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子,这边请。”一名守卫开了牢门,态度恭敬,“公子要见您。”
谢孤白正与朱门殇相谈甚欢,听了这话,起身道:“朱大夫,我先走一步,我们晚些见。”
朱门殇笑道:“最好是外头见,别又是里头见。”
这三日除了诸葛然来过一次之外,两人既未受刑也未遇盘问,连抓他们来的雅爷也不曾来过。两人闲着无聊,索性天南地北聊了起来。都是云游之人,朱门殇年纪大,打小浪荡江湖,说起地方习俗各地掌故比谢孤白更要熟稔些,但若说到山川地理门派管理,谢孤白又比他熟。只是问起几时能出去,谢孤白又讳莫如深,只说放心,朱门殇见他如此有把握,只能姑妄听之,此时听到沈玉倾要见他,当下多信了几分。
侍卫领着谢孤白出了牢房,一辆金顶马车已停在外头。谢孤白上了车,没多久,马车在一处书斋前停下,那是长生殿的君子阁,是沈玉倾的居所。侍卫领着谢孤白下了车,谢孤白见门前站着四名守卫,门户紧掩。领他过来的守卫上前敲门,低声道:“谢公子到了。”
门里传来沈玉倾的声音:“让谢先生进来,你们都退下。看好左右,有人前来,即刻来报。”
房门打开,沈玉倾站在门中作揖,道:“谢先生请进。”
谢孤白微微一笑,作了一揖,进了书房。
君子阁的摆设简单雅致,却仍见九大家的气派,墙上挂着不少名家字画,又有三排书柜,想来主人是个好读之人,书柜后方的墙上挂着琴盒。
茶几上放着四碟小点心,两个酒壶,两个杯子。
“茶还是酒?”沈玉倾问。
“茶吧,酒让我带回牢里给朱大夫。”谢孤白道。
“先生还想着回牢里?”沈玉倾将酒壶挪到书桌上,另取了茶壶煮水,口中道,“谢先生请坐。”
谢孤白行了一礼,入座,沈玉倾这才坐下。
“眼前之危,沈公子可解了?”谢孤白问道。
“幸赖小八机智,想了个办法,瞒过了诸葛副掌。”沈玉倾道,“先生的书僮这般聪明,真让沈某羡慕。”
“这小子,有时聪明过头了。沈公子别夸他,免得他得意。”谢孤白笑道。
“先生来青城应该不是巧合。”沈玉倾问,“福居馆一会,是先生有心安排?”
谢孤白道:“在下确实是来见沈公子的,却不意是用这种方式碰面。虽有曲折,倒也省了些麻烦。”
“先生是特地来找在下的?”沈玉倾问道。说意外,却也不意外,这对主仆处处透露可疑之处,却又不遮掩疑点,分明是要引自己好奇。只是个中缘由沈玉倾一时却想不清。
但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能隐忍与等待的人,既然这对主仆不主动提起,他也不忙于追究。毕竟点苍的威胁放在那,还是先解决再说。
“我们在广西听说点苍的车队要往青城来,就知道青城有事,所以提早前来,走旧驰道是想避开点苍车队。”
“若没在福居馆遇见在下,谢公子要如何登门拜访?”
“不知道,总有机会,或许会闹点事,让公子注意到我们。”谢孤白道,“若是没有刺杀事件,靠几个使者想来也动摇不了青城的立场,诸葛副掌来青城之前总还有时间。没想副掌借着雅爷的势设了这么个局,才几天时间就逼到青城来了。”
“谢先生找沈某何事?”沈玉倾不禁好奇,“难倒是想求一个职事?以先生之才,何必屈就青城,难道铁剑银卫不缺智囊?”
沈玉倾替谢孤白倒了杯茶,以他青城世子之尊,这举动可称礼遇。谢孤白谢过茶,道:“我想问沈公子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沈玉倾问。
“天下将乱,乱起青城。敢问沈公子,是否愿意做那拨乱反正之人?”
乱起青城,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沈玉倾心中踌躇,问道:“先生自称是鬼谷门人,可在下为何从未听过鬼谷门?”
