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虞到了上海,一不投亲,二不靠友,只寻中介在极司非尔路赁了一间亭子间暂时安顿。每月六元,是他积蓄勉强能够支撑的价格。
价既廉,自然就不能追求物美。
下雨天墙角滴滴答答的渗水,地面也阴潮的下不了脚,二房东说了要修,却一直没有实际行动。
好在韩虞身无长物,性子也豁达,苦中作乐,甘之如饴。每晚上将就一宿,天一亮就出门,到弄堂口老先生家借一份报纸,只细细看招聘栏,凡有与机械相关的,记下地址,登门求职。
本来公派的留洋学生很受欢迎,若是选择洋行或是贸易公司,就凭韩虞的英文和法文水平,当能觅得一像样工作。只是他性子有些执拗,觉得学以致用,偏想谋求机械工程师职位,在今日之上海,就显得不那么容易了。
韩虞奔波了好多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心情郁结,一日晚上,实在太烦闷,受不了发霉潮湿的房间,便走出来喝闷酒。
这家名叫长裕的小酒馆离韩虞住处不远,也在小巷子里。
不过酒香不怕巷子深,客人一向很多,因为老板私房酿造的梨花春和青梅酒很有名,而且物美价廉,韩虞小酌两杯也能负担得起。
韩虞只点了一碟花生米,三两梨花春。
他的酒量不好,只是为自己的未来郁闷,想喝点酒回家睡个好觉,明天好去面试。
说起来,昨天他去了一家纱厂面试,人家嫌他留洋却没有文凭,但对他技术还算满意,明天下午他们的少东家有空,就邀他再去聊聊。
但韩虞内心觉得这事又成不了。
这段时间四处碰壁,经常第二次去复试,人家再次盘问他的文凭,戳完他的痛楚之后,说并不合适,让他回家去。
想到这里,韩虞心情更不好,连喝了好几口酒。
梅雨天,天黑的很早,淅淅沥沥没完没了的小雨笼罩着繁华的大上海。
华灯初上,昏黄的光线也让这座繁华的城市背后的孤寂和冷漠一点点铺展开来。
韩虞正闷闷吃酒,突然听到门口一阵骚动,中间夹杂着路人的尖叫。
他立刻放下酒杯,三两步冲出去,看到几个喝醉的男人正拦着一个漂亮年轻的女孩不放,言语猥亵。
“小娘子,进来陪哥哥喝一杯……”
“你们胆子可真大,知道我是谁吗?”这个姑娘穿着红色连衣裙,撑着洋伞,眼神像刀子一样划过几个人,冷声说道。
“是谁?我们当然知道,是天仙啊!”为首的男人醉的厉害,大着舌头就靠了过去。
韩虞一把攥住他欲行不轨的手,愤怒的说道:“光天化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冷不防被另一个人一拳头打了脸上:“你算什么东西,滚一边去。”
撑着洋伞的姑娘,衣服热烈如火,表情也像燃烧着火,约莫二十出头,眉毛又浓又长,眼睛大大的,看上去就很强势不好惹的性格。
原本她冷着一张俏脸,看到冲过来英雄救美的男人被一拳撂倒,满脸迷茫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韩虞本来有几分醉意,被这一拳打醒了,同时也更加气愤。
这都什么年代了,有没有法律?公然调戏良家妇女,还殴打路人,太可恶!
