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屋深巷,冷清幽深。离上一次来又残破了许多。大抵是因为秦啸怕再出事,就派人将此处的闲杂人等大部清退梳理过了。
不知道秦老爷子有没有摸到什么蛛丝马迹,恐怕他做梦也想不到这里除了藏着白衣圣使的爪牙,还藏着楚涛的消息网。谢君和的一袭黑袍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黑沉沉的巷子,为的不是白衣圣使,而是楚涛。
他至今不敢相信楚涛能在北岸卷出那么大的风浪。更不敢相信楚涛在北岸也有势力的渗透。无奈楚涛三缄其口,只好自己打探个究竟。唯一的线索便是楚涛曾经现身的棚屋。他该感谢秦石毫无戒心地放行,以至于他在望江台出入无阻,甚至在北岸走动,连个跟踪者都没有。秦石是这样向秦啸解释的:“谢君和此人,绝不是三五暗探可困住的。他既已来此,不达目的必不肯走。他日若要强留,也是不易的。”君和甚为满意,不愧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真了解他。既然是自由之身,便乐得把北岸翻个底朝天啦!
烛火明明灭灭,从残破的窗户纸里漏出光亮。循烛火而去,又到了那熟悉的地方。记得上一回,楚涛正是出现在这个街巷拐角。而沈雁飞的同谋者,亦是出现在这栋小楼。还有面目全非的莫扬,还有差点遭了暗算的雪海。然而今日此地,除了不知何时燃起的烛火,已只剩了蛛网缠结。
四顾无人,静得只闻虫鸣,烛火却在他上楼的瞬间熄灭。留给他一片晕眩的黑。
谁?为何?
窗台上烛泪点滴尚有余温,皆是新迹,残烛已不及半寸。谢君和冒险再次点亮蜡烛,在这破陋棚屋里小心翼翼地翻寻,却只寻见积灰里的几个鞋印。按鞋印的大小和方向,应是有两人。他模拟着鞋印的踪迹,推断着先前的场景。
大鞋印沉稳清晰,间距特别大,看形状像是厚底靴。主人应是个魁梧的高个子,迈着大步拾级而上,径直到了窗边,出于谨慎眺望了片刻,便端坐桌前。他的指节轻轻叩击桌面,像是在等待。不一会儿,穿着轻底布鞋的汉子上了楼,个子略矮,步子有点拖沓。见了高个子,立刻恭敬行礼,半日不敢挪动。而后,他们不知商议着什么难办的事,让高个子徘徊许久。直到突然发现谢君和的出现,高个子跃身跳窗而出,矮个子几步窜上房梁,爬到隔间,便消失不见了。
能从他眼皮底下悄然无声地逃脱,显然都是高手。很可惜来晚一步。
谢君和顺着高个子的踪迹攀下楼窗,来到更阴暗的后巷。
拐过两三个弯,便又是另一番天地。逍遥馆的鎏金牌匾在灯红酒绿里招摇。巷子里涌动着怪诞的喧嚣,兵痞,乞丐,无赖,醉鬼融成一团混沌。唯独不见穿厚底靴的人。料想那样的富贵人出现在棚屋也是扎眼。猎物的气味早已被人群所掩盖。
不是冤家不聚头。君和嘀咕一声,瞪了眼逍遥馆的招牌,开在陋巷里的分号都那么红火,实难想象。大约越是走投无路的人越是沉醉于一赌翻身的美梦,渴望老天眷顾,未料这救命稻草,实是一株断肠草,飞升的美梦,不过是黄泉路上的接引。自己的梦早已醒来,可是,失去的,永远失去了。
他大步踏进赌馆,刀一样的目光从赌客身上刮过。不料迎面就是几声假惺惺的笑。“谢大侠,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林立果佝偻着腰背拱手施礼,简直矮了他三个头。
“谁跟你客套!”君和横眉一扫。刚想开口问,又警惕地扫了眼闹哄哄的四周,半笑不笑道:“生意可红火?”
林立果在他的逼视下又缩了半茬:“呵呵,承蒙谢大侠惦记。大侠来此有何公干?莫非秦老爷子另有旨意?”
君和抓了抓头皮,随口胡诌:“老爷子有点不放心。这穷街陋巷鱼龙混杂的,稍有个疏忽,便要出大事。”
哈哈!林立果慨然大笑:“有我林某人在,管叫秦爷把心咽回肚子里。都看着呢,有消息定会回传。”
君和愣了愣,一个都字在他脑海飞旋。灵光一现,北岸哪有秦啸看不见的角落?这逍遥馆的馆主身份或许只是个障眼法。棚屋里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我也有个消息。”君和俯身探至他耳旁,神秘地说:“夜枭?”
林立果大惊失色,苍白着脸又极力维持镇定:“谢大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北岸谁不知这两个字,林馆主和秦爷走得那么近,怎会如此孤陋寡闻?”谢君和冷笑两声。“说听不懂的才是心虚吧?”
林馆主脸上一热,尴尬道:“谢爷,犬子与您的过节,秦爷已有话在先,您可别……节外生枝啊!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夜枭的身份是绝密。谁能想到素来把钱字挂嘴边的林馆主竟是夜枭首领之一?藏得可真深!他依稀明白了当年秦啸宁肯把他支走也不愿得罪林家致使素素枉死的真正原因。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谢君和一挥手,勾住了林立果的脖子,把他拖到角落里帐台边。“送个人情给我,我便管住自己的嘴巴。”
林立果闷笑几声,顺他的意:“但不知,谢大侠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情呢?”
“来壶酒喝,顺便聊几句,比如:可有齐家人在此地常来常往?”
“呃……”林立果面露难色。
谢君和轻哼一声,说着就要往外去:“哎呀,铁公鸡一只,老子还是去花月楼吧!那儿的酒客最爱听故事——尤其是秦爷的故事。”
“哎!别……谢爷谢爷,走漏了风声,秦爷还不搬了我的脑袋?”
“呵呵,喝人家的嘴短。”谢君和的眼睛已瞄上了帐台上的酒。还有谁家的酒能瞒过谢爷?林立果自然是识趣的。总比让秦啸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漏了底牌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