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离开的时候,楚妙还跪在那里。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姜婉的话,也需要一点时间来鼓起勇气,去面对接下来自己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局面。
她脑子还不是特别清楚,沉默了一会儿后,才缓慢的抬起眼帘,茫然的望向依旧无人出来唤她进殿的金池殿正门。
从前有太后在,她应该做什么,应该往哪儿去,都有洛姑姑带来太后的指示。
也因为有太后在,所以楚妙不管走到哪儿,宫人们对她都是恭敬有加的,嫔妃心里虽然对她各有想法,但除了庆妃,也没人挂在嘴上胡说。
现下。。好像谁都不搭理她了。
楚妙眨眨眼,回头去看捂着膝盖,一瘸一拐走回来还要接着陪她的跪的青萍。
青萍咬牙到楚妙身边,沉声道:“小主,天眼见着就要黑了,俗话说的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再等会儿,皇上必然是会心软的。”
云德宫具体发生了什么,青萍其实也是不清楚的。
她不知道祁瑛和太后究竟吵到了什么地步,她只是尽了一个奴婢的本分和最大努力,拖上和太后绝对划不清干系的楚妙,怂恿她用苦肉计,去唤醒祁瑛心里对太后的亲情。
只要有感情波动,事情便存在转机。
本就是一家人,那终究是太后,是皇上的生母,青萍想着,再怎么,皇上也不能不认太后吧?
可跪了那么久,青萍自己心里也没底了,她只能抱着不要前功尽弃的想法,说这些话稳住楚妙,也稳住自己。
但楚妙看着她,片刻后垂眸道:“我想回去了。”
青萍睁大了双眼,随后往姜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重新皱眉看向楚妙:“是敬妃跟小主说什么了?小主别听她的!现下满后宫里,谁不是瞧咱们笑话的?且让她们笑吧,等太后出来,有她们哭的时候!”
楚妙没把青萍的话听进去,姜婉让她选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再不必受太后束缚,这话不管怎么想,都不是太后还能够走出云德宫的意思。
青萍所谓的等太后出来,只怕也遥遥无期了。
楚妙没再说话,她撑着地慢慢站起来,身上哪儿都疼,倒是也没吭声,只一点点等着能站稳了,这才挪过身,朝着回宫的方向走去。
青萍没想到楚妙是认真的,她上前扶住楚妙,一步三回头的看金池殿,还不忘了继续对楚妙道:“小主,咱们真就这么回去了?!那今天一天岂不是白跪了?!”
哪有这样半途而废的!
楚妙闷声往前走,见青萍念得都要急了,才温吞吞的应了一声。
青萍被她这样子搞得彻底没了脾气,一个人生了会儿气,觉得憋屈,半响后才又深吸口气问道:“小主今儿确实也算尽心了,回去以后奴婢找上好的药膏给您抹上,正好再寻几块好布料,缝几个护膝给绑上,明儿再去跪的时候,就不会像今天这么疼了。”
今日走都走了,也没有再回去的道理,青萍干脆开始计划明天的事,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表现的好机会,太后出来了知道楚妙这般上心,肯定也欣慰,自己跟在楚妙身边有劝谏的功劳,赏赐自然也是不会少的。
青萍还在想着飘渺的以后,对眼前楚妙微妙变化的情绪并没有太过关注。
在青萍心里,楚妙一直都是听话的。
只要是有关太后,她便不会拒绝。
所以青萍才会这样理所应当的计划明日继续求情之事,她是太后派给楚妙的人,对太后权势位置的确信是刻在骨子里的,楚妙有太后撑腰,不管她怎么做,总不能丢了性命,是以打从一开始,青萍就没有站在楚妙的角度考虑过这件事情。
更没有想过,一向听话的楚妙,这一次竟然会拒绝自己。
“明天不去了。”楚妙的口气听上去并不是在跟青萍商量。
她是自己已经下了决心,不去了。
青萍愣住,盯着楚妙的侧颜看了半响,因为楚妙的好脾气,竟然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对着她生气道:“小主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去了?太后的事,小主就打算这么听之任之,不管了?”