谢孤白笑道:“天下之大,门派之多,总有九大家管不着的地方。”
“这天下,九大家管不着的也只有塞外蛮族了。”沈玉倾道。他对这对主仆有多欣赏就有多好奇,多疑虑。
“昆仑共议前,这世上的门派可比现在多得多了,何况是一个存心隐姓埋名的门派。”谢孤白道,“公子问了许多问题,谢某的问题却还没回答呢。”
沈玉倾道:“先生说拨乱反正,是与点苍想当盟主一事有关?”
“一任盟主不过十年,诸葛掌门正当壮年,等衡山李掌门卸任后,照轮便是点苍。他想当盟主,难道等不了这十年?”谢孤白问道,“公子想通理由了吗?”
“还请先生赐教。”沈玉倾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但他性格稳重,不妄自开口,只是想听谢孤白亲口说出,与自己心中所想印证。
“点苍非得取得这任盟主不可。”谢孤白道,“他要的不是照默契选上的盟主之位,反之,他非要一个默契之外的盟主不可。”
“是为了打破昆仑共议这九十年来的默契?”沈玉倾道。
谢孤白点了点头,接着道:“默契之外的盟主,就表示此后盟主之位再也不必照着暗规轮流,每一任都得是票选出来的,这就给他开了一个口子。”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等沈玉倾理解,接着才道,“点苍可以永远都是盟主。”
“规矩是一任十年,不得续任。”沈玉倾道,“这是昆仑共议的规矩。”
“那时谁是盟主?谁又能改这规矩?”谢孤白道,“他能当上盟主,就表示他最少得到五票支持。那,他要改这个规矩,谁又能阻止?”
“总有人会阻止。”沈玉倾道,“武当、衡山、丐帮、少林、崆峒,这五大家不会接受。”
“这几年,少林因正俗之争渐次衰颓。武当的景况公子是知道的,只怕早失了与点苍叫板的能力。铁剑银卫不出甘肃,崆峒即便有异议,也难有作为。至于丐帮,两年前丐帮与点苍联姻的事,相信沈公子早已知悉了。”
沈玉倾沉默良久。谢孤白的分析十分在理,武当一连几任掌门沉迷修仙,政事荒驰,现今能与点苍叫板的门派只余下崆峒、衡山和丐帮,丐帮为姻亲,诸葛兄弟年轻时与母亲一同游历江湖,在甘肃结识了现今的崆峒掌门齐家兄弟,照母亲所说,两家私交甚笃。
如此,点苍的敌人就只剩下衡山了,最多还有少林。
“第一步是打破暗规。靠着五票以上的支持,靠着盟主权力削弱少林与衡山的影响力,这是第二步。等时机成熟了,就走第三步,更改规矩让点苍连任,此后点苍就是永远的盟主。”
沈玉倾吃了一惊,但也不算太吃惊。这与他所想差距不大,点苍抢这个盟主本就不可能只为一任。他说道:“若成了,这将是堪比春秋五霸的功业。”
谢孤白道:“第四步……”
还有第四步?这就出乎沈玉倾的意料了,他不禁问道:“第四步是什么?”
“等点苍一点一点靠着盟主的力量削弱少林和衡山,他还会甘心只当一个盟主?”谢孤白道,“他会慢慢吞下其他们派。”
“妄兴战端,九大家不会坐视。”沈玉倾道,“真到了那时候,任谁也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六国联合,足以抗秦,然秦仍灭六国。”
沈玉倾默然,过了会,问道:“李掌门见不及此吗?其他掌门没想到吗?”
“或许有人想到,或许没有,又或者几十年后的事情,谁能预料?诸葛然也不能预料。”谢孤白道,“或许九大家当中也有人希望打破这规矩。这是诸葛然的筹划,但筹划不一定能成功。春秋五霸轮替,谁知道二十年后又是何者称雄?”
