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和只管哼笑:“他在黑石崖,你倒是去呀!”
齐恒彻底瘪了。
君和还嫌不够:“楚涛那小子倒是很欠揍,冷凤仪在他处。去不?”
齐恒的眼中划过闪电一道,许久又唉声叹气,似乎是把仅剩的一点气力也漏光了。他靠着土墙,坠入梦境般地呓语:“凤仪……黑石崖……也罢,也罢……”
君和原本准备好这家伙猛虎扑食般地发怒的,谁料他干脆弃了斗笠,捧着脑袋蹲在墙角,一脸缩头乌龟的苦相。良久,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才道:“楚涛这厮,最能耐的便是趁人之危。”
君和忍不住踹他一脚:“喂!你刚刚倒是有胆量帮我骗沈雁飞入陷阱,去见自己的女人倒是熊了?”
“要你管!”齐恒往边上让了让,“老子的家事!”
“齐天乔到处找你,满街的画像贴得像海捕文书,你倒是有种拿家事俩破字儿来搪塞老子?”谢君和一把把他从灰堆里揪起来。“你搞什么鬼?把自己弄成这得性,有家不回的算是条汉子吗?”
“说了我的事不用你管!”齐恒一把甩开他怒吼。但是吼完,夜色里只有虚无的黑,和冰冷的墙。沉默许久,他才悲切地笑:“你就不能装作不认识我?还是,看到这样落魄的齐恒足够幸灾乐祸?”
君和不言,但等着他眼里的笑化开成仇恨。
“对,你们都等着看我笑话,我他妈活着就是为了让你们所有人看笑话?当年娶不了冷凤仪你们笑我配不上她,我他妈也是条汉子哪点配不上她?后来娶了冷凤仪你们继续看笑话,齐家她说了算又怎的?老子乐意不成吗?如今又要说我一无是处连个女人都看不住?呵,齐天乔算是什么?一个庶出的野种还有资格掌家?沈雁飞算什么?不就是父亲养着的一条狗?他楚涛算个什么东西?有种他当年就和齐家杠到底,娶了冷凤仪,我齐恒也就敬他是条汉子!现如今老子不稀罕他那故作同情的样儿!”他的目光里燃着烈焰,似乎是整个胸膛里氲氤的怒气在默默燃烧,要把他焚化成灰烬。
君和不再说话,直到齐恒再次吃力地起身,一步一跛地往巷子外去。
这才注意到他的腿有伤。再细看,伤的可不只是腿。他的左手一直在微微颤抖。这些伤,应是那次坠崖造成的吧。起初以为不过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那么长时日都没好,应是不轻。这狂妄的家伙该不会妄想着一个人对付沈雁飞吧?不过看他那胆量也不像。
谢君和的手掌忽地搭在他的肩头。“话没说完,走什么?”
齐恒甩开他的手臂,拒绝搭话,在模糊的月影下踉跄而行。既不知要去哪里,也不知能去哪里,只知道前方是唯一的方向。
君和格外有耐性地跟着,也不言语。既然齐恒不去求助世交好友秦石,也不去理会齐家的寻找,却突兀地出现在这里,而且在黑暗中向他谢君和暴露身份,总是有其用意。
但是齐恒越走越远,仿佛故意与他拉锯战。
君和不得已说道:“我在李洛的马车里发现过异香,仿佛冷凤仪的踪迹。”
齐恒住了步子,冷冷一笑:“这还用你说?正是李洛朝我们下的黑手。若不是他使唤白衣圣使死命相逼,我也不至于仓皇间失足落崖,以至失了凤仪行踪。”
“但是李洛死了。死无对证。”君和补充道。
齐恒终于回过脸来,不可置信地皱起了眉头。
“事后你没去找秦石,大概也在疑心秦家?”
齐恒叹息一声,眉宇间的沧桑又加重了几分。“有酒吗?”
君和递上了自己用惯了的那只酒葫芦。齐恒眼里迸出一道光,立刻夺来一阵猛灌,就像沙漠里迷路的旅人逢见绿洲般欣喜若狂。等他还给谢君和的时候,后者发现葫芦里已经一滴不剩了。
君和难得地讶异,他以为喝酒能胜过他的除了已作古的楚天阔便再无其他,今日似乎找着了对手:“你这是有多久没沾酒了?”
“凤仪被李洛捉去的那日起,我就没再喝了……”齐恒沉痛地一叹,好似给了这黑夜重重一拳。“只是没想到接手血鬼堂的是你,秦啸若不担忧引狼入室,必已有所图谋。你胆子可真不小!”
“我也没想到,昔日见谁都横着走的齐大少,此刻竟如惊弓之鸟。”
齐恒不言,却回了个深深的白眼。
“找个地儿喝个痛快?”君和提议。
“秦家的脚底下,喝杯酒哪那么容易?”
