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个黑帮大亨？”

韩虞听过这名字，本能地怀有恶感。他看过听过太多上海滩的黑暗面，对这种江湖人物敬谢不敏。

——其实说实在的，即使顾冠中现在已经成功洗白，韩虞心里还是有点儿疙瘩。如果不是因为顾雪梨的关系，恐怕就得冷着一张脸了。

他现在还心理还有点儿不舒服，要不是为了案子，与顾冠中说话还是会尴尬。

顾冠中与刘金昭两虎并立，在生意场自然会有冲突，如果说刘金昭因此对顾冠中动了杀心，作为黑道人物，也一点儿都不奇怪。

但采取这种手段，却有点让人觉得不大可能：“他如果明刀明枪，或者采取暗杀手段，也属寻常。不过动用那么大阵仗，用这种诅咒来对付顾先生，恐怕……”

韩虞分析着：“用出七手索魂这种最后的手段，更像是不共戴天的私仇，又是走投无路，才会这么可怕而疯狂。”

这是正常的推论，顾冠中心里却不喜。

他冷冷地扫了韩虞一眼，转头对周尔雅说：“周公子，你问我有什么仇人，我也没有隐瞒，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到什么人会针对我，再说不出什么了。”

其他那些阿猫阿狗，他也没放在心上。

其实顾冠中根本就不信什么诅咒，他只信自己，不惧鬼神。

——要是怕什么阴司报应，满手鲜血的他怎么可能夜夜安睡？

“这也够了。”

周尔雅似乎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啊？

韩虞一愣，你这不辞辛苦地跑来，就见了顾冠中一面，然后随便问了两句话就要走了？

这不符合你平时的风格啊！

“关于分尸案，你不想再多问两句……”

他悄悄拉了拉周尔雅，试图再努力一下。

“可以了。”

周尔雅不在意：“我觉得这事与顾先生可能关系不大，不用浪费时间。”

不是你觉得有关系，才让顾雪梨来打听询问的么？这时候韩虞当然不能当场拆台，而且他觉得周尔雅的反应确实和平时不一样，要是平时，他可能就自己掉头离开，但还会让韩虞随便询问，现在怎么要拖着他一起走？

韩虞满腹疑惑，但也拗不过周尔雅，只能跟他一起告辞。

顾冠中也有点悻悻然，他兴致勃勃请周公子前来，本来是想要与周家拉近一点关系。没想到周尔雅竟然是这样的脾气，难打交道不说，性格还古怪，说不了两句话就要走，连点门面功夫也不做。

就算他顾冠中礼贤下士长袖善舞，那也不可能不要面子地来巴结一位晚辈吧。

既然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顾冠中也就失了兴趣。

韩虞与周尔雅退出顾家大宅，顾雪梨被客人小姐们缠着，也不便来相送，只远远挥手。

“怎么你觉得顾冠中不是七手索魂的目标吗？”韩虞心急，刚上了蔡副官的车，就忍不住要问周尔雅。

“应该不是吧……”

周尔雅心不在焉。

“应该……”

韩虞苦笑，就应该两字，你就不问下去了？

“但是按照你的分析，除了顾冠中之外，在法租界，也没几个人会是这种诅咒的针对目标。我们还是多问问比较好吧？”

他还是想认认真真地调查案件。

周尔雅不以为然：“反正你有顾雪梨的关系，想要去问老丈人，机会多得很。我觉得方向不对，就不必多浪费口舌。”

韩虞脸色涨得通红，急忙争辩道：“什么老丈人，你可别瞎说。我和顾雪梨不是那种关系……”

虽然顾雪梨亲近亲密，俨然以他女朋友的身份自居，但两个人真的还没有挑明，更不要说什么“老丈人”的话。

周尔雅也不多说，只带着淡笑，韩虞觉得再说反而自己尴尬，只能住了嘴，但脸上发烧，一时也忘了自己在与周尔雅说什么。

案件继续陷入僵局，或者说本来就没什么线索。

顾冠中这边，他们也只是想当然的推论，并没有什么根据。如今周尔雅放弃这个方向，韩虞更是无所适从。

不过他还是调查了一下顾冠中提及的刘金昭。

这位闸北的黑老大现在势力还真不小，他的帮众主要都是来自于贫民区的苦力，虽然成员素质参差不齐，但胜在人多势众。如果是械斗，恐怕法租界的帮会远远不是对手。

毕竟到了洋人的地盘，规则已经不一样，至少表面上得过得去，不是光好勇斗狠就行的。

刘金昭的手段却还相当原始，他的扩张都伴随着血腥和暴力，然后用得来的财富贿赂，换取自身的超然地位与安全保障。

所以几乎每日黄浦江上都有浮尸，中间的黑暗，简直不足以向外人道。

实际上标榜为开明与文化的大上海报纸，也很少会关注这些贫穷破落的地区，舆论似乎干脆把这里给遗忘了，完全将世道丢给黑暗。

当然这并不是说租界就更文明，这照旧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乱世，韩虞也看得多了。

他还是忍不住去对周尔雅说：“如果是刘金昭想要对付顾冠中，大概会纠集几百号人，拿着斧头去砍他。七手索魂这种手段，实在不像是他会干出来的。”

“他不敢的。”

周尔雅头也没抬，仍然埋头在古书中，似乎那些荒诞不经的记载，才更接近于现实，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不敢？”

韩虞不明白他的意思。

周尔雅叹了口气，似乎觉得向韩虞解释很辛苦：“你只看到了刘金昭这个人好勇斗狠，我看到得却是他识时务。他能纠集几百号青壮，但却从来不敢踏进法租界一步。”

“他能够发展到今天这样，就是因为他识时务。他不是一条恶狗，而是一只老狐狸。”

这种帮派的大人物，哪里会是只懂打打杀杀的。

能够与顾冠中一直斗下去，当然不会是只有肌肉没有脑子的傻子。

“如果你还不信，我们倒是可以找个机会，见见他。”

周尔雅忽然给了一个提议。

韩虞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