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慕容走了,韩虞忍不住白了周尔雅一眼,明知自己没资格教他和女孩子相处,可还是苦口婆心的劝说:“你对女生要绅士点,要不是慕容小姐涵养好,恐怕都不会理你了。”
“我哪里不绅士了?”周尔雅一脸好笑的反问。
“刚才……你说话就……就有点过分,不给人家面子。”韩虞很为他着急。
周尔雅和慕容现在还没成功退婚,也就意味着慕容很可能还是他未来的老婆,怎么能这么对女孩子。
“你怎么好意思指点我?”周尔雅毫不留情的怼了回去,“我倒想知道,你给顾雪梨多少面子。”
韩虞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他立刻闭嘴了,涨红了脸,半晌,不甘心的说道:“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能别再提她了吗?”
“敢不敢打赌,她现在正在公馆门口堵着等你呢。”周尔雅一句话噎死了韩虞,“没关系的人,可不会这样做。”
韩虞想到顾雪梨说的,要他请客吃饭一个月赔偿,顿时头皮发麻,连破案的心情都没了。
连九妹和韩文娘被慕容带了过来,只是这个剩下的两名在场者说的话都没什么价值。
连九妹是个羞怯的少女,都不敢抬头看男人。
听到周尔雅和韩虞说话就脸红,连话也不好意思多说,从牙关里挤出说个“是”字连耳根脖子都红了,整张白净的脸红得像晚霞一样。
她的声音也很细小,一直都是像蚊子哼哼一样回答问题,不仔细听都听不清楚,绝大多数时间更是只点头摇头,不肯多说一个字。
从她那儿当然没办法得到什么重要消息,韩虞最后也只能将她放生——毕竟问询对她来说简直像是上刑一般。
韩文娘虽然也害羞,但和九妹相比,大方许多,她看上去像是正常的小家碧玉,是不是偷瞄几眼周尔雅,脸上绯红。
不过她当时确实什么都没注意到,所以也一样问不出什么来。
韩虞整理着她们的问询记录,有些失望:“这两个人什么有用的讯息都没有提供出来。”
“好了。”等这两人都走了,周尔雅站起身,漫不经心的转着食指上的戒环,“现在我们可以走了,明天再来。”
作为第一现场,今天破不了案,当然还得经常来,不过今天似乎打听得也差不多了,而且时间也不早了,他肚子饿了。
韩虞来了和精神:“我们去南华大学找白菲的男朋友吗?”
就在隔壁不远,走过去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很方便。
“不。”
周尔雅摇摇头。
“我们先去白菲家看看。”
你的逻辑总是有点奇怪啊!
韩虞无奈,不过周尔雅总是有他的道理,而且了解受害人的家庭情况似乎也有必要,只是……
他有些担心,看向还陪在一边安静等待结果的慕容:“学校方面,应该已经向白菲的家属通知过了吧?如果按照陆小萍的说法,她是单身母亲拉扯大的——家属会不会悲痛过度?”
这种通知女儿死亡的事儿,韩虞可不想去看。
他其实也很抵触见受害者家属,只是不得不为。
“那又怎样?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逃避也没用,你说是吗?”
周尔雅似乎不在意这种感情上的痛苦,转头问一直沉默的慕容。
“是的。”慕容竟然赞同的点头,“学校还没有通知,但无论怎样悲痛,应该面对的,就该鼓起勇气面对。”
韩虞对着两个人真的没话说了,这两个都是怪胎。
虽说他们说的有道理,可真要遇到这样的事,最亲的亲人伙伴怎么可能理智面对。
“那……”韩虞苦笑,他知道周尔雅喜欢直接出击的性格,他自己也不太擅长安慰别人,看着一边长相温柔乖巧的慕容,灵机一动,说道,“如果没有通知,那慕容小姐跟我们一起去吧,你是女孩子,又是白菲的朋友,你去和白菲的母亲说吧,我怕我们两个大男人说的太直白,人家受不了,万一悲痛过度晕过去……我们也不好处理,你还学过急救常识,无论怎么看,我们都需要你。”
说完,他给周尔雅使了个眼色,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多和慕容相处相处,说不准就日久生情。
毕竟慕容看上去真的不错,某些性格还挺像周尔雅的,要是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媳妇了。
“嗯,你说的没错。”
周尔雅竟然很给面子的附和了韩虞,不知道在这种小事上习惯迁就韩虞,还是因为觉得慕容有跟着他们的价值。
但从他的称呼上,连韩虞这么迟钝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丝亲密——不再生疏客套的喊“慕容小姐”,而是直接喊名字。
这意味着什么?