“堂堂齐大少喝杯酒都不敢?还是怕输给我喝醉了丢了面子?”
“去他娘的不敢!你不就是常去花月楼吗?老子在花月楼的名声是你能比的?齐恒发起了狠,还有什么酒老子没喝过?若不是秦家没安好心,老子就去望江台把他家的酒喝空了!”
君和反倒不以为然:“花月楼望江台的酒算什么?跟我走一程,我知道城外有个好地方,人不多,酒一定好!”
齐恒愣愣地注视着他,苦笑:“也就你谢君和吧,敢逆秦啸的鳞!行,看在好酒的面子上,以及收拾了沈雁飞的份儿上,交了你这个朋友。”
古道长亭,茅舍人家。
郊野的花香浸润着空气,蓝天云影霞光,彩锦般地炫目。崭新的酒旗斜插在绿荫丛中,虽是农忙,辽阔的田野间还是显得空旷。稀疏的炊烟散布,田头上的身影简单从容。
马车嗒嗒地滚过黄土道,停驻在酒旗下。谢君和敛了马鞭跳下车,嚼着草根,径直拉过长凳坐下。齐恒楞在马车边许久,才拖着跛腿坐到他对面。
还真是没人,可农家水酒能有啥味?还没来得及不满,一阵浓烈的酒香扑鼻。随即火红的舞裙袅娜飘来,裙底若隐若现着白皙修长的腿,春色撩人。妩媚销魂的笑荡漾了一脸。“最好的酒,专为你留的。”
满满的酒坛摆放到谢君和跟前。
“凝香阁的老板娘?”齐恒当场傻愣。南岸凝香阁里吃的亏他这辈子也不会忘。
鬼精的杏眼从门帘后探出来。“君和大哥?怎么找到这儿的?”彩裙飘飞似蝶,与满头彩色的发带相映成趣。
“他么,十里外都闻得到酒香。”嫣红挑着一边的眉略带嫌弃地瞅他一眼,不再多话,径往账台后端了碗筷和下酒菜。
“只有嫣红的酒才能香飘十里啊!”谢君和很是受用地笑着,斜翘着二郎腿,指节闲敲着木桌面,坐等着嫣红斟酒满杯。
“你没说还有这两个女人。”齐恒颇为警惕地审视着雪海。
雪海被看得很是不舒服,立刻闪到谢君和的身后,但是君和自顾自地举杯慢品:“这就是你在找的齐大少。”
咦?她不信,仔细打量眼前的人:凝香阁里的交手才过了多久?上次的烽火岭之行也是近在眼前,然而他哪里还有昨日的那一丝狂傲?乱须粗眉,又丑又脏。这家伙……看着那一脸横肉,不快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最不可忘的是楚涛双手受伤后那黯然的眼神。她这才知道,恩仇并不是一声原谅就能化解。
“交给我吧!”君和飞扬起嘴角,“暂时别告诉齐天乔。”
雪海略有些失望地哦了声,就拉上嫣红向远处田埂上玩去了。
一直到她消失,齐恒才收回那不礼貌的目光。
“一个单纯的小丫头,一个是我兄弟,碍不了你的事。”君和解释道。
“兄弟!呵呵!”齐恒坏笑起来,“你把女人当兄弟?”
君和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可没把她当女人。”
齐恒笑得更大声。他一边大口喝酒一边摇头:“女人可不是这么对待的。”
“跟我交过手的都不算女人。”君和满饮一杯,自言自语似的,说着齐恒完全听不懂的话。齐恒自知与他不是一路人,就此打住。
然而一旦沉默,酒的后劲就汹然上涌。嫣红的酒太醇厚,就像挨了闷棍似的迷糊,酒里沉淀着过往的奢华与不堪,一时间五味杂陈,溢满他的胸腔。他猜测谢君和喜欢喝这酒的原因正是他自己故事太多。这酒太适合有故事的人,心底的故事在酒里慢慢发酵,一层一层的滋味剥离,百重千重,难说却不必说,合着一口酒吞进肚里。
谢君和的声音漠然似铁:“冷凤仪很好。楚涛安排医圣传人黎照临为她治伤,应是无碍。这家伙没那胆子做出格的事。这点你尽可放心。”
齐恒只顾着满嘴哼哼:“他居心叵测地把凤仪带回南岸,这还不够出格的?”
“不救是居心叵测,送回齐家也是居心叵测,不如回南岸,免得白衣圣使再有可乘之机。”君和痞笑道,“若是我喜欢的女人遭那么大罪,早把天都捅个窟窿了。不过楚涛这家伙有洁癖,落人话柄的事与他无缘。莫说逐羽剑派的名声他不敢不要,单他自己那身羽毛都得每天掸掉几层灰,不舍得弄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