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收服胡人在韩岩看来完全不是事,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再以厮混江湖多年的经验,拿捏一个性格直爽没心机的莽汉自然手到擒来。
不过大概是为了脸面好看一些,当奴隶也是有脾气的,韩二蛋在地牢里待了三天才出来,让韩岩颇为佩服。
因为三天里没人给送饭,韩二蛋就那么滴水不进的饿着,思想斗争加体罚才能让人认清现实,清楚脾气是不顶用的,唯有饭吃才是真谛。
说好平起平坐,韩岩也是这么做的。
前些日子买的牛肉还有,让浠儿去要了一点点,又弄来一大桶粟米和半盘鸡肉,眼瞅着比自己粗壮一倍的韩二蛋风卷残云,吃得半粒不剩。
再看他那意犹未尽的模样,韩岩有点蛋疼,这要给一般人家,光吃也得吃穷了。不过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以后自己的小命要交在人家手里,遇上不测也要人家来保护,这么一想心里就平衡了,不过是些粮食而已,相比小命不值一提。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这碗也给你了。”韩岩将自己的黑瓷碗递过去,里头的米一下都没动,看都看饱了。
韩二蛋迟疑一下,目光看着碗,实际却在用余光偷窥韩岩,大约是彼此还不太熟悉,他没有接碗,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去,用手指抠饭桶壁上的剩米,再用舌头舔手,无比认真。
韩岩也不勉强,端起碗,干拧着把米吃下肚。
其实盘里还有点鸡肉的汤汁,他看着也挺香的,但说实话,心里还是很介意用别人使过的东西,尤其韩二蛋用手抓过盘子,嘴里说人人平等,实际行动起来却不尽如人意。
大汉没有那种——饭不够吃了便再做一次的规矩。
这里的食物无比精贵,大家去盛饭,一定是拿刚刚够的饭,吃不饱就得忍着,如果碗碟收拾不干净,吃完还要舔盘子。
韩颓当一直这样,并且要求韩岩也这样,但凡不舔就是一顿说教,美名其曰老祖宗的习惯。
但在韩岩看来这实在没法接受,现代人谁还舔盘子啊?
你要在饭店舔盘子绝对会招来别人异样的眼光,以为你家穷得揭不开锅了,乞丐吃饭都不会舔的。
在家舔盘子也不行,爹妈会觉得丢脸,咱家缺你那点饭?
据说只有德意志人才舔盘子,他们老大来我国访问时吃完饭就舔了,还上了新闻,老祖宗的优良传统被别人保持住了,韩岩觉得羞愧,但是让他舔……在他看来舔盘子得少活五十年。
初回弓高侯国时,便是因为吃完饭,碗收拾得不干净,又不舔,所以才被拉去干农活。
结果也是白搭,现代人骨子里的认知改不过来,哪怕饿死都会舔盘子,这在韩岩心里是气节和尊严问题,但在大汉人看来是浪费粮食,可耻可恨!
囫囵着将一碗粟米下肚,嗓子里噎得不行,喝了好几口热汤才勉强吞下去,但碗里还有残渣……韩岩也不想有剩饭,可他实在咽不下去了,只好将碗放在案桌上,等浠儿来收拾。
韩二蛋见他放下碗,明显是不吃了,没多想,拿起他的碗,伸出大舌头吧唧吧唧开始舔,像猪吃东西一般。
这一刻,韩岩面红耳赤,深深的惭愧。不吃嗟来之食,却吃你的剩饭,看着很矛盾,但前者是受你施舍,后者是你丢弃的东西我二次利用,不可耻。
连不懂教化的胡人都如此珍惜粮食,韩岩决定改一改饮食习惯,将祖宗的传承保持下去。
吃饱饭,正寻思在侯府里给韩二蛋找个房间安置他,出乎意料的,韩颓当竟然找上门来了。
见两人同坐,桌上的菜明显是一块吃的,进门第一句话便高喝:“成何体统?”
