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拼将一躯(二)(1 / 1)

长河惊涛 清月冰蓝 2219 字 3个月前

恰在二人无计可施之时,悠悠然的风把一个神秘声音的隔空传来:“无根无尘,从屈就伸。气随心沉,流转乾坤,定如磐石,动似疾风。大道正心,天人合一。”

“谁!”谢君和警觉地四顾,奇怪,听不到脚步,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热度。起初以为是幻听,但雪海正露出与他同样吃惊的表情:她也听到了,不会错。

是谁呢?

依然,黑沉沉的四壁,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悠长而冰冷的声音回荡不止,把那几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隔空传音!

谢君和着实呆住了,在这四壁皆为巨石的地牢之中,是什么人能把声音传递进来?难道铁门外的侍卫们不会有任何的察觉?但铁门外巡视的脚步如常,似乎还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有谁在帮他们?

沉下心来,把刚才的几句话默念几遍,心中灵光一闪,这不是教他调气运息之道么?

雪海仍瞪大了眼睛不明就里。

谢君和却劝道:“放心,有办法带你出去!”

把那苍老的声音传递过来的话默念了三遍,盘腿,打坐,闭目。缓慢而深沉地呼吸吐纳,不一会儿,周遭所有杂七杂八的声音都沉寂下去,似乎将自己锁闭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忘记了这里是阴湿的地牢,更忘记了身旁的楚雪海。头脑中的一切纷乱尘埃落定。甚至后背伤处的剧烈疼痛也逐渐淡下去、淡下去了。

心沉寂了,身体内流动盘桓着的气息也逐渐由起初的翻江倒海而渐趋缓和。这