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霆夜这笑来得莫名其妙。
沈玲珑不是很明白,只觉得诡异,很想敲敲这位爷的脑袋:你清醒一点!那是东曙公主!你在欣慰个什么劲啊!
但沈玲珑不敢,她挺怂的,这位爷脑回路跟别人不太一样,自己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千万别轻易招惹。
说完,沈玲珑赶忙站起身来:“公子要是没事,我就先去跟丞相大人回禀了。”
她身上可还揣着个烫手山芋!得赶紧交出去才行!
她这就想跑,刚刚还笑得一脸慈祥的姜霆夜就像是一瞬间学会了变脸术似的垮了脸,他身手敏捷,铁了心要逮她,沈玲珑想在他面跟前跑掉属实也不太容易,是以还没迈出亭子就被姜霆夜拉住了。
他伸手,一副讨债的口气:“东西,给我。”
沈玲珑:???
这位爷,我没欠你什么东西吧?你这追着人要东西,是个什么路数?
“什么?”沈玲珑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护住自己,奈何身上挂着饰品的地方太多,护也护不过来,她脑子里全是之前姜霆夜说的那句‘大不了我娶你’,脑子一抽筋,觉着姜霆夜这些天四处堵她又故左右言其他不知所云大概是拉不下他这张尊贵的脸,现在恼羞成怒,准备强抢她的东西做信物了?!
看他这气势,沈玲珑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没有胜算。
正想着姜霆夜要是上手抢自己怎么往地上那么一躺以翻滚之势抗争,姜霆夜的声音就又响起来了:“你不是带了信出来么?快给我。”
果然是要信物!
沈玲珑牙一咬,准备往地上倒,脑子在身子行动前一秒反应过来。
不对,他说的好像是。。信?
沈玲珑略倾斜的身子就着姜霆夜的胳膊重新站直:“你怎么知道。。”
姜霆夜目光深深望着她,被她这问题逗笑了:“我为什么不知道?”
也对。
沈玲珑快速眨眼垂下眼帘,丞相都放心让她进宫送贺礼,这点小事,姜霆夜怎么会不知道呢?
但。。
“信是要给丞相的。”沈玲珑有自己的坚持,虽然知道挣不脱姜霆夜的手,但还是象征性的甩了甩胳膊,无声的用行动告诉这位爷别拽了!真的疼!
这位爷扯人特别紧,尤其喜欢拽自己,拽得生疼也不晓得撒手,沈玲珑甚至怀疑自己上辈子可能是个拐杖,姜霆夜才那么喜欢拽着她。
沈拐杖甩胳膊,姜霆夜的不爽立刻就摆在了脸上:“你这心里眼里脑瓜里除了我江姐姐,还装了些什么?”
沈玲珑认真想了想:“吃的喝的算不算?”
姜霆夜龇牙:“这信直接给我也是一样的,你给了江姐姐,江姐姐还是得给我看,你麻烦不麻烦!”
女人真是,又笨又烦。
沈玲珑憋口气在心里,被姜霆夜这强盗逻辑气得半响说不出话来,深吸好几口气后,她才正色道:“这如何能一样?!我是替丞相去宫里办事的,敬妃娘娘身边的姑姑交信给我的时候可没提到公子,只说是给丞相的东西,娘娘既有明言,我自该交到丞相的手中才算是办好了此事,若我此刻交给了公子,又如何跟丞相交差?宫中敬妃娘娘若是知道了,我又如何争辩?夜公子!玲珑只是个卑微之人!方才提到的贵人,哪一个我都惹不起,哪一个稍稍动怒,都不是我能承受的,您身份贵重,自然说什么做什么都随心所欲,但我不行,还请公子高抬贵手,让我好生将信件交付给丞相大人,至于之后丞相大人会不会把信件给公子,便不是我能过问的事情了。”
经过之前的事,沈玲珑还曾恍惚短暂的有过姜霆夜是不是真的反省过自己的错觉。
现在看来,要扭转这位公子哥根深蒂固的‘霸道’秉性,太难了。
他眼里一切理所应当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是颈背悬刀的事。
她不奢求他能理解自己的地位和处境,但求他能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姜氏公子,别来招惹她,最好无视她,难道这样也不行么?
这个小庶女又生气了。
不但生气了,还再次对自己大声说话,跟那天泡澡的时候一个口气,好像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只不过当时只能看见她绷得紧紧的背影,今日瞧见她水灵灵的眼睛里蒙上了怒意,感受又不太一样。
她最近好像很容易生气。
之前自己不在意她的时候,她反倒是能狗腿子似的开开心心对他笑,暂且不论那个笑里面带了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但至少是笑的。
姜霆夜的确很难一下子就站在沈玲珑的地位处境去思考,他就是这样长大的,随心所欲,无所畏惧,连鹰眼都能被他调去收保护费,他从来都不知道怕字怎么写,自然不太能懂沈玲珑的害怕从何而来。
但他本意不是要惹沈玲珑生气的。
早之前他就跟她说过了,自己已经认了她这个小跟班,往后她脑袋上就挂着了‘姜霆夜之人’的光环,以后做事说话根本不用这般小心翼翼,他要保一个小跟班的命,难道还保不住么?