韩虞都替慕容隐隐期待起来,觉得她和周尔雅之间,并非完全没有未来。
但他又替周尔雅担心,因为越是相处,越容易被他才华吸引的同时,也会对他某些怪癖无法容忍,至少一起生活的话,会有很多烦恼吧。
出去的时候韩虞本来还想找邱主任说一声,可她人不在办公室,不知去了哪儿,慕容也不去帮着找邱主任,直接说离校就行。
反正她请了一天的假期,本就陪着这两个人找线索。
门卫是个两个四十多岁壮实的妇人,大概也受了邱主任的吩咐,如临大敌,等他们俩和慕容前脚一离开,立刻就关紧了大门,好像是生怕他们改变主意又回来一样。
“女子大学搞成这样,这还是追求知识与自由的场所么?简直是个监狱。”
韩虞之前没抱怨,出门了忍不住吐槽。
好好一座学校,搞得这么气闷,他身在其中,都有一种压抑的感觉。
他显然已经把慕容当成自己的朋友,说这话的时候,丝毫也没把她当成外人,就像忘了她是这所学校的优等生和代表学生。
“何止是一座学校。”周尔雅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淡淡说道,“这天地这社会不一样是囚笼么?”
“我们都身处炼狱,不抗争就永远见不到真正的天日。”慕容也接了一句。
沉重的阴影,始终让人呼吸困难,只有炽烈的阳光洒在身上眼皮上,才能感觉到一刻的轻松。
“你们……别形而上学……”
韩虞叹了口气,觉得周尔雅终于遇到知音了,慕容和周尔雅的想法很接近,但太容易把问题拔高。
“慕容小姐,你确定知道白菲的家在哪里?”韩虞不喜欢沉重的话题,试图聊点轻松的。
“小萍不是说了吗?在她家对面。”慕容当时在门外听得很清楚。
白菲把自己的家庭隐藏的很好,虽然慕容能从平时相处中察觉到她是个虚荣的女孩,但并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挖掘她背后的事情。
慕容在学校里只是个有时间就去读书学习,汲取新知识的好学生,很少卷入是是非非里,也不会在无关事情上浪费时间,就像白菲从没请她去过家里,她也没打听过她家住在哪里。
但陆小萍爱说爱笑,曾经闲聊时说过自己的家里事,做什么生意的,在哪条街上,还经常带家里的特产点心给大家吃……
韩虞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里面一直夹着一张上海的地图,他正在找地址,只听周尔雅说道:“我饿了。”
说着,周尔雅就钻进了学校对面的一家甜品店。
女子大学对面开了不少家甜品和下午茶点心点,大概是女生们都喜欢吃甜的美食,所以这里可以算全上海最甜美的地方了。
这条街上的店里装饰大都是粉嫩可爱,或者优雅素净的,但都充满了浓浓的少女气息。
这让韩虞一个大男人很不自在,总觉得像误入少女闺房的莽汉。
他不想走进这么少女心的地方,也不想当电灯泡,就站在路边对周尔雅说道:“我不爱吃甜食,你和慕容小姐吃吧,我在那边茶楼喝点茶等你们。”
虽然急着破案,但总不能饿坏了金贵的督军大少爷,而且韩虞知道,周尔雅是绝不会亏待自己的胃去帮人办事的。
他没有吃饱喝足,会心情不好。
“慕容小姐,你帮忙看一下,别让他吃太多甜食,对身体不好。”见周尔雅走进甜食店,韩虞对慕容说道。
“我会原话转达给他。”慕容对他温柔的甜甜一笑,点头说道。
韩虞哑然,总觉得这姑娘的性格……和周尔雅有的一拼。
果然,慕容在周尔雅肆无忌惮点甜食时,原封不动的将韩虞的话转达给他:“韩先生让我帮忙看一下,不让你吃太多甜食,对身体不好。”
周尔雅研究着甜品单,头也不抬的说道:“糖分能提供身体所需的能量,我只是正常索取我需要的能量,维持我的生命运转而已。”
“你的能量需求比一般人要多的多。”慕容见他点了一堆甜品,用很安静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羡慕,“居然不长胖,令人嫉妒。”
毕竟是年轻女孩子,不管内心再怎么成熟,都会偶尔显露出单纯的孩子气。
和普通的女生一样,慕容对美也是有追求的。
和普通的女生一样,她也喜欢甜品,但是从来不敢多吃。
慕容觉得,对喜欢的事物有所克制,才是更成熟的表现。
“大概因为我的脑力活动太多了,消耗了太多能量。”周尔雅点好了甜食,一身西装的正襟危坐在粉红色的沙发里,看上去有些突兀,但又意外的很协调。
“也许是吧。”慕容没有点任何东西,只要了一杯白开水,她抿了一口水,突然说道,“你的朋友,韩先生,很关心你。”
这一句话,她断成三句,每一句,都在着重强调他们的关系。
周尔雅挑了挑眉,只淡淡的“哦”了一声。
两个服务员准备着甜点,不时看着店里这对年轻人窃窃私语。
女子大学很少能见到男性,这边的一条街上也是,很少有男性客人过来。
周尔雅的容貌本就引人注意,这家店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面容慈祥,远远的看了周尔雅好几眼,脸色有些惊奇。
“没想到现在女子大学也这么开放了,竟逃课找男朋友一起吃下午点心。”一个服务员见店主一直盯着周尔雅看,悄声说道。
“长得真像……”老太太恍若未闻,低声叹了口气,接过服务员手里的盘子,“我送过去。”
服务员愣了愣,赶紧将点心摆放好,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虽然年近七旬,但精气神十分的好,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擦着桂花头油,穿着素雅合身的旗袍,有着老上海的优雅精致。
“小少爷好久没来了。”老太太端着点心,送到周尔雅的桌上,微笑的问道,“你还记得我吧?”
