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昭今年四十岁。他年轻的时候是苦力出身,在黄浦江边码头运货,因为力大豪爽,结交了不少伙伴,渐渐势大,凭着十几年好勇斗狠,打下了闸北的地盘。
他年岁渐长,也想学着顾冠中洗白上岸,但他虽然奸猾,到底读书少,在待人接物上吃了亏,所以一直蜗居于闸北,不得出头。
这几年刘金昭学着居移气养移体,也可能是仇人太多,年纪大了怕死,所以深居简出,一般人还见不着他。
当然周尔雅不是一般人。
他想要见什么人,恐怕真的没什么难度。就因为这一点,也是他能够介入大案的重要能力。
“想要约见刘金昭?”
黄探长听到这消息,脸色有点不好看,他迟疑地对韩虞说:“这真是亡命之徒,周公子万金之躯,何必冒险……”
这和见顾冠中这种人不一样。
顾冠中道貌岸然,虽然要比刘金昭更可怕,手上的人命可能也更多,但他更愿意把自己当成一个商人,至少不至于一言不合,用出江湖手段。
在黄探长看来,刘金昭这种人简直就是疯子,他能不打交道都不想打交道,让周尔雅去见他,实在有点担忧。
“周兄不去见他。”
韩虞苦笑:“是我去见。”
当然周尔雅并不是害怕,他只是真的没兴趣而已,他认为这个方向不值得去关注,韩虞想要调查,他也会出面帮忙,其他的,他可懒得管。
黄探长松了口气点点头:“那就没关系了。”
什么叫没关系了!
韩虞心中吐槽,难道自己不也是一条性命吗?触怒了刘金昭的话,周尔雅或许还可以靠着督军府的关系保命,自己可没有底牌,岂不是更危险?
不过他也清楚得很,在许多人眼中,他这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就是比不上督军公子的命值钱。
“我帮你约一下刘金昭,打着周公子的招牌,他应该会给个面子……”黄探长打电话找人,联系到了闸北苦力帮的一位堂主,辗转与刘金昭定下了第二天的约会。
“现在局势不稳,刘金昭又惜命得紧,他肯定是不会过虹口这边,只能你自己去闸北,自己小心,别得罪了人就好。”
他总算最后还关心了几句。
韩虞初生牛犊不怕虎,点头答应,回转侦探社,对周尔雅告知了情况,还是问他一句要不要去,周尔雅当然毫不犹豫地回绝。
“我对无关人等不感兴趣……”
他对地方志记录的诡异故事,显然兴趣要更大一些。
韩虞无奈,他是抓住一个线索就不肯放手的人,既然约到了刘金昭,当然不肯放松。第二天就拜托蔡副官,开车送他去闸北。
刘金昭与上海滩其他大亨不一样,如今虽然也暴富了,但并没有像他们一样,买座公馆安居,而是仍然住在年轻时候经营的麻将档楼上。
只是周围几栋旧屋,他统统买了下来,给徒子徒孙们居住,也起到安全保卫的工作。
“别看这儿乱糟糟的,也算是龙潭虎穴。”
蔡副官小声向韩虞解释:“刘金昭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外松内紧,随时都有几十号人盯着,就怕有人来找他寻仇。”
他年轻时候是砍杀在第一线的,脾气又嚣张,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混到现在,就算想要学着别人和气生财,也没那么容易转型。
虽然是之前约好的,但蔡副官的车开进窄窄的街道,还是有不少在街边喝茶的汉子冷冷盯着,那种毒蛇一般的目光,看着都让人都觉得不舒服。
“这些都是苦力帮的红棍,能打,平时不出去抢地盘,就在这儿守着刘金昭。旁边的窗户里面,至少还有五六杆枪对着我们,韩少爷你怕不怕?”
不在周尔雅面前,蔡副官的话稍微多一点。韩虞与他熟稔了之后,交流也挺多。
“有什么好怕。”韩虞胆子大,摇头说道:“我们又不是来对付刘金昭的,不过只是问问几个问题,他总不至于莫名其妙对我开枪吧?”
蔡副官笑而不语,他安稳地开着车,慢慢滑过街道,停在刘金昭的麻将档前。
立刻就有好几个黑衣人半包围似的圈了上来,带头地打开了车门,容貌凶恶,语气倒还算客气:“你们是黄探长介绍来见师父的?请在楼下稍待喝茶,师父在剃头,一会儿再请你们上去。”
刘金昭特地交待过,这次来的人来头不小,不光是巡捕房黄探长做中人,背后还涉及上海督军,苦力帮就算在闸北一手遮天,那也决不敢得罪捏着枪杆子的军阀,所以态度比平日好了许多。
“剃头?”
韩虞不解地抬头往楼上看,影影绰绰,就见窗口站着
一个穿着白褂子的剃头师傅,手里的剃刀在日光下折射着寒芒。
“刘金昭以前在理发店被人伏击过。”
蔡副官倒是对各种掌故信手拈来,又给韩虞科普:“当时被人砍了十几刀,差点一条胳膊就废了,幸好命大跑了,否则也没有现在他。”
“从此以后,他就再也不出去剃头,都是叫剃头师父来这儿。”
作为满街都是仇人的黑道大亨,真是无论怎么谨慎保命都不过分。上海滩大佬,被人当街打死的也不是少数。
“那我们等等。”
韩虞也并不着急,他对苦力帮这些人的生活状态也颇为好奇,坐在楼下,东张西望,麻将档的人都斜眼看着他,不少人手臂上身上都留着刺青,看上去狰狞又凶恶。
——这是他所不了解的另一个世界。
即使以前处理了好几个罪案,但是这种底层的好勇斗狠,他却还真的没怎么见识过。
“你尽量不要和他们目光对视。”
蔡副官注意到了这一点,赶紧提醒他。
“苦力帮红棍的脾气可都不太好,经常一言不合就动手,直视可能被视为一种挑衅。”
韩虞赶紧低头,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叹息。
对面那几个人冷哼了一声,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