但沈玲珑似乎根本没有把他的话记住,或者说,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依旧我行我素的过自己谨小慎微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的学习练字,她在她的人生轨迹上清晰又清醒的踏实往前。
她好像不太需要自己这样的光环。
旁人做梦都想要抱的大树,在沈玲珑看来,不得罪,不谄媚,不依附,保持敬畏。
她好像更倾向于自己的成长和学到的东西是不是多一点,而不是一蹴而就,做那个老虎跟前耀武扬威的狐狸。
姜霆夜嘴唇蠕动,被沈玲珑这样的反应搞得不爽,又有些不甘心,也拔高了音调道:“你怕什么?!小爷不是说了罩着你么?”
沈玲珑差点吐血了。
如果这位爷嘴里说的罩着她,指的是之前带她去收拾沈靳时说的要带她这个小跟班见世面的话,那么沈玲珑着实没办法把这位爷心情极佳的一句玩笑话当真。
跟姜霆夜的交流总是障碍重重,沈玲珑想了想,还是觉得放弃算了:“公子,我能去给丞相回话了么?”
姜霆夜这辈子都没被人用这样无奈又无语的语气敷衍过,这丫头明明对他说的话很有意见,偏要摆出这么一副跟你说不明白干脆放弃的样子来。
心里生气,姜霆夜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他长那么大,向来是旁人追着他说话,他不爱搭理,什么时候被这样对待过,更不可能沈玲珑都摆出这样子了,自己还得凑上去热脸贴冷屁股,当下便把沈玲珑放了,脸色也变得又臭又硬。
得了自由,沈玲珑片刻也不做停留,她提着裙摆,几乎是一路小跑往江莠的书房去,姜霆夜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始终和沈玲珑保持了五步之距。
沈玲珑一回来就被姜霆夜拽走的事义伯已经同江莠说了,正问要不要去寻人的时候,就见沈玲珑已经从外头进来了。
江莠握笔的手一顿,抬眸去看,瞧见一脸不爽跟着进来的姜霆夜。
义伯知趣的没再吭声,把端来的一盘酥饼往江莠手边一放,安静退下了。
沈玲珑平复呼吸,尽量忽略那个一进来就往旁边椅子上大咧咧坐下的人,端正给江莠见了礼,这才轻声开口,把在梅惜宫里瞧见的一些小细节同江莠讲了,又从怀里摸出静月给她的信封,上前交到了江莠手里。
江莠拿着信封看一眼姜霆夜的脸色,又看一眼故作镇定的沈玲珑,大概知道这两人又发生什么事了,江莠笑笑:“你倒是心细。”
被江莠夸奖原本是件高兴事,因为姜霆夜在这里的缘故,沈玲珑笑也笑得很勉强。
江莠没再多说什么,坐下来以后便开始拆信,余光扫见姜霆夜眼珠子都快要沾上来了,这才漫不经心的对沈玲珑道:“玲珑,替我换杯热茶。”
沈玲珑如蒙大赦,端了桌上的茶杯目不斜视就往外跑,姜霆夜方还惦记着江莠手上的信,见沈玲珑又要走,说不上为何心烦意乱,人不受控制的下意识又要去拽她,幸好江莠即使喊住了他:“不看信了?!”
姜霆夜撑起来的身子一顿,眼见着沈玲珑的衣角消失在门边转角,姜霆夜怏怏转回脸,起身到江莠身后站定。
姜婉给的回信内容不多,问过安好,便只说了叫他们都放心不必挂念。
薄薄一张纸只写了两三列,一半的空白都没填满,姜霆夜拿过来想要把这纸都看穿般,半响后气得把纸抖得哗哗响:“就这?!我姐姐如今也不惦记着我了,家书写那么短,不如不写呢!”
姜霆夜撇嘴,一脸不高兴。
江莠往后一靠,稍稍侧转身子看他:“你姐姐如今的身份能给你回封信便知足了吧我的小少爷,说说看,方才你又怎么刁难人家玲珑了?”
姜霆夜一下瞪圆眼,这回倒是一时没说个所以然来,想起沈玲珑生气反驳他时候那双眸子,姜霆夜又垂下眼帘,整个人看上去都很不自然,半响后,别扭的姜小爷才搬来根凳子坐到江莠身边,迟疑斟酌许久后,问了一句:“江姐姐,庶出女儿的日子好过么?”
江莠目光柔和的看着他,没直接回答姜霆夜的问题,只反问道:“玲珑是你救回来了,你觉着,玲珑在沈家的日子,好过么?”