楚妙交握的手骤然收紧:“这件事,我管得了么?”她停下脚步,突然侧目将青萍盯着,“若我死在金池殿前,能换太后出来,我自然当下就去,可我这样天天跪在那里,太后就能出来么?”
这不是她能管的事了。
只怕就算她真的死在祁瑛面前,也不过是白白糟践了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敬妃愿意来跟自己说那番话,便是不愿意再看着她自欺欺人,自取其辱了。
若这样她都听不明白,更是辜负了敬妃的一片好心。
她又何必把自己,把祁瑛都置于如此难堪的境地。
她已经是满宫的笑话了,何必让自己再徒增可悲呢?
青萍没话反驳楚妙,谁都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但是,青萍喃喃道:“奴婢不知道,可。。总归是要试试的。”
楚妙苦笑起来:“看吧,你明明心里也没底。”她收回视线,又继续慢吞吞的往前走去,“不用试了。”
姜婉从金池殿离开不久,淳嫔也回宫去了,长忠告诉祁瑛这个消息的时候,祁瑛的神色明显松缓了两分。
到底还是姜婉有法子,说的话楚妙能听进去一些,自己方才那样严厉的责令她离开,反倒不如姜婉的几句话有效。
连长忠都笑着道:“还是咱们皇后娘娘厉害。”
此时祁道与江莠已经离开了皇宫,姜霆夜走得比他们两人早一些,昨晚上的动静现下满盛京都晓得了,祁道受伤暂且不能动弹,姜霆夜便先赶着回去给众人一颗定心丸。
今儿一早沈玲珑便在府门口张望着了,明月臣带着西城往街道上去了,大概是要听听看百姓们都在议论什么,有没有什么过激言论扰乱民心,等江莠回来,好同她汇报。
府上就剩了云间陪她,云间倒是个闲不住嘴的,在阶梯上撑脸坐着,一度尝试同沈玲珑聊起来。
可惜沈玲珑这会儿压根就没心思搭理他,半响等不到人,还眼巴巴的跑到巷子口去张望,然后又一脸失望的回来。
云间看着她都累:“歇会儿吧,沈姑娘,昨晚上那么大的动静,丞相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的,指不定得晚上去了,咱们要不先去喝杯茶?”
沈玲珑恍若未闻,提着裙摆上了楼梯,又跟木桩似的站着不动了。
云间越挫越勇,别过脸看她:“沈姑娘,我瞧外头街上还挺热闹的,要不咱们也去和明公子他们会面?”
沈玲珑这才看向他,一脸严肃的摇了摇头:“咱们不能都去了,得有人守在这里才是,万一丞相回来了,府上没人像什么样子?”说罢,像是想起来什么,又加了一句,“陆公子去审讯了一夜了,这个点也该回来了,府上休憩的厢房我都给公子备好了,热水也都烧着备着呢,忙了一夜,肯定个个身上都不痛快,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这些事上上心,盼着他们回来能消除疲劳,好好的睡一觉才是。”
说完这话,沈玲珑皱眉望了一眼依旧没动静的长巷,撂下句你帮忙盯着的话给云间,急急匆匆的又朝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云间转过身子盯着沈玲珑的背影跑远,半响后,叹了口气。
这位沈姑娘是丞相刚带在身边的女侍,具体有多得丞相喜欢,云间还没来过几次丞相府,不是很清楚。
但这位沈姑娘对丞相的崇拜和恭敬,却是时时刻刻都能看出来的。
这不,惦记着自己煨在小厨房的一锅高汤,时不时就要亲自过去看看。
头一个回到丞相府的,是陆燃。
郭氏族人虽多,嫡系却没有几个。
刑罚还没怎么用呢,大部分都把自己知道的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交代得干干净净了。
只有几个嫡系嘴比较严,着实费了点功夫,折腾了不少时间。
加上人多,拥挤着又太闷,哭喊声叫人头疼,听得有些想吐,是以陆燃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吓了云间一跳。
他对自家公子是有十二分的信心的,所以一直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这儿坐着,看见陆燃的瞬间,云间就把嘴里叼着的那根狗尾巴草拔下来扔了,随后几乎是从直接弹了起来,一下就窜到了陆燃跟前扶住他:“公子?!”