他爬起来,冲到两个姑娘前,护着她们,说道:“你们快走,去报警,这里有我……”
“有你也没用。”话没说完,他小腹又被踹了一脚。
那几个喝醉的人一看就是不务正业的主,打架顺手的很,一拥而上,对韩虞又踢又踹,而韩虞虽然正义十足,可到底是个动口不动手的书生,哪里知道他们的路数,疼的捂着肚子半天没直起腰。
而周围的人也不敢上前招惹这群醉汉,也没人给警署拨电话,大家都不像惹事。
“小娘子,跟我们去喝一杯。”他们继续缠着女孩不放。
“好呀,不过想请我喝酒,这地方不行。”红色连衣裙的姑娘开口了,鄙夷的看着这个小酒馆。
“你说去哪,爷请客!”为首喝醉的人大喜,色迷迷的说道。
“至少也是百乐门吧?”红裙姑娘从鼻孔里鄙夷的哼了一声。
韩虞要是能稍微仔细点观察,会发现这个姑娘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害怕的表情,可惜他疼的直不起腰,嘴角也火辣辣的疼,只勉强拦住姑娘:“不能跟他们去。”
但众人轻易就把他踹到一边。
韩虞的头撞到门框,半天也没爬起来,心里嘀咕这姑娘是不是傻啊,这群人一看就是地痞流氓,跟他们走,后果不堪设想。
姑娘睨了他一眼,见他这么狼狈还想保护自己,又想笑又觉得他不自量力。
“走吧。”喝醉的一群男人呼啦啦的拥着她往巷道门口走去
韩虞跌跌撞撞的跟了过去,想要阻止。
但看红裙姑娘走路带风,与其说被流氓挟持,更像是流氓头头,前呼后拥。
韩虞踉踉跄跄追到巷口,死死拽住走在最后面一个醉酒男人的衣袖,青肿着脸说道:“欺负一个姑娘家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就让我这英雄欺负你这个老爷们。”那个醉醺醺的男人不耐烦的甩开手,撸起袖子,“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长记性。”
就在两人抱打成一团时,突然一声枪响,惊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韩虞抬头一看,只见停在巷口的一辆车上,走下来一个穿军装的人,手里拿了把枪,朝天放了一枪。
而红裙女郎收了伞,坐到副驾驶上,冷笑着说道:“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有人认出了这辆车,哆嗦着嘴唇在为首的男人耳边轻声说道:“工部局的……”
没等韩虞反应过来,这群地痞纷纷点头陪着不是,一溜烟的蹿没了,只留下他在雨中满身泥泞狼狈的趴在地上。
红裙女郎是工部局华董的千金,顾雪梨。
上海滩但凡有点势力的人,都知道工部局的人有多厉害,更何况是华董的女儿。
斜睨了眼想要英雄救美却失败的韩虞,顾雪梨挑了挑眉,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这种人虽然热心,但不自量力,她并不想“报答”他的打抱不平。
所以,她“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车轮带起的水花飞溅了韩虞一头一脸,他坐在地上好久,才扶着一边的墙缓缓站起,觉得今天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天。
也充分体会到了这个世界的寒凉。
韩虞很少有这么脆弱无助的时刻,内心正难过,突然一辆车开了过来,车前的大灯直直的刺着他的眼,差点就撞到了他。
车子离他只有尺许的距离,韩虞正想责问司机是怎么开车的,只见车的后门打开,一把雨伞从里面撑开,一条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裤的长腿伸了出来。
那皮鞋擦的锃亮,没有一丝泥土灰尘,手腕处露出两公分的白衬衫,袖口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韩虞原本低落的心情,一下雀跃欢喜起来,哪怕还没看到黑色雨伞下的那张脸,他都知道是谁来了。
“周兄!”
雨伞下,周尔雅露出半张丰神俊雅的脸,对他点了点头:“你看上去可不怎么好。”
“周兄,你怎么会在这里!”韩虞激动的冲过去,比看到了心上人还开心,想握他的手。
周尔雅缩回手,依旧不喜和人有身体接触,只淡淡说道:“上车吧。”
抵达上海,下船分开之后两人就未曾再见面。
他们俩同船共渡,意气相投,又一起经历了一场诡异的谋杀案件,早已成了好友。
分别之前,周尔雅给韩虞留了地址电话,叮嘱若是求职不顺,可往周公馆寻他。
韩虞不好意思上门打秋风,没想到今日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开心之余,又有点尴尬——他还没找到一份工作,像个浪荡鬼漂浮不定,而且现在的样子还糟糕极了。
“我……”
韩虞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自己被泥泞弄脏的衣服,又看了眼干净整洁的后排,和身边不沾烟火气一般的男人。
不过想到他们之间的情谊,韩虞觉得也不必矫情。
而且现在他确实需要一点温暖的感情。
“没想到今天还有坐小汽车的福气,你怎么会在这里?”上车后,韩虞问道。
“霞飞路有家玫瑰馅海棠糕做得精致,忍不住多吃了几块,让司机在这一片兜风消食。阿虞你又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周尔雅从车里取出一块白毛巾递给韩虞,淡淡问道。