但可预知,天下将因此而乱。沈玉倾知道这道理。只要点苍打破这个规矩,一旦开了头,十年、二十年,和平的日子终究会到头,随之就是天下大乱。
“三票。”谢孤白伸出三根手指,“汾阳夜袭后,华山就与点苍交好,甚至可说唯点苍马首是瞻,加上姻亲丐帮,点苍目前有三票,还差两票才能选上盟主。”
“假若今日青城被迫投靠点苍,青城和点苍就包围了唐门。铁剑银卫不出甘肃,唐门无援,也会被迫投靠点苍。”
“这就是先生之所以说‘天下大乱,乱起青城’的原因。”沈玉倾道,“只要青城今天支持点苍,就会种下未来天下大乱的种子。”
“往更深一层想,一旦唐门青城都支持点苍,崆峒便被青城、唐门、华山三派包围,就算不提齐二爷与诸葛掌门的交情,单是断了周围商道也足够把崆峒逼向绝路,届时必然连崆峒也得支持点苍。”谢孤白道,“整个西半边统一了,加上丐帮在东南一方互为犄角,衡山、少林、武当全然不足为惧。”
“如果把这番话告诉李掌门呢?”沈玉倾问道,“由衡山出面阻止?”
“李掌门如果开始拉拢阵营,那就默认了此后的昆仑共议不再是暗规照轮,而是允许各自结党,点苍非常乐意看到这结果。或许可以在这一届上拖个十年,但最终结果不变,仍旧是各选阵营,相互僵持。”
“现在还有谁能阻止这件事?”谢孤白问,“沈公子,您怎么想?”
水烧开了,发出了“呜呜”的鸣叫声,沈玉倾倒茶洗杯,一不留神让滚水烫了手指,忙缩了回来。
“公子小心。”谢孤白伸手接过水壶。
“我没事。”沈玉倾看着被烫伤的指尖,若有所思。他总算明白了这对主仆亲近自己的的打算。
“齐三爷仁侠仗义,彭小丐雄据江西,觉空首座是李掌门故交,冷面夫人手腕高明……”沈玉倾道,“我只是青城世子。”
谢孤白不由得赞叹眼前这人,除了仁心侠胆外,还有这份定力。自己在他面前说这等大事,他依然能面不改色。
“他是能做大事的人。”谢孤白心想,“而且聪明,只要稍加提点,他立刻就能明白。”
“如果阻止点苍,势必开罪点苍,这是陷青城于危地。”沈玉倾道,“我不能这么做。”
“沈公子不但要愿意做,还要能做到。”谢孤白道,“这不只是为了青城,也是为了天下,为了有个清明世道。”
沈玉倾没再继续话题,他起身装了一壶水,重新煮茶,仪态典雅,全然看不出心中疑虑。谢孤白知道他需要时间思考,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介入这等大事,尤其以他青城世子的身份,可说是富贵荣华已极,就算点苍的筹谋成真,他最少也有二十年太平日子可过。
一个聪明英俊,荣华富贵,占尽天下便宜的人很难胸有大志,毕竟,他还能追求什么呢?
但这种人若有追求,追求的必然不是简单的东西。
到了戌时,谢孤白乘着马车重回牢中,不忘替朱门殇捎带两瓶上好的剑南春,还有两盘小菜。朱门殇见他去而复返,不停套话,谢孤白只是劝他喝酒,说没事了,要朱门殇多等几天。朱门殇只得喝酒睡闷觉不提。
※ ※ ※
辰时,沈玉倾坐在君子阁外的一棵树下,望着君子阁那块牌匾,良久不语。沈未辰昨日戏耍了一回诸葛然,来向哥哥讨赏,见沈玉倾发呆,从后走上,轻轻喊了一声:“哥?”
沈玉倾见是小妹来了,笑道:“来找哥哥领赏了?”