陆燃摆手,说不出话来,只示意他扶自己进去坐会儿。
云间跟了陆燃多年,这点默契自然是有的,有人回府,府上的下人们便立刻招呼起来,沈玲珑刚从厨房出来,听见府门方向潮水般的声响动静,知道是有人回来了,她急匆匆跑过去看,发现回来的并不是丞相他们而是陆燃。
进了大堂坐下,紧跟着便有热茶送上来,云间赶忙端给陆燃,见他喝了两口后脸色有所缓和,这才往旁边的椅子一坐,小声问道:“好些么?”
陆燃神情沉重的点了点头,抬起眼眸来的时候,瞧见从外头端着一盘糕点进来的沈玲珑。
“里头有开胃的山楂做馅,公子这一晚上肯定都没能吃上东西,热水已经备好了,后面厢房备了塌,公子歇会儿吧。”江莠不在,沈玲珑便念着自己一定得帮着义伯把丞相府照顾好,什么都多想一点,多备一点,总是没错的。
陆燃没胃口,云间端了糕点过来也不太想吃,他从那种地方出来,身上的味道的确有些不好闻,是以也没拒绝沈玲珑的好意,道了谢过后,便让云间回去给自己取干净衣裳再回来了。
陆燃回来得算早,也还睡了一个时辰养精神,午后,姜霆夜便也回来了。
他是直接骑马出的皇宫,一路跑回来,倒也没用多少时间,他没想到会在一进巷口的地方就远远看见沈玲珑,她的衣摆有些微微摆动,姜霆夜眼角不自觉的一抽,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便不怎么能挪开了。
到了近前,沈玲珑果然立刻扬起笑脸来:“夜公子回来了!”
说完,立刻往他后面张望:“丞相的马车在后面么?”
姜霆夜刚有些小得意的翻身下马,沈玲珑这么一问,立刻就不高兴了。
他冷了脸,哼了声,把缰绳甩给一旁的小厮,头也不回便进府里去了。
沈玲珑被他哼的一头雾水,这小爷,刚还笑眯眯的,这一眨眼,又怎么了?谁又得罪他了?
沈玲珑撇嘴瞧一眼姜霆夜的背影,又在原地等了会儿,没再等到马车,便晓得是姜霆夜提前回来了,江莠依旧还在宫里。
有点失落,沈玲珑长叹口气,灰溜溜的跟进去伺候那位莫名其妙心情不好的小爷。
她到的时候云间已经扯着大喇叭把能洗澡的事儿跟姜霆夜说了,姜霆夜瞥一眼垂头丧气跟进来的沈玲珑,突然就拽了她往外走,搞得沈玲珑措手不及,险些自己把自己绊倒。
“公子?这是去哪儿?”沈玲珑留神注意脚下,跟着小跑出去好几米,脚下才算是顺了。
姜霆夜没好气的哼道:“爷累了,你来伺候爷歇息。”
沈玲珑汗颜,这位爷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没等感慨完,沈玲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位爷方才说了什么,立刻瞪大了眼睛磕巴道:“夜。。夜公子,这伺候沐浴更衣和歇息的,不有府上的丫鬟么?我。。我这笨手笨脚的,怕伺候不好公子。”
她只是沈家一个小庶女,像姜霆夜这样的权贵子弟要她伺候,自然是可以的。
但。。她到底也是正经人家的清白姑娘,真要这般伺候了,便算是姜霆夜准备要纳她过门了。
什么情况?!这位爷怕是蛮横惯了,压根就不知道这些吧?!
