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叮铃铃响。
许霜降的手指从键盘上翘起,侧耳倾听,隔了一重房门,确实听到门铃在持续地响。
“陈池又买什么了?”她嘀咕着打开房门。
最近陈池老在网上给他爸爸买书。偏偏他没个计划,今儿和老爸聊到书法,他就去买几册摹本,再买一套宣纸狼毫,让陈松平不上网时就悬臂写写,陶冶陶冶心情,舒散舒散筋骨;明儿他和老爸聊什么古今发明创造,聊得兴起,转头就会买几本发明人物的传记,让陈松平闲时翻翻人家的生平。
陈池觉得他爸妈大老远过来探望他们,每日里给他们买菜做饭着实辛苦,他变着法儿对父母好。他给父亲买了电脑后,听母亲抱怨说,陈松平瘾头大,白天空下来就坐在电脑前瞎捣鼓,老半天不挪地儿。陈池怕父亲上网久了对身体不好,这不,买些书让父亲发展些别的消遣活动。
“不会一下集中买吗?”许霜降扁扁嘴,经过公婆的房间,他们房门关着,老俩口有午间小憩的习惯,这时候正在里面休息,不知道被吵醒了没有。
不想,门开处,不是快递,是她亲妈。
许霜降忙浮起笑脸:“妈,你怎么来了?今天不开店?”
“关几个小时,给你们拿东西过来。”宣春花跨进来朝里一瞧,“咦,陈池爸妈不在?”
话音刚落,大卧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汪彩莲一见宣春花,快步迎过来道:“亲家母来了。”
宣春花提起两层塑料袋:“大姐,我给你们买了鳗鲡,霜霜爸爸说是野生的,叫我赶紧送过来,给你们尝个鲜。”
“鳗鲡?”汪彩莲探头往袋中看,只见最上面压了一只矿泉水瓶,里头的水冻得硬邦邦的。如黄鳝样的长条物已经被杀好洗净,剪成段状,放在瓶下。她平时很少吃这些,不禁叫道:“哎呀呀。亲家干嘛想着我们,你们自己吃呀。”
汪彩莲正说着,扭头见陈松平从房内出来,立即道:“松平,你看看,亲家给我们送鳗鲡。”
“大哥在家啊。”宣春花笑着寒暄。
“霜霜妈妈,你一路提过来,累到了吧,快坐快坐。”陈松平赶紧道,“霜霜,快给你妈妈泡杯热茶。”
“不用,霜霜,拿个盆接一接。”宣春花道。
“亲家母,这个瓶是干什么用的?”
“今天太阳好,我怕鳗鲡窝在塑料袋里不新鲜了,拿个冰瓶降降温。”
“哎呀,亲家母,你想得这么周到。”汪彩莲唏嘘道,“我常跟我家池儿说,你找到这样的丈人家,真是撞了大运了。你瞧瞧,你们对孩子们真是贴心贴肺好。”
宣春花眉开眼笑:“我们也没做什么。”
许霜降搬个小矮凳,在一旁听婆婆和妈妈聊天,她总有一种感觉,别看她亲妈噼里啪啦也算能说,但及不过她亲婆婆娓娓道来的感召力。这俩妈在语言艺术上,婆婆绝对更让人心花怒放如沐春风。当然,俩妈都比她强多了,她都插不上话,只能听她们互相恭维。
宣春花记挂着回去再看看店,坐了十来分钟就告辞。许霜降将妈妈送下楼,埋怨道:“妈,你何必跑一趟呢,陈池爸妈都不太吃鳗鲡的。”
“就是他们难得吃,送过来才好嘛。”宣春花瞪女儿一眼,“再说,你不是很喜欢吃?”
许霜降俏皮地吐吐舌头。
宣春花这时候和女儿单独相处,关切地问道:“和陈池父母住在一起,习惯吗?”