沈未辰在沈玉倾身边坐下,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玉倾道:“我想爷爷。”
“怎么好端端的想起爷爷?”沈未辰问。沈怀忧生前对这俩兄妹最是疼爱,每有闲暇就抓这对孙儿来陪。沈未辰八岁习武,展现出过人天分,雅夫人素来不喜女儿习武,还是沈怀忧不忍埋没孙女天分,下令雅爷亲自教习。此时听沈玉倾说起爷爷,沈未辰不免感伤。
“我记得这君子阁是我十岁时盖好的,那之前我跟爹娘一起住在轩辕阁。”沈玉倾道,“爷爷知道我年纪到了,得搬出来住,特地找匠人日夜监工建造。有一回,他抱着我,就坐在这树下,看着工人盖房子,问我,玉儿,这以后就是你的住所,你要取什么名字?”
“我记得,哥你说:‘谦谦君子,卑以自牧。愿能以君子自持,以小人为戒,就取名君子阁。’”沈未辰微笑道,“爷爷听了这话,开心了好几天呢。”
“这只是后半段,前半段还有个故事呢。”沈玉倾笑道,“你没听过吧?”
沈未辰摇头道:“这我真不知道,哥哥快说。”
“爷爷就记得我们的好,只说后半,前半训我的事就给忘了。”沈玉倾道,“我却一直记得。”
“到底是什么事?”沈未辰问。
“那天工人正在架梁,我见又高又粗的梁柱立起,周围又有许多建造用的木料,于是问爷爷:‘爷爷,为什么有的木头当梁柱,有的当门,有的当墙,有的拿来烧,有的拿来当斧柄?’”
“爷爷说,那是材质不同,只有又高又粗又壮的木头才能当得了梁柱。我就说,我懂了,这就是因利而取害,以无用为大用的道理。因为这些木头又大又坚固,才会被拿来当柱子,这不是明哲保身的道理。”
“没想爷爷却板起了脸孔,他说:‘玉儿,你在胡说什么?’我说:‘这是书上说的。’爷爷就说:‘书上的道理只有一半对,另一半你要自己想。我们青城虽然是道家出身,但也要有儒家入世的理想。你瞧,窗户墙壁也是木头,桌椅茶几也是木头,斧柄剑把都是木头,这是各安其位,各适其职。最差的木头就拿去烧,这种木头容易找,多得很,可能当顶梁柱的木头少之又少。这地上所有木头堆起来,比这根梁木大上好几倍,可全加起来也没有一根梁木贵。要是每根梁木都想着‘材大难用’,大家都长得又歪又软,房子怎么盖,谁来支撑这厅堂?那些木头最终只能拿去厨房。’”
“是什么料就该干什么事,是顶梁柱就得当顶梁柱,当了顶梁柱就得能撑起这间房,爷爷这样说。”
“那时掌门已经当上世子,哥你就是下任世子,青城未来的掌门,爷爷这样说,那是对你的期许。”沈未辰道,“爷爷也常对我说,我学武好玩,但不能荒废功课,别的也要学,要知道怎么帮丈夫打理一家,尤其不能恃宠而骄。”她没提到,爷爷还夸她长得好,将来一定能嫁进大门派,只要与夫家关系好,对青城帮助匪浅。
“教训完我,爷爷才问起我要帮这屋子取什么名。我听了爷爷的话,才说了后来那些话,取名君子阁。”沈玉倾道。
“哥倒是学以致用。”沈未辰微笑。
“小妹,你觉得,哥撑得起来吗?”沈玉倾望着君子阁,抿了抿嘴唇,俊雅的脸上露出刚毅之色。
※ ※ ※
辰时末,沈庸辞派人传沈玉倾问安。沈玉倾知道父亲要问昨晚夜宴上的事,收拾了心情,搭了软轿来到了轩辕阁。这里是掌门居所,他十岁之前都住在这,他见周围没有侍从,知道是父亲故意遣退,伸手敲门,道:“爹,孩儿来了。”
轩辕阁是私居,到了这里便无须以“掌门”相称。
只听沈庸辞道:“进来吧。”
沈玉倾推开门,楚夫人问道:“吃过饭了?”
沈玉倾回道:“吃过了。”
楚夫人道:“辛苦你了。我听你爹说了,这事……雅爷做的吧?”