姜霆夜皱眉,啧了一声:“想什么呢?你这手脚笨拙的,还伺候沐浴?爷是让你去抖抖被子,先把床铺拍软和了,不然爷睡不着。”
沈玲珑尴尬的吞口口水,干巴巴笑两声:“这样啊,那我知道了,公子你看能不能。。先撒手。”
他这手劲,拽着人属实是真疼。
被沈玲珑一说,姜霆夜才怔了一下,随后别过脸,一副‘你以为爷想拉你’的嫌弃模样放了手:“娇气。”
沈玲珑放缓脚步,跟在姜霆夜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心里默默吐了口血。
姜霆夜一个人跟骄傲的花孔雀似的昂首挺胸在前头走,时不时拿眼睛瞟一眼跟在后面的沈玲珑,不自觉的搓着自己的手指。
他刚才其实是有点生气的。
自己回来了,见她笑脸相迎,本来心情还挺好,可这臭丫头,一转脸就去找江姐姐的,不是敷衍自己是什么?
生气!
一生气,就想罚她做事,正好云间那小子说洗澡,便脑子一抽,拽着一并过来了。
方才她显然是想到了奇怪的地方去,别扭又纠结的表情太好笑了,导致姜霆夜气消了大半,险些没憋住,这会儿故作高冷模样,也是不想让沈玲珑以为自己不生气了,得让她反省!好好反省自己!
姜霆夜心中正该为自己的敷衍行为痛心悔改的沈玲珑低着头,在心里默默的锤爆了姜霆夜的猪头。
等到了他自己的屋里,方才吩咐下去的热水和大澡盆都已经备好了。
江莠专门给姜霆夜配了伺候的人的,那些小丫鬟手脚麻利,这些事情都做惯了,姜霆夜手一伸,便凑上来宽衣解带。
沈玲珑默默抬手,捂了眼逃也似地往屏风后的床边跑去。
姜霆夜盯着她,被她这举动逗笑,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半响后才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声掩盖住,一副肯定没人看到的模样。
等被热水彻底包裹住,这一身的酸乏才算是彻底的激发又松缓下来。
这丫头看着笨,心思倒还是挺细腻的。
姜霆夜仰头靠在桶边,舒服得眯起眼睛,有些失神的发呆。
几个丫鬟沾湿了帕子要给他擦背,姜霆夜被突然触上来的手指惊得一颤,随后心里涌起两分烦躁,摆摆手把几个丫鬟全都撵出去了。
等四周安静下来,姜霆夜才又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片刻安宁里。
他是舒服了,放空了。
隔着屏风的沈玲珑抖完被子,自闭了。
这位爷就在外头沐浴,把人都撵走了,这屋里不就剩她一个了?!
听这动静,这位爷别是睡着了吧?待会儿水冷了,说不定会感冒,他要是感冒了,肯定又怪自己没叫醒他,可要是过去叫他,看见不能看的东西可怎么办?
沈玲珑觉得太难了,干脆坐到床边的鞋墩子上,也破罐子破摔的开始出神。
她脑子里乱糟糟,倒也没注意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姜霆夜突然喊了声:“喂,小庶女。”
沈玲珑一激灵,下意识的接话:“我在呢,公子。”
那边沉默了片刻,姜霆夜懒懒的声音传来:“帮我递一下衣裳。”
沈玲珑脑子一嗡,从地上爬起来:“我去帮公子叫人。”
说着,趁机捂住脸就要往外跑。
“站住!”姜霆夜声音懒,但依旧很有威慑气势,他一吼,沈玲珑捂着半边脸不敢动了。
姜霆夜抬抬下巴:“就在你手边,递过来就是了。”
沈玲珑心里苦,这位爷怎么就不放过她呢?
“公子。。我还是去叫人来替你更衣吧。”
她咬咬牙,今天说什么都得出去。
姜霆夜目光深了两分,不知道为什么,沈玲珑对他笑他会开心,但知道她真正的注意力在江莠身上又会很生气。
而现在,她这样抗拒自己,姜霆夜也很生气。
他一不高兴,语气听上去就骇人得很,吓得沈玲珑一个哆嗦:“你怕什么?!你要是怕别人说闲话,大不了我娶你过门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