲指着半盘子鳗鲡说道:“要不,就不要了吧。”
“妈,先放着吧,我来收。”许霜降舍不得,这是她妈从菜场好容易淘摸来的野生鳗鲡,费了老大劲儿送过来,这就扔到垃圾桶多可惜。她把其他碗筷集中到水槽里,自己站在灶台前夹起筷子吃。
陈池进来给父亲倒水,瞅见许霜降这样儿,取笑道:“小老鼠还没吃饱?”
许霜降捡了一段稍微成形的鳗鲡块,手心虚托着,递过去:“来,吃一点。”
凉了腥味更大,陈池笑着往后退,蹙起眉心连连摇头:“不吃,不吃。”
许霜降瞅了他一眼,筷子收回来送进自己嘴里。
“你不如再添一碗饭?”陈池倒着水,调侃道。
许霜降起先没应,隔了一两秒才说道:“我忙,没空回答你。”
陈池笑得更有趣,伸手过来揪揪她鼓鼓的脸颊,这才端着水杯走出厨房。
许霜降默不作声地继续吃。
今晚是星期五,明天许霜降有课,陈池带爸妈出去游玩,大家都要早点睡。九点半,大家洗漱完各自进房。当然,许霜降回自己房,陈池在父母房里和老爸上网查路线。
许霜降靠着床头看教科书,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她眼睛涩不想看了,起身去卫生间。经过隔壁大房间,门开着,婆婆坐在床边打毛线。陈池和公公坐在电脑前讨论。
“我说呀,咱们又不是去赶着办事,让池儿明天好好睡饱觉再起来,我们路上玩到哪儿是哪儿,不用计划那么周详。”汪彩莲插话道。
“计划还是要有的。爸,你说对吧?”陈池侃道。
“就是,你妈不懂。”
“哼,就你们俩懂。”汪彩莲笑嗔着父子俩。
许霜降静悄悄地穿过客厅,将卫生间的窗户开了一丝缝通会儿气,去厨房看了一遭,而后静悄悄地回屋,掩上房门。
她跳上床,把灯熄了,闭起眼睛睡觉。
以前,她是给陈池留灯的。
陈池回来时,屋内很安静很漆黑。
他下意识伸手按向墙上的开关,想了想,没开灯,轻手轻脚地锁门,摸黑走向床边。
“霜霜。”陈池的胳膊圈上许霜降,压低着声音在她耳边喊,“霜霜,睡着啦?”
许霜降一丝儿动静都没有,侧向床外,背对着他,睡着没睡着不好说,反正样子是睡香了。
陈池的福利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