沈玉倾道:“没有证据。”
楚夫人道:“你也跟我打官腔。若不是雅爷,他那里戒备森严,谁能偷他的乌金玄铁?使这一招不过是怨你分权。他既无儿子,又能掌多久的权?这次被诸葛然钻了空子,险些惹下大祸。”她想了想,又道,“这也好,你这番帮他,之后他再跟你争权,面子上也过不去。”
沈庸辞道:“我会劝他。终究是该给玉儿磨练,不然他日怎么接这掌门。”又转头问沈玉倾道,“昨夜是怎么回事?你说说,四支乌金玄铁怎么变成五支的?”
楚夫人也问道:“你是怎么变的戏法,让小诸葛出丑的?”
沈玉倾道:“孩儿变的戏法诸葛副掌已经识破了。”
沈庸辞道:“你真把乌金玄铁截成四段,换了小小的凤凰?”
“不是四段,是六段。头中尾各一段,中间用精钢铸黏,重量是算过的,与原本的凤凰一般无二。”
“六段?”沈庸辞问,“乌金玄铁难以镕铸,你离开不过一个多时辰,怎么办到的?”
“孩儿两天前就已在准备了。”沈玉倾道,“我把小妹的凤凰拆了,取出里头的乌金玄铁,截成六截,做成新的一对。”
“两天前你便知会有这事?”沈庸辞更是讶异,又问,“乌金玄铁长十寸,你截成六截,每截不过寸许长,若是断折处错了,便要露出破绽,又怎办?”
沈玉倾摇摇头,道:“不会错的。”说着从怀中取出另一支没折的凤凰,递给父亲道,“爹你试试。”
楚夫人见到凤凰,想起晚宴时诸葛然的窘态,忍不住又笑了出来,道:“你把这支也给折了,小小又要哭一次。”
沈玉倾笑道:“我答应帮小妹重做一对,这里头的玄铁我还得取出来才行。”
沈庸辞双手握住两端,他存心测试,运力时左重右轻,想要偏折一边,不料一拗,又是从中间断折,露出一小截乌金玄铁。
他讶异道:“怎会如此?”再细细观察,见那峨眉刺内部已被锯出两条小小的裂缝。
“你在里头动了手脚?”沈庸辞问道。
“孩儿在里头锯了两条细缝。玄铁比精钢坚硬,先弯曲的必然是精钢,只要一用力就会从隙缝处断折。”沈玉倾道,“无论怎样都只会露出这一截。”
“他若细看,定然发现。”沈庸辞又道。
“他没法细看。”沈玉倾笑道,“小妹这样哭跑,他好意思追?他要真追了,大伯还不出手教训他?”
“他若当下没有发难,事后再索讨这对凤凰检查,那又……”沈庸辞忽地明白了,“你在晚宴上掉筷子引他注意,又露出心虚的模样,就是故意引他起疑,让他在晚宴上折断凤凰。弄得如此尴尬,就没法细究了,你连这都算计到了?”
楚夫人听得目瞪口呆,赞道:“玉儿,你比你爹还聪明百倍呢。”沈庸辞笑道:“胡说,还不是我生的。”
沈玉倾忙道:“这不是我想的,是有人相助。”
这话一出,沈庸辞与楚夫人都感讶异,齐声问道:“谁?”
沈玉倾道:“便是被关在牢中的谢孤白谢公子献的策。”
沈庸辞皱起眉头,道:“牢里的谢孤白?”
沈玉倾点头道:“就是他。”之后把客栈中遇到谢孤白,与之结交,之后抓到夜榜奸细,又将人放走,谢孤白让小八代传谋略解了这个困局的事说了。当中唯独没提到李景风,这也是小八转述谢孤白的嘱咐,既与李景风无关,也免节外生枝。
“他说他是鬼谷传人,天下大乱,会从青城起,他是来阻止天下大乱的?”沈庸辞沉吟道,“鬼谷门,从没听说过这门派,若说是纵横家鬼谷一脉,似乎也无记载。”
沈玉倾道:“孩儿想延请他当谋士。”
沈庸辞讶异道:“你想请他当谋士?他肯吗?”