“没想到王奶奶也记得我。”周尔雅的表情虽然很平静,但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波澜。
“快二十年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老太太有些唏嘘的感叹。
“我一直在国外学习,最近刚回来。”周尔雅微笑说道。
“既然回来了,以后经常过来,奶奶还记得你最爱吃水晶糕,味道一直没变。”老太太慈爱的看了眼他,又看了看慕容,不胜感慨,“眨眼就长大了……你们吃着,我就不打搅了。”
这家店是这里的老字号了,比女子大学的校龄还要长,看着一届又一届年轻可爱的女学生们从校门里走出,总有一些特别的女生能被记住。
比如,周尔雅的母亲,林婉如。
当年最爱在这里吃桂花糕,最喜欢王奶奶身上的桂花味,也最喜欢这家粉色的沙发——这在当年,是这条街最时髦的店,老字号和新潮碰撞在一起,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
而她,也在这里找到了很多灵感,画了不少妙趣横生的画。
曾经,这面墙上就挂了好几副她的画,只是母亲意外去世之后,督军十分悲痛,将她生前的遗物,尤其是画作,都高价或强制性的收了回来珍藏。
现在这面墙上空荡荡的,连回忆都变得无所依靠。
王奶奶看着林婉如从一个青涩却才华四溢的学生,到嫁给这上海滩最厉害的人物,再到某天,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十多年,林婉如即使毕业了,也还是常常来这家店吃最爱的桂花糕,和王奶奶闲聊几句,或者带着画笔,坐在她最喜欢一个沙发座位上写写画画一下午。
只是,年轻的女学生,变得越来越成熟,也变得越来越不开心。
后来,她就再也没出现过,坊间流传关于她的一些流言,有人说她是反动分子,有人说她被政府抓走,又有人说她已经死了,还有人说,她出国深造了,又过了一段日子,这墙上的画,被督军派来的人给摘走了……
然后,整个上海都被封了口,不许再议论她。
二十年过去,这个名字就像从尘世间抹去。
王奶奶有时候坐在阳光下看着对面学校走出来的年轻女学生们,会觉得当年出现的是幻觉。
其实并没有林婉如这个人,只是她的臆想而已。
可周尔雅的出现,让王奶奶知道,有些人即使被抹掉了,但依旧留有存在过的痕迹。
这个孩子的五官和气质,像极了当年美好的林婉如,带着艺术家的纤细敏感,又明亮,又阴郁。
王奶奶远远看着两个年轻人,甚至不敢问周尔雅的母亲还在不在——督军下的令,谁也不准再提林婉如的名字,像她这样的平民局外人,更不知道林婉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是生是死。
但是看着这一代的人又成长起来,还有了自己的新生活,似乎心里有点安慰。
“你小时候经常来这里?”慕容像是很好奇的问道。
“母亲常带我来这里。”周尔雅大方点头,并不隐瞒。
他既然能走进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就意味着已经能面对那一切。
所有的一切。
无论是悲伤的,还是幸福的,他都可以面对。
“我很喜欢这家的桂花糕,令人想到秋天的安宁静谧。”慕容没有继续追问,切了一小块桂花糕送入口中,说道。
“我母亲也很喜欢。”周尔雅微微眯起眼,下午的阳光透着一丝燥,他想到二十年前的某个午后,母亲坐在慕容的位置上,温柔的看着他吃甜品,用签字的笔,在小本子上画出他吃糕时可爱的样子。
“你母亲……也是女子大学的学生,算起来是我的前辈学姐。”慕容见他主动提自己的母亲,试探的说道。
别人不清楚督军府的家务事,身为结姻对象的慕家,当然还是知晓一二的。
至少对乘龙快婿的生母,是有了解的。
更何况,当年周尔雅的母亲,在上海,甚至整个东方,都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她是推动国内女权运动的第一人,也是走出这里的第一个女画家,甚至在西洋画里,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样的才女,却在风华正茂的时候陨落,实在令人叹息。
林婉如去世时,督军没有在报纸上发讣告,甚至连葬礼都没有,别说这些平民不知道她的情况,就是上流人士也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