他并不是出来消食的,不过确实顺路买了海棠糕。
韩虞有点粗暴的擦着自己湿答答的头发和脸,也不想隐瞒什么,自嘲的说道:“路见不平,结果被揍了。”
“想必你的住处也没备药,先去我那里处理伤口吧。”周尔雅没有继续追问,对蔡副官说道,“让私人医生去周公馆等着。”
韩虞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也没拒绝,今晚他不想凄凉的一个人蜷缩在潮湿发霉的舔舐伤口。
只是没想到周尔雅住的这么……宽敞温暖。
私人医生简单处理好他的皮外伤就告辞了,韩虞这一路不但将海棠糕吃光了,还把他来上海求职碰壁的事都汇报给周尔雅了。
包括明天要去庆隆纱厂再次面试的事。
“不知道这脸上的伤……会不会影响明天的求职。”韩虞捂着嘴角的淤青,担心的说道。
“阿虞真的想成为一名工程师?”周尔雅今晚有些反常,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当然,我要实业救国。”韩虞想也没想的回答。
周尔雅沉默几秒,点了点头:“那今天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和蔡副官送你去杨浦庆隆纱厂。”
韩虞虽然很开心能遇到周尔雅,但也不好意思太打搅他,赶忙推辞,“那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我与纱厂的东家谷老先生也是旧识,听说他最近身体不大好,我顺路去拜访一下。”
周尔雅语气淡淡的,却不容反驳。
医生给他用了药,脸上的伤明天应该会好很多,加上他送韩虞过去,那边肯定会客客气气的聘用。
只是……
周尔雅回到自己房间,看着床头挂着的那副《野罂粟》,陷入沉思。
“少爷,你今天特意去找他的,为什么不说出自己的打算?”蔡副官送一杯牛奶进来,忍不住问道。
夜很深了,可周尔雅的脸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现在还想着实业救国,并不是说出我计划的好时机。”周尔雅等着韩虞撞的满身是伤,对自己的梦想失望的时候,再让他改变心意。
“那明天他的面试……”
“照常过去。”周尔雅喝了口加了不少糖的牛奶,说道。
***
庆隆纱厂创办已有二十来年,谷老板是上海滩老牌的富商,如今厂里机器更新换代,用了德国赐来福公司的新纺纱机,所以急着找个精通德国机械的工程师。
韩虞对纺织机械也算是精通,之前又特意做了功课,周尔雅送他过去的路上,随口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倒是对答如流。
“以阿虞你的技术,去庆隆纱厂供职绰绰有余,可惜有些大材小用。”周尔雅看到他嘴角的乌青已经浅了很多,因为昨夜衣服全淋湿了,还挣破了几处,今天穿的是他的衬衫,两人身量虽相差不多,虽有点松垮,但比他的旧衣服要精神多了。
“先定下来再说吧。”韩虞苦笑,虽然有救国之心,但内心却清楚,适逢乱世,能够找份对口的工作养活自己,就已经不错了。
小汽车不多时就开到庆隆纱厂的门口。
正如周尔雅所言,一到纱厂,他就绕去后面洋馆宅子拜会谷老先生,只将韩虞放在门房。
接待韩虞的是纱厂二少爷谷芒种。
谷二少今年二十八岁,长得还算斯文清秀,还未成婚,为人颇为刻板,在上海滩一众富贵公子中,有小气的名声。
他之前并未将韩虞放在眼里,但听门房说他是周尔雅亲自送来,不由悚然动容,对他也客气不少。
连韩虞脸上的伤,二少爷都没敢多问,只假模假式问了几个机械上的外行问题之后,就旁敲侧击,打探韩虞与周尔雅的关系。
韩虞虽然性格爽直,但也不是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的笨蛋。
他知道因为周尔雅送自己过来,人家看在周公子的面子上,才这么客气的。
韩虞内心十分痛恨这样的世态炎凉,可又无可奈何,只能苦笑坦承自己与周尔雅只是在归国的船上认识,并无什么特殊交情与关系。
谷芒种当然不信,周尔雅的怪癖全上海的公子哥都知道,他可不会随随便便让人上车,而且谷少爷还火眼金睛的看出他穿了周尔雅的衬衫和西装马甲。
周尔雅身上的衣服都是手工定做的,上面的袖扣很独特,他不会认错。
所以他们绝不是什么普通关系。
他想着既然韩虞有周家的关系,无论如何这个职位要交给韩虞,就摇铃唤来了厂里的技术员章禹城。
章禹城年纪也不大,一头浓密的卷发,忠厚和善的模样。大概是刚调试机器回来,他穿着卡其布的工装,前摆上沾着油渍,额头见汗,听到韩虞是德国回来的留洋生,倒是露出几分羡慕神色。
他不住地说:“韩先生有机会在国外留学,学问一定是好的。二少爷能请他到厂里做事,果然是慧眼识英雄。”
这技术员看上去面目憨厚,没想到也是个人精,一句话捧了两人,谷芒种虽然看上去刻板严肃,嘴角也不由露出一丝干笑。
“小章,你带韩先生去看看赐来福的那批机器,我记得这两天就试运行了,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尽管请教他。”
章禹城稍微有些惊愕:“现在去?前头还未停机……”
谷芒种蹙眉,觉得这乡下来的技术员虽然跟着老师傅学了两年,还没什么眼色。
“难道让韩先生等着么?正好让韩先生看看咱们厂纺纱机用得对不对,这种大好机会,岂能放过?”