那当然是不好过的,窝囊的很,未婚夫被人抢了,自己还险些没了命。
姜霆夜抿紧嘴唇,心里五味陈杂,半响后,又道:“可我说护着她,她为何总不信我呢?整日里又谨慎又紧张,我瞧着都累。”
江莠挑眉,突然伸出手在姜霆夜脸上掐了一把脸颊肉,故作凶态道:“你那般信口一句,谁信你?!庶出有庶出的活法,真当全天下人都和你一般舒心不成?你若是真心想护着玲珑丫头,便好好说话,诚恳一点。”江莠掐的姜霆夜龇牙咧嘴,一撒手姜霆夜便赶紧揉自己的脸蛋,脸上还火辣辣的呢,江莠又手指戳了戳他的心窝,“将心比心,真诚才能换来信任,玲珑若也是你一句话便以鸡毛作令箭之人,你便不会这般在意了。”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姜霆夜从前不是没有过身边的跟班的。
但在身边能一直跟着的,也只有熊革一个。
他很熟悉这些人的秉性,无非是谄媚讨好,又打着他的名义在外面为非作歹。
江莠说得对,若沈玲珑也是那样的人,她不可能留在丞相府,不可能留在江莠身边,自己也就更不可能在意她了。
但将心比心这个东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加上早前姜霆夜好几次谜一样的操作,沈玲珑如今怕他怕得不行,要想敲开这丫头心防,让她相信且明白自己的意思,还得费些功夫。
姜霆夜啧了一声,心里盘算不过来,低声嘀咕:“麻烦。”
江莠瞧着他笑:“麻烦你便别管了,何苦非得要往人家跟前凑?心里惦记着,又怕麻烦了?”
“不是。。”姜霆夜抬手抓了抓头,反驳一句,他不是怕麻烦,他是怕自己越弄越糟,越搅越搅不清,“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不爱听我说话!”
江莠撑着脸看他:“你连自己怎么想的都不明白,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光是蛮横的凑上前去,谁都不爱听你说话。”
姜霆夜噎住,被江莠教训得没了脾气:“我怎么没想明白了?”
江莠嗔他个白眼,望见一旁义伯放在桌上的糕点,端过来放到姜霆夜面前:“尝尝。”
姜霆夜歪了歪脑袋,不懂江莠的用意,但还是乖乖拿起来咬了一口,入口即化:“甜的。”
“玲珑丫头笑起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挺甜的?”江莠也拿一块在手里慢慢吃,瞧着姜霆夜的反应。
他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要反驳,但话没说出口,想来脑海里已经浮现了不少沈玲珑的笑容,觉得是甜的,第一时间没能否认,再要开口又显得欲盖弥彰。
姜霆夜傻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有点不对。
沈玲珑近来对他的态度强硬了不少,他虽然不爽,但却没真的跟她生气,这丫头板着脸的模样讨人嫌,但他想的不是让她爬远点,反倒是想着她以前是对自己笑着的。
依着姜霆夜原本的性子,沈玲珑这样不识好歹,他原本可以让沈玲珑过得很不好,让她不得不来跟自己求饶,毕竟这丫头特别识时务,不会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但他没有。
他满脑子想的,是怎么让这臭丫头明白自己是要罩着她的,她的前半生虽然过得艰苦,但后半生有姜大爷了啊。
脱口而出的娶你,发自心底的袒护。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默认自己的下半生里,存在着沈玲珑这么个人的?
意识到问题不对的姜霆夜,把手里的糕点放下了,他眨巴眼看江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江姐姐,我可能生病了,我现在觉得脸有点烫,心跳很快,脑子里面有个傻子一直在对我笑,我得看看大夫。”
江莠盯着姜霆夜红得快熟透的脸,扑哧笑出声,拿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是,你这的确是病了,害了相思病,请谁都没用。”
姜霆夜猛地一拍脸:“我。。看上那个小庶女了?!”
他情窦初开这么一回,是为着个又笨又傻的沈玲珑?
姜霆夜呆住了。
他其实想过无数次,未来自己喜欢的姑娘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比照姜婉来说,姜霆夜觉得,这世上大概很难再有像他姐姐那么厉害的人了,所以要求稍微放低一点点,倒也勉强能配上他这个丰神骏逸的世家第一公子。
武嘛,得会一点,闲来无事两人切磋,也是一番情趣。
文嘛,不求比得上江姐姐,但也得是喊得上名号来的。
相貌是一等一的漂亮,性情是一等一的和顺。
身家清白,名门望族。
集以上于一身,大概,可能,也许。。会叫自己的心动上那么一动吧。
可现在让他心跳得砰砰直响的人,和他想象中的标准半点沾不上边。
姜霆夜悟了,感情这个东西,确实是没有什么道理的,不管之前想得再多,真遇上了,所有的标准,也就都变成了眼前人的模样。
仔细想来,沈玲珑的模样生得是不错的,不招惹她的时候,也还算温顺,且这丫头生性坚韧又肯吃苦努力,什么文啊武的,倒也不见得能难到她,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
这世上的姑娘,不见得有几个比得上沈玲珑这股子韧劲儿。
江莠见姜霆夜发愣,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霆夜,你要是真喜欢玲珑,便踏踏实实的好生追人家姑娘,你要是不喜欢,只是一时兴起,便不要随意去纠缠别人,明白吗?”
姜霆夜回神,眨了眨眼。
他觉得自己开窍了。
脑子会跟自己撒谎。
但心跳是真的。
他放不下沈玲珑,也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敢认的?
姜霆夜眼里亮晶晶的,瞬间像是落满了光,他笑起来:“江姐姐,我明白自己在别扭什么了,喜欢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