“习惯。”许霜降笑道。
“他们对你好吗?”宣春花问得直白。
“好。”许霜降挽着妈妈的手,跟小时候向妈妈汇报幼儿园情况一样,伴在宣春花脚边絮絮道,“我公公每天晚上都要提前计划第二天的菜谱,拟好了,还要来问,我每天都回答一遍,其实我什么都可以的。”
“那是他们对你好。”宣春花高兴道。
是的,公婆是好公婆。陈松平做事认真,既然掌管了儿子家的厨房,他就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比在自己家里还要讲究几分。每一顿饭都要营养
搭配好,还不能很快重样,因此他非常注重列菜谱,每晚都要花十几二十分钟斟酌。许霜降瞧在眼里,委实不安心,经常说随便,后来陈池就跟她讲:“你就点几样,爸爸反而高兴。”
还真是,有一回,陈池代她说:“爸,霜霜有点上火,你买点绿叶子菜吧。”第二天,陈松平就和汪彩莲去菜场买回来茼蒿和青菜。许霜降要是哪天点了宫保鸡丁,第二天桌上准有宫保鸡丁。
今天她妈妈带来的鳗鲡,对公公的厨艺是个考验。许霜降寻思,这道突然的加菜,肯定会比较为难公公,他们平时对这种古里古怪的水产品吃得少,这会子她公公应该已经去查鳗鲡的种种做法。
不仅公公愿意为他们费神费力,婆婆的羊毛衫不也是爱心体现?许霜降前些时候都已经穿上身了,还挺好看的。汪彩莲来的时候还带了阿胶,大冬天里,她打着毛线,炖着阿胶,每天下午三四点就端了一小碗,走进许霜降的房间,笑盈盈地让她吃。
“咱们女人家要多补补。”
许霜降心里可感动了。
正因为如此,虽然她时不时有种小领地被侵占的感觉,但是她不说,而且,她暗地里还愧疚,公婆来,她欢欢喜喜倒履相迎后,咋还能不由自主纠结一些小细节呢?
许霜降这段和公婆同居的日子,可说是一边感动一边纠结。
她的婆婆经常到她房里来。
家里总共两个房间,如果出入都关着自己的房门,那多不像一回事,所以许霜降只在晚上睡觉才会关门,平时房门大开着。
陈池下班后,婆婆第一时间在门口接过他的公文包,然后给他拍拍外套,一路关怀着跟进他们的卧室,她自个儿熟门熟路就把包放在固定的地方,第二个动作必然是接过陈池脱下的外套,一边给他放好一边说:“饿了吧?路上挤吗?”
许霜降在旁边看着,只有闲着。
陈池通常很快就出去,和他父母在厨房里聊天。他若是留在房中和她说几句,不一会儿汪彩莲就会兴冲冲直通通地出现在房门口:“池儿,霜霜,准备吃晚饭啦。”
要不然就是:“池儿,今天菜多,和你爸咪口小酒?”
再不然是:“池儿,妈给你倒水了,喝一口暖一暖。”
“好咧。”陈池必然这么回答,然后就出去了。
饭后更不用说,许霜降开始洗碗,陈池陪着父母在客厅说话。婆婆总有很多的话。以前这时段该是许霜降向陈池汇报一天活动,现在她在厨房中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婆婆说,今儿去菜场看到什么新鲜事啦,今儿下午老夫妻俩兜到哪条路啦,今儿快递上门啦,今儿池儿你在公司顺不顺啦。
许霜降洗好碗,也到厅中坐着,一家人一起看看电视,拉拉家常。以前公婆没来之前,饭后休息时,许霜降和陈池在厅中沙发上通常都腻歪着,许霜降懒洋洋没形没状地枕着陈池的腿,陈池则削了苹果剥了香蕉哄着骗着她吃。公婆一来,饭后陈池坐在父母堆里,和他爸聊天,给他妈敲肩膀,削完苹果先给妈,许霜降不爱吃苹果,摇头说不要,他就给她一小块,转头他和他爸分了吃,不再会像以前劝着凶着也要强迫她多吃。
许霜降有时解下围裙袖套,走出厨房,看见婆婆坐在沙发上,脚抬起搁在那个蜡黄色的小矮凳上,她买来的靠枕被陈池拿来垫在婆婆小腿肚下,真真儿一副幸福的地主家老太太模样,而陈池给他妈妈拍腿,说是他妈妈有点静脉曲张的早期症状,容易脚沉,给他妈妈活血活血。这阵仗摆开架势大,许霜降就端了另一只蜡黄小矮凳,找一个不被挡着视线的角落看电视。
她就像四口之家里后进的那第四号,资历浅,安静缩着。
老太太能说会道啊,经过一轮饭桌上拉家常,再经过一轮饭后边看电视边拉家常,主要的话题,甭管家里的、邻里的、新闻里的,全被她嘚吧嘚吧给陈池说光了,所以待许霜降和陈池回房,总算有了单独交流的时间后,她也基本上没兴致再向陈池盘点自己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何况,一般都是她先回房,陈池通常会到父母房中去,还要陪父亲聊聊电脑什么的,他的父子教学活动每天都抽空进行一点儿。
现在许霜降和陈池天天见着,好像说到话的时间却挺少。
这天,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