本来纱厂颇为忌讳外人随意走动,完全可以等晚上不加班停机之后,再让机械师进去查看。如果韩虞没什么背景,大概也会被谷芒种安排,干等一天。
不过现在谷芒种对这位周三公子带过来的人却相当客气,在上海滩得罪谁都可以,绝不能得罪捏着枪杆子的周家。
否则周督军犯起浑来,那可是六亲不认,手段强硬霸道,以前好几个豪商触犯到他,基业不保,能躲进租借保住性命,以及算是幸运——所以对周家荐来的人,谷芒种哪敢怠慢?
他甚至有点暗地里抱怨,心说你韩虞早说有这么一层关系,自己焉敢轻忽,只怕最近一直身体不适的老爷子,也会抱病出来迎接了。
章禹城略一犹豫,见二少爷对他这么客气,于是点了点头:“那韩先生跟我来,新机器在后面的厂房,纱厂车间里面空气不好,韩先生千万不要见怪。”
他信手拉开办公室后面的大门,一股呛鼻的气息传来,谷芒种剧烈咳嗽,又打了好几个喷嚏,看他们俩都进去了,这才面色难看地关紧了门。
韩虞早有准备,用袖子掩住耳鼻,这才幸免于难。
他眯着眼睛张望四方,庆隆纱厂有三万多锭的规模,旧车间也不小。
这掩住口鼻一手,让章禹城刮目相看,这就不是读死书的书呆子,肯定有进厂房的经验。
他引着韩虞绕过这一批老式纺纱机,穿过一条窄窄的通道,又过一扇小门,这才到了后进的新车间门口。
“在上海,我们庆隆纱厂买的这批机器也算是最新最先进的。谷老板哪怕是在病中,也有意大展拳脚,想要让庆隆跻身真正的大纱厂行列。韩先生,你请看一看。”
章禹城用力拉开了车间的铁门。
不知怎的,韩虞总觉得他这番话说得言不由衷,不但没有应有的自豪感,反而有几分讥讽,就觉得有几分怪异。
——而这种怪异感,恰恰与车间中的诡凶情形,相互印证。
纱厂中的气味,一般是刺鼻的浆料气息,再加上飞舞的纱絮,沉闷的噪音,形成一种令人厌烦的氛围。
但此时车间中的气味却是尖锐的,令人颤栗的。
才刚刚推开门,韩虞就闻到浓郁的血腥味,然后就看到了噩梦般的景象。
车间中并未开灯,机器运行发出嗡嗡的响声,虚弱的光线从窗户斜射进来,正照在一具冰冷的年轻女子尸体身上。
女子身着撕裂的白色工装,却没有带发套,及腰的长发散开,卷入纺纱机中,巨大的力量撕扯着头皮,暗红色的血从面颊分成数道淌下,就像是一副血色的珠冕。
她面对着大门靠在纺纱机上,浑身上下被混乱的纱线束缚缠绕,纱锭缓慢而坚定地旋转着,仿佛从她身上抽干血液纺成红色的线,又像是要形成一个巨大的血茧,将她完全包裹起来。
她的双手向前平伸,只剩下光秃秃的手掌,十根手指都被齐根切断,宛若散落的花瓣一样放在面前。
最可怕的,是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居然带着一种欣快的笑容,双目未瞑,灰黑色的眼眸仿佛在冷冷嘲笑这个荒唐的世界。
“阿蝶!”
章禹城在惊颤片刻后惊呼,旋即疯狂大喊起来:“停电!快停下机器!”
谁看到这种诡异而血腥的场面,都要疯。
韩虞一把抓住了想要扑过去的章禹城:“她已经死了!先看看是什么情况!”
纺纱机如果操作不当,很容易出工伤事故,但是这名女工死的这么惨烈,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意外。
凄厉的警报声在车间中响起,前面的厂房也暂时停止了工作,那些疲惫的女工们并未到后面来看热闹,而是抓紧难得的闲暇,席地休息。
坐办公室的二少爷谷芒种也被惊动,急急忙忙赶来,看到这副景象,当场就在门口呕吐起来。
纺纱机已经停了下来,但混乱的纱线却不可能一时收拾,女子的尸体仍然挂在机器上,纱线勒破了死人脆弱的皮肤,暗色的血液渗出,沉重而凝滞,不知道她已经死了多久。
“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趁着混乱,韩虞向吓呆了的章禹城询问。
“她……她是这里的女工,叫唐蝶,本来这批机器试机是她来当班,但这……这怎么会?”
章禹城发疯一样揪着自己的头发,浑身颤抖,汗如雨下。
尸体的脚下,已经积起了一片淤血,有一只昆虫在中间蠕蠕而动,却无法挣脱粘稠的血。
韩虞蹲下,伸手捏住了那昆虫的翅膀。
“纺织娘。”一声低沉醇厚,总是平静到淡漠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