沈玉倾道:“孩儿觉得他会愿意。”
楚夫人道:“有这样的人辅佐玉儿定是好的,如果不能收为己用,让这样的人跑去其他家,未免可惜。”
沈庸辞道:“这人运筹帷幄,洞烛机先,这等精明,你……”他拍拍沈玉倾的肩膀,道,“聪明仁善,也得有防人之心。这次追根究底,是你放走了盲眼琴师,才闹出这事。谢公子或许说得没错,你不放人走,他死在青城,那支乌金玄铁箭从他身上搜出,那便成了铁证。但他这样的人若是有心害你,你又如何是对手?”
沈玉倾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是爹亲的教诲吗?”
沈庸辞道:“这样的人才只怕志比天高。”
沈玉倾问道:“爹是反对吗?”
“我只是提醒你。”沈庸辞道,“这样的人才若为他人所用,的确可惜了。”
楚夫人道:“你还没问过人家是不是愿意帮你呢。”
沈玉倾道:“等明日将他放出,孩儿以上宾之礼相待,诚心延请就是。”
※ ※ ※
沈玉倾刚进大牢就听朱门殇埋怨道:“总算来啦!”
只见朱门殇靠在墙角,谢孤白席地而坐,两人都看着自己。
“死还是活?”朱门殇问道,“那矮子还在青城吗?”
“他说不定还会再来盘问你们,不过没事了,只要你们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他奈何不了你们。”沈玉倾道,“这事弄成悬案是最好的结果。”
谢孤白微微笑道:“我想也是。”
“有件事,我想请两位帮忙。”
“没兴趣。”“什么事?”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又互看了一眼。朱门殇道:“我就是个游方郎中,没卷入这么多是非的打算。这次差点把命送了,再有什么事,别往我身上揽。”
沈玉倾道:“等诸葛副掌离开青城后,我想去一趟唐门,恳请两位随行,也好有个照应。”
“唐门?”谢孤白轻轻挑了下眉毛,“为什么要去唐门?”
“三叔丧偶,听说唐家两位小姐美艳绝伦,我想替青城求聘。”
谢孤白望着沈玉倾,两人眼神接触,顿时心知肚明。谢孤白微笑道:“这想法挺好的。”
朱门殇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道:“就是这模样,好像什么你都猜到了似的。那你猜我去还是不去?”
谢孤白道:“你会去的。”
朱门殇笑道:“你猜错了。”
谢孤白道:“猜本就有对有错,不过这次我倒不是猜的。你一定会去。”
朱门殇嘿嘿笑道:“我还真不会去。”又转头问,“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沈玉倾道:“在下前往唐门前,或在下从唐门回来后。”
朱门殇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意思?”
沈玉倾道:“雅爷还有些话想问你,等他问完了就放你走。不过要是我人不在青城,还得等我回来拿主意。”
“有什么问题,叫他要问快问!”朱门殇道。
“雅爷最近忙得很,可能得过几天,不知道我出门前有没有空。要不你跟我去唐门,我在路上慢慢盘问,问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你要去多久?”朱门殇又问。
“三四五个月,或许半年。我就怕事情多,回来时忘了,要是没人提醒,可能还会忘记几个月,总之一年之内总有消息。”
朱门殇怒道:“这摆明坑我!”
谢孤白道:“这事因你而起,将功补过,不算太坑。要不,坐几个月牢,也算偿还罪孽。”
朱门殇不怒反笑,道:“我懂了,智多星,全被你料中了行吧?”
