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六 高处之寒(四)(1 / 1)

长河惊涛 清月冰蓝 2388 字 3个月前

她却不敢看他,那双新月般迷人的双目,足以熔化一切女子的心。只一眼,便已意乱神迷。只是,他极少这样爱怜地注视她。以致此刻,她绯红了双颊,心乱如麻。不得已,抽回了手,似乎这样心神才稍定。

“云逸睡了?”

“嗯。”

他收回了望向里屋的目光,苦笑:“他该忘记我长什么样了吧!”

薇兰宽解道:“他还太小。要不我把他抱来……”

楚涛阻住了她:“吵醒了他,又够你忙的。改日吧……”

薇兰忽而有些黯然,似乎担心他转身又走,补充道:“他很想你,天天缠着我讲父亲的故事……可我……却不知怎么讲起……”

一时间所有的心绪都蒸腾在空旷的屋子里,挥散不去。许久,他才说:“我会常来。”只因此言,她竟如获至宝:“好,好,云逸一定高兴坏了。”语中,忍不住有几分哽咽。

“恨我么,兰?”他倚着椅背,哀伤道。

“怎么会?”她摇头。

“我冷落了你整整四年,所有人都在背后骂我负心绝情,你却是怎么捱过来的?不恨?”他凝视着她,坚决不信。

她更加局促不安,只想着如何转开话题:“夫君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么?”

楚涛不说话,只是担心自己话一出口又不小心伤了她。

“还是薇兰做错了什么?”她问得小心翼翼。

楚涛失望地摇头:“为什么总是逆来顺受呢,兰……你是我的妻,不是我的仆人……”

“夫君的烦心事已够多了,薇兰什么都帮不上,总不能再给夫君添堵。”她笑得朗然无瑕。在月下,她的柔弱格外惹人怜。

“所以你就一天天忍着,哪怕明知我从来不会给你半点夫妻间的情谊……”楚涛仰头而叹,“你是在等我回心转意?你可知,也许,你什么都等不到!”

身旁,突然静默无声。

他想,她该是知道的,他和冷凤仪的传闻。刻骨铭心,情之深,痛之切,皆然。

她一句话也不说,只静静地坐着,低垂着双睫,承受着属于她的命运而已。

他发现原来是自己忘了:她的痴傻,正似他。心底一痛,他更紧地握着她的手。闭目,眼前竟仍是她的柔弱——是他在伤重时,昏昏沉沉的睡意里晃动的影子,一个苍白着脸色忍住哭却驱不散愁云的瘦弱女人,守在他的床榻。只是,如今他已无力握住这一切了。他的手掌渐渐滑落。

蓦地,她紧紧抓住他的手,不容他松开:“不会的……我所知道的楚涛决不是个无情人……”

她从哪里知道呢?他惊讶于她的固执。难道这四年的冷漠还不足以证明他的薄情么?

“我知道,不是这样。”她说得坚定,“你对身边每一个人都那么关切……”

“唯独冷落你和云逸——你还不明白么?”楚涛不想伤她,可事实如此。

她说不出话,只是任泪水在静默中流淌,却半分也不愿松开手,似乎这已是她全部的希望。“抱歉,兰。”他说,“我什么都给不了你。甚至如今的我已无法握起剑——身边的人,我一个也保护不了。谁离我越近,谁的身边就会降临无法预料的灾祸。兰,嫁给这样一个徒然让你心碎又要害你身处险境的人,你真的不后悔?”

沉默片刻,只听她道:“嫁给他的那一天,我就已知晓——他的魅力能够点燃整个天下,却是一个永远不会属于我的人。他可以忘记我,我却已与他命运相连。我不要他的保护,只希望他一直好好的,因为他属于整个江湖……”

楚涛黯然道:“明知是火坑?”

“亦是无悔。”薇兰扬起了嘴角,苦涩,却坚定。泪光闪烁里,手臂轻轻环过他的身躯,倚着他的肩膀道,“如果我能做的只有等待,我愿意等,因为他总会回来。”

“傻姑娘……”当他转过头,才发现,她已满面泪痕。他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替她拭去泪水,然后,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

“夫君,撑不下去的时候,记得还有薇兰陪你,好么?”

他笑了,笑她如此不谙世事。每个人都告诉他必须撑着不能倒下,他也这样告诫自己。从没人想过楚涛若是撑不下去将会怎样。难道,还能指望她如此柔弱的一副躯壳来替他撑着南岸么?“我若撑不下去,你知道南岸会是什么样?”

“我只知道,既已结发,白首不离,生死无悔。”

他依旧笑着,双目闪着醉人的光华:“是不是吓到你了?说什么生死?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他从腰间取下一枚钥匙,放在她的手心,“书房的钥匙,你我分执一枚,小心保管。那里有些书可以解闷——虽然多半是些打打杀杀的。至于我的书信……其实我总是弄得乱七八糟。你若愿意替我收拾残局,再好不过。”

薇兰愣了愣神。书房重地,他真就敢交托给她?她突然意识到,其实楚涛是在乎她的,至少比她想象的要在乎许多。她攥紧了钥匙,放在胸前:“夫君……”她知道,这把钥匙开启的不仅仅是书房,而将是他的整个世界。

“不过你得小心照顾好自己,江湖随时见血,哪怕府中,也不甚安全。”

她用力点头。

“以后别总麻烦刘前辈做挡箭牌,我可不是凶神恶煞。”楚涛俏皮地眨了眨眼,“还有啊,苦茶里千万不能放冰糖,一股怪味,比刘老爷子的药还难喝。”顺便一皱眉,挤出一副苦相。

“啊!”薇兰吃惊地捂着嘴,“今晚的茶……”

“再难喝也得喝啊,谁让是你泡的呢。下次我再让你伤心,你就往我的茶里加糖,狠狠报复我,怎样?”

薇兰扑哧笑出了声,从来不曾想,楚涛也会用这样戏谑的语气与她开玩笑。

粗糙的手轻拂过她灿烂的眉梢与脸庞,柔弱的肩膀紧挨着他温暖的胸膛。似乎有很多想说却来不及说的话,只是,此时无声。谁也不想打破这静谧,他们就这样相依而坐,直到月渐西斜。

花一样的容颜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淡淡的月光里,楚涛的神色骤然晦暗阴沉,旧伤的痛猛地在心头撕裂,忍痛,然而终忍不住嘴角淌下一缕血痕。他记起刘前辈说的话,一旦内伤发作,即如刀剑穿心,剧痛难忍。并随时日,每次发作都会加重几分。

他不得不放开薇兰,踉跄着往外去——他不能让她知道,不能再让她忍受一丝一毫的担心。冰冷的汗如雨,蔓延至全身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击倒。他扶着墙,艰难回望,欣慰的是,屋里依然平静着。

“兰,我记住了你的生死无悔。可,原谅我无法给你同样的承诺。我的生死,已不属于我自己。楚涛此生负你,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