“爷爷,您这怎么了?”韩岩有点懵,起身去迎接。
韩二蛋面带警惕,手探在桌上抓着黑瓷碗,但有异动,把碗砸片便是利器。
“我听说你买了胡人奴仆,不但让他吃牛肉,还与你同坐,奴仆就要有奴仆的规矩,你懂否?”韩颓当面色阴沉,恨铁不成钢。
闻言,韩岩怔了怔,猛然想起这个时代约定成俗的规矩,奴仆是不准和主人同座的,更不可能吃牛肉,因为连诸侯都经常吃不到,你身为下人有什么资格享用?
如果你是诸侯王便罢了,全当是对下人的恩赐,礼贤下士嘛,可你只是韩颓当的孙子,要依靠弓高侯国当背景,人家才是王……看不惯便要说教你。
身份尊卑有差距,奴隶怎么能吃诸侯专用的食物,韩颓当觉得受到了侮辱。
“爷爷,我和你有话讲,咱们出去说。”韩岩用略带恳求的语气,率先向门外走。
韩颓当稍微一寻思,自己这个孽孙精明着呢,说不准有什么图谋。狠狠瞪了韩二蛋一眼,这才跟出去。
侯府大厅,除去熏香渺渺,一派简朴。
爷孙两人对坐,案桌上两杯热茶冒着蒸气,气氛有些沉重,韩岩在想,韩颓当在等。
良久。
“爷爷,等过完春节,我便回长安。”
“回去也好,待在皇太子身边,比在这偏远之地有出息。”
“我买来的奴隶,你不要针对他,他应该是匈奴贵族,来日有大用。”
“什么?”韩颓当怔住,瞠目结舌,握着茶杯的手有点哆嗦,嘴皮子发颤,压抑着声音说:“私通匈奴,要抄家灭族的。”
“他是我买来的奴隶,有契据,只要我不讲他的根底,没人会知道。”
“他和你说他是匈奴贵族?”
“我猜的,应该不会差。前些日子匈奴入上郡,汉军将士战死两千人,匈奴不会没有伤亡。入到大汉腹地,我们汉人有耕战制度,全民皆兵,匈奴劫掠队伍随时有被包围的风险,更有可能被打散,我猜他应该是其中一员,然后流落至我们弓高侯国。”
“你收留匈奴将领,被人揭发必死无疑。”韩颓当绷着嘴唇,起身就要去拿挂在墙上的佩刀,“不行,我这就去剁了他,免得走漏风声。”
“别人死,我不会,等去了长安我便向刘彻说明情况。他胸怀大志,一心想讨伐匈奴来结束丧权辱国的和亲政策,攻打匈奴必须熟知他们的地形和各王庭所在位置,韩二蛋绝对了若指掌,有了他,皇太子便会更看重我。”
“……”韩颓当呆住,愣愣盯着韩岩,仿佛不认识他了一般,这份心智和运筹帷幄,天下有几人可及啊。
这一刻,韩岩的双眸闪闪发亮,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像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得到认可。
“爷爷,等我走后,城外的造纸作坊你要帮我打理,笠木匠懂得生产工艺,要优待他。等皇帝和朝廷大臣们用上我造的纸,便可以在民间售卖。现在的纸价堪比黄金,等我们的纸上市,一定会让纸张价格大降。我们要走薄利多销的路子,让纸在民间普及起来,这一点是我造纸的初衷,谁都不许改。若有人为了利益,令市面上的纸张供应变少,囤积居奇,哄抬价格,我就回来剁了他。”
“你要我做商人?”才讲完,韩颓当就瞪眼了。
韩岩不以为意,笑笑说:“商人做买卖叫经商,诸侯做买卖叫励精图治,不是一个概念。钱是好东西,卫绾老师许我垄断造纸业,虽然谈不上富可敌国,但也是财源滚滚,您不会嫌钱多吧?”
“……”韩颓当服了,妈的,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韩说遍游诸侯国,等我走后,您要督促他在大汉各地广置房产,为我们售纸做铺垫,这些房产也事关我的大计,比纸还重要,您一定要重视。”韩岩敦促说。
“知道了知道了。”韩颓当有点烦躁的摆摆手,怎么搞得好像你是爷爷,老子是孙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