有脚步声走近,只听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道:“哥,爹他们答应了。”
朱门殇看向那姑娘,不由得眨了眨眼。
※
诸葛然没有再去见朱门殇与谢孤白,他知道,在青城的大牢里头,他什么也问不出来,这两人无论如何都必须是“清白”的。他派人在附近搜索,没找到小八跟李景风,刺杀使者的事也就无论如何赖不到青城头上去,这案子势必成了悬案。他盘桓了几天,就要告辞。
沈庸辞夫妻和沈玉倾三人来送行,沈雅言一家借口沈未辰还在为凤凰的事赌气,避了开去。诸葛然拜别了沈庸辞,让沈玉倾送他到车驾前,这回他坐上了马车。沈玉倾正要退开,诸葛然忽地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长木棍,递给沈玉倾,沈玉倾见木棍上画着两条红线,红线下被锯开了一个小口。
“我赌一百两,你要是用力一拗,这木棍会从红线处折断。”诸葛然拄着拐杖,抬头望天。沈玉倾知道,诸葛然已经识破他的机关,不禁佩服他的机智。
“我想了一整天才明白怎么回事。你那小妹不错,跟你娘一样,才貌双全。别误会,无轻视之意,女人有了美貌之外的东西,都是值得尊敬的。那天她这样一扑一抢,我没料到她身法武功这样高明,回过神时已经给她逃了去。”
“至于你。”他抬起拐杖,指着沈玉倾,就像初见时那样比划着,“我跟你说过,你得低着头说话我才听得清,那是我小觑了沈庸辞的儿子,是我失言,向你赔罪。”说着,他竟真的弯腰赔罪。沈玉倾忙上前扶住道:“副掌不可。”
“今后你说的话,无论多远多小声,我都会听得很仔细,这是我对你的尊敬。”诸葛然在沈玉倾耳边低声说道,沈玉倾一时愕然。
诸葛然直起身子,对着沈玉倾微笑,又对着沈庸辞夫妻挥手示意。珠帘垂下,上百人的车队缓缓驶离了青城。
或许以后他会后悔今天的聪明反倒害了青城,坐在马车上,诸葛然心想。管他呢,鹿死谁手,天下谁属,明天的事,谁知道?
※
数十名船夫正把行李搬上船,沈玉倾站在码头旁,想着两天前诸葛然对他说的话。他显然认为一切都是自己布置的,沈玉倾突然觉得对这名狡狯的前辈有些抱歉。
他该尊敬的对象是船舱里的谢孤白才对。
沈未辰和小八都已上了主船。那是一艘十八丈长的楼船,另有五艘满载着聘礼的运船,要走水路去往唐门。
行李与人员都已就绪,又过了会,几名青城弟子领着两个人来到。小八招手喊道:“公子!”
远远走来的正是噘着嘴的朱门殇与带着微笑的谢孤白。
沈未辰进了舱房,弯下腰,找到一块木板,向上一掀,一条人影从里头钻了出来,不住咳嗽。
沈未辰歉然道:“委屈你了。哥说你待在青城会有危险,点苍跟夜榜的人说不定还在找你,只得用这种方式带你走。”
那人正是李景风。他与小八躲了几天,随后被沈玉倾安排躲进船舱夹层,避开耳目。
李景风忙道:“没关系,没关系。”
沈未辰道:“你哪里有亲戚可以投靠,或是要去哪定居?我们找个地方放你下船。”
李景风犹豫道:“我没亲戚了,你们……要去蜀中?”
沈未辰点点头,李景风道:“那……我也去蜀中吧。”
谢孤白领着小八到了自己舱房,伸个懒腰,坐上床,笑道:“这么好的棉被跟床,好几天没躺着了。”
小八道:“就算住牢里,沈公子也不会亏待你们。”
谢孤白道:“总是不如外面舒服。”
楼船忽地晃了一下,谢孤白回过头来,见小八正站在窗边,窗外的景色渐次倒退,船已出港,向西而去。
“辛苦你了。”小八看着窗外,淡淡道。
“我说……”谢孤白问道,“你觉得沈公子还行吗?谢兄。”
站在窗边的小八只是望着逐渐远去的码头,默默不语。
甲板上,沈玉倾与朱门殇相对而坐。
朱门殇道:“你不是有话问我?问吧。”
沈玉倾道:“仍是老话一句,你为何要帮夜榜?我希望先生能说得详细些。”
“要听故事吗?”朱门殇道,“别你问一次他问一次的,把人叫齐全了,我一次说完。”
沈玉倾笑道:“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