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祁言,殷正山心里一咯噔,拿手肘戳了戳静月。
静月却只是定神看着姜婉,她不可能一辈子在大皇子的死里面走不出来,如今真相大白,大仇得报,更是有了身孕在身,静月知道,姜婉已经有了新的依靠和寄托。
腹中这个孩子,会替之前的大皇子及尚未出世的两个孩子的份儿一起好好活下去。
再无重蹈覆辙的可能。
静月到底还是了解姜婉的,殷正山的这个小动作姜婉瞧得很清楚,她收回手,神情柔和的将手覆上自己的小腹:“郭氏伏法,想来言儿也能安息了,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东曙是盼着这个孩子的,自然也清楚宋玉娇现下这身子骨肯定很难顺利生下这个孩子,消息要尽早放出来,东曙派来的使臣身上,肯定有消除或克制体内病症的药,虽不会是解药,但只要能把那些药拿到手,以你的医术及陆燃这些年的见识,便不难解开了,此事要快,刻不容缓,本宫如今与这个孩子乃共存亡。。”说到这儿,姜婉一顿,随后慎重的思考了片刻后,站起身来,“此事还需同皇上商量,本宫亲自前去说吧。”
殷正山见姜婉起身,赶忙也从地上爬起来给姜婉挪位置:“臣与娘娘同去,娘娘身体个中症状复杂,还需臣细细同皇上回禀。”
姜婉略一颔首,倒是没有拒绝,让静月扶着自己,一行三人便快步朝着宫外去了。
昨夜祁瑛来过,姜婉是知道的。
他心里自责痛苦,姜婉也是知道的。
他们从前彼此都很固执,做错了很多事,走了很多弯路,也。。伤害过彼此太多。
但这份感情始终是羁绊太深,他们是灵魂深处相依偎的伴侣,哪怕肉体死去,灵魂也要回来,紧紧的与彼此再度相拥,也要和彼此。。解开太多的心结和迷雾,最终懂得爱情与婚姻之间的平衡点,各退一步。
而这个孩子,便是他们的救赎。
是他们与过去和解的钥匙。
姜婉愿意亲手把这把钥匙交到祁瑛的手里,这件事情,不全是他的错,也不全是她的错,而今已尽全力弥补,无需再这样折磨伤害自己了。
这些话,也是姜婉想对自己说的。
到金池殿外的时候,恰不是长忠当值的日子,跟着长忠时间最久的小太监是晓得长忠成日里为着皇上的事往梅惜宫跑的,是以姜婉一来,赶忙就差人去告诉长忠总管了。
姜婉让殷正山和静月都先在外面候着,随后自己孤身一人,朝着殿内走去。
祁瑛难得没看奏折,昨夜从姜婉那里回来以后,他一直都没有什么睡意,他让长忠把当年为了让姜婉不要沉溺悲伤而骗她已经扔掉烧掉的祁言的小衣裳都拿了出来。
缩小版的皇子小褂跟他穿着的款式有些相似,好几处纹路都是当初他亲自开口让司针局照着自己衣摆的纹路绣上去的。
他对这个孩子。。也怀揣着殷切的期盼,也想过等他长大了,会更像自己多一点还是更像姜婉多一点,甚至夜深时都会梦到,他和姜婉的孩儿会是何等的英姿,在文韬武略上,该当胜过自己多少。
对这个孩子注入了多少的希望,孩子死的时候,祁瑛就有多绝望。
他心疼姜婉,无数次的宽慰,却不能让一国之母振作起来。
他何尝不想与姜婉一起沉迷失子之痛,互相舔舐取暖?
可他不能,姜婉也不能!
他肩负着天下苍生,他是大晋的君王。
谁都可以倒下,他不行,谁都可以过度缅怀这个孩子,独独他不行!
而姜婉是他的皇后,天下压在他们两人的身上,不能倒下。
更何况,那时候谁又知道。。孩子的命,并非天意呢?
如今,祁瑛孤身坐在这里,看着这些可爱小巧的衣饰,久久挪不开眼。
若是祁言更大一些,他应该会明白,自己的父皇,并不简单的是他的父亲而已,他的父皇身后是大晋江山,就注定了这份父爱,比寻常人家更加的沉重和隐忍,无法言语的感情,只能在夜深人静,独身一人的时候,慢慢晕染开来。
祁瑛想得实在是太入神了,连姜婉什么时候到自己身后的,都没有注意到。
祁瑛这样孤独缅怀孩子的场景,一瞬间撼动了姜婉的心。
她其实也从来没有真的想过,祁瑛故作坚强坚硬的外表下,也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想要做得很好,做到最好。
可最开始,他以为是上苍残忍,带走麟儿,无奈无助,只因人难胜天。
到了最后,才发现是人心恶毒,蓄意谋害,他已然什么都挽回不了。
他也是疼的。
他那样的宠爱过那个孩子,怎么会不疼呢?
姜婉的心,在这一瞬间,化成了一滩温软的水。
借宋玉娇的身体回来以后,他自认出自己的那一日起,就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悔恨,更怕留不住自己。
但此时此刻,姜婉更想给这个孤独而至高无上的男人,一个拥抱。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祁瑛骤然撞进一个柔软的怀中,他先是心惊了一下,随后立刻闻到了叫人熟悉又安心的气息。
他手里还攥着祁言的衣服,知道身后抱自己的人是姜婉后,第一反应便是想把手里和面前的衣服赶紧收起来,免得她触景生情,又伤心起来。
可惜这些东西摆得榻上全都是,姜婉想看不见都难,祁瑛慌慌张张回过身来要把她抱来坐下的动作一气呵成,连眼角挂着的一丝泪痕都还没来得及擦:“你怎么来了?”
姜婉顺着他的意思坐下,也是怕自己拧不过反倒是伤了肚子,坐下以后,姜婉很自然的抬手环住了祁瑛的身子,枕到他肩头。
祁瑛一愣,虽然有点懵,但还是乖乖的回抱她:“这几日。。事情有些多,没赶上去看你。”
姜婉没吭声。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这个话听着就不像样,祁瑛不安的拂过姜婉的肩头,也不知道是想安慰她还是想安慰自己,眼中闪过片刻挣扎了,还是放弃了:“你这几天还好吗?”
姜婉终于点了点头:“还好,就是夏日来了,没什么胃口,人又懒得动弹。”
有了回应,祁瑛终于松口气:“叫御膳房做些爽口开胃的,待会儿我陪你吃些。”
姜婉的脑袋在他颈间拱了拱,很小声又糯糯的喊了声:“瑛郎。”
祁瑛身子猛地一震,那么几秒的时间里,他一度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没敢奢求姜婉还能这样叫他,祁瑛下意识的把怀里的人抱紧了,甚至都没敢问她是不是真的这般唤了自己,就当是错觉也好,总之他是听见了!
姜婉喊完,自顾自接着道:“我有孕了。”
有孕了?
一个惊雷未平,一个惊雷又起。
祁瑛足足有好几分钟的时间,脑子里面回闪着的就只有两句话。
“瑛郎。”
“我有孕了。”
脑瓜子嗡嗡直响,心脏砰砰直跳,祁瑛这辈子没磕巴过几次的人,这一瞬间脑袋实在是转不过来,一开口便磕巴道:“什。。什么?有什么了?!”
姜婉被他逗笑,稍稍直起身子来坐正,满脸柔和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孕了!”
她说得肯定,祁瑛也听得清楚,一瞬间巨大的喜意盖上心头,祁瑛手足无措的站起来转了两圈,想抱姜婉又想起她身子不好怕受了惊,只能自己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咧着嘴傻乐:“有了?!真的有了?!让殷正山看过了没?快!快宣殷正山来再细细看看!”
姜婉拽过祁瑛的手:“殷正山已经仔细瞧过了,人就外头,等着皇上传呢。”
祁瑛接着傻乐:“传!快传!”
殷正山进来的时候,正好长忠也赶到了,他忧心里头的情况,跟着殷正山一块儿溜进来了,垂着脑袋站在帘子旁,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殷正山把姜婉的身子同祁瑛再次仔细详说了一遍,姜婉计划着要从东曙使臣身上寻找解药的蛛丝马迹一事,祁瑛也深表赞同,此事就此定下,梅惜宫敬妃有孕一事,也如同飞鸟般,消息瞬间就传出去了。
长忠心里高兴得不得行,姜婉这一胎有殷正山照顾,祁瑛和姜婉都放心,最要紧的是因着这大喜事,祁瑛终于稍稍心中慰藉,振作不少,与姜婉两人之间的感情似乎也终于突破了临界点,更近一步。
梅惜宫有孕的消息从宫里到丞相府,也只用了半日的时间而已。
姜霆夜被江莠独自叫到书房里,告诉他姜婉有孕了的时候,姜霆夜险些从地上直接蹦起来。
他闹着要进宫看自家姐姐,叽叽喳喳计划了半响,被江莠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拎了个透心凉:“那是东曙公主,你如何去看?”
姜霆夜一怔,随后泄气的皮球一样的往椅子上一摊:“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去看我姐姐!”说罢,撅嘴赖了会儿见江莠没理他,又从椅子上起来,跑到江莠身边拽江莠的衣袖,“江姐姐,你最好了,你最疼我了,我知道你肯定有法子让我见姐姐的,上回。。上回不就去了的么?”
江莠嗔他一眼,上回那是赶上太后生辰,他有理由往宫里去,这回是敬妃有孕,他是先皇后的弟弟,能大度一些送个礼都不晓得多少人揣测用意,怎么可能去见?
江莠把姜霆夜不安分的手拽下来:“跟你说就是叫你有个心理准备,安安分分的,别给你姐姐惹麻烦,现下殷正山在宫中,手里的事情自然都比不得你姐姐如今这一胎要紧,有他在,孩子自然是没问题的,这事儿你不好恭贺,但我身为丞相,而今大晋与东曙又尚在和平共处中,于情于理,代表大晋,我也该略尽心意,但我的身份又摆在这里,更是不可能因为皇上的一个嫔妃有孕就进宫探望的,那样不合规矩,而敬妃的身份贵重,也不能随便寻个人就打发了,毕竟也是大喜的事情,所以思来想去,我的这份礼怎么送,倒是有些眉目了。”
姜霆夜眨眼:“我懂了!”
江莠瞄他一眼:“懂什么了?”
“江姐姐是准备让我男扮女装!混进宫去!妙哉妙哉!这样可谓是瞒天过海!我就能见我姐姐了!”姜霆夜张嘴就来,看他眼里面的神采,这是认真的,为了见姜婉,这小子当真是疯了不成?
被人发现姜氏一族的小公子男扮女装进了宫的话,姜长渊铁定快马加鞭奔赴盛京打死这个逆子不可。
“胡闹什么。”江莠被他气笑,无奈的笑骂一句。
姜霆夜瘪嘴:“当时盛京情势复杂,我姐姐的事说来话长,写信怕出意外,这才把熊革早早派回九仙去安爹娘的心了,要不然我也能差熊革那小子先进宫去给我打个掩护,里应外合半夜溜进去的,外头人怎么猜我为何给梅惜宫送礼,我才不理呢!”
江莠抿嘴笑,这段时间姜霆夜倒是时时念起熊革来,到盛京没几日他就把自己这个贴身侍从给派走了,就留明月臣跟着,郭氏的事一了结,近来立刻就觉出不方便的地方了。
但现在召熊革回来也来不及了,姜霆夜撑着脸,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我好难受,我要见我姐’的幽怨气息。
江莠看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轻声道:“你与玲珑最近如何了?”
听江莠提起沈玲珑,姜霆夜瘪嘴道:“那丫头现在成天躲着我走,别叫我逮着她。”
江莠唇角勾起笑意,瞄一眼姜霆夜咬牙切齿的模样,笑这少年人不懂自己的心意,还在这里故作恶态,明明是找不到人心焦罢了,不过江莠没急着戳穿他,只是接着说:“玲珑是我要收在身边做女侍的,她近来学了不少的规矩,跟在我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我想着,这事让她去办最好,既不会低了咱们大晋的身份,也显得咱们大气大度,到时候你姐姐定然会让玲珑带信回来的,你见信如人,暂且忍忍吧。”
听到这儿,姜霆夜才终于脸色好看些,慢慢站直了身子:“也好。”
最后接到江莠给的这个任务的沈玲珑傻眼了。
她一个沈家的小庶女,名不见经传,若不是郭大娘子追杀她至郊外碰上了姜霆夜和明月臣,可能这辈子都只能听说江莠等人的名字罢了,让她作为丞相府的女侍进宫贺敬妃娘娘有孕之喜,开什么玩笑?
那可是皇宫啊,走出丞相府,她就不再是代表自己了,她代表的就是整个丞相府,沈玲珑压力山大,但看着江莠的眼睛,她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
这事儿不能躲,往后她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帮丞相做,若是第一件事就办不好,不敢办,更遑论成长和以后?所以心虚归心虚,沈玲珑心虚完,依旧还是要往前冲的。
因着这事儿,姜霆夜刚逮着机会跟她说了几句话,眨眼的功夫这丫头就又忙得神龙不见首尾了。
进宫的日子要先报呈内府,再送皇上首肯,时间不长不短,五六日的功夫,也够沈玲珑准备了。
踏上进宫马车的时候,沈玲珑还紧张得不行,到了恢弘皇城的侧门旁的小门时,沈玲珑突然就释怀了。
往梅惜宫去的路上一直都有人领路,手里面的东西被检查了四五道关卡,每个人都很严肃,皇家的威仪沉甸甸的压在沈玲珑心头,她一言一行则更加的谨慎持重。
皇上宠爱敬妃,看重娘娘这一胎,从这繁琐的查验里就能窥探一二。
皇城的巍峨华丽仅能瞧见万一,也已经够沈玲珑眼花缭乱的了,大部分时候,她都不太敢乱看,生怕自己错了规矩。
等进了梅惜宫,领路姑姑寒暄两句把她叫到梅惜宫的青梅手里时,沈玲珑才瞧见了入宫以来的第一张笑脸。
青梅丫头与她说了些话,往里走的路不短,沈玲珑却已经放松了不少。
到寝房外候着的时候,沈玲珑才敢瞄一眼梅惜宫的院子和陈设,各色花草树木林立,长廊庭阁在远处若隐若现,富丽贵气更是她从未见过的,感慨的时间,静月已经从里头出来了。
沈玲珑一瞧静月,立马就能辩出这肯定是领事姑姑,跟着进去的时候,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知道这位敬妃娘娘好不好相与,但不管怎么说,礼数先做全了是最要紧的。
姜婉原本就在等着江莠的东西送进来,结果进来的小姑娘浑身僵硬的给她行了个周正无比的大礼,给姜婉和静月都看愣了。
怔了几秒,姜婉才赶紧让人起来。
沈玲珑低着脑袋,声音倒还是记得跟在府上训练时候那般洪亮:“丞相府女侍沈玲珑呈丞相府贺礼一份,替丞相大人恭贺娘娘有孕之喜。”
说罢,锦盒递交到静月手上,随后又记得江莠的叮嘱,从手袖里摸出来一封信:“这是丞相大人吩咐亲自交到娘娘手上的。”
姜婉伸手接过,沈玲珑的手抖了抖。
拆开信封,里头两张纸,除了问候姜婉身体安好否,还写了点沈玲珑的情况。
看过信,姜婉心中有数了,她再抬眸打量一眼沈玲珑,笑着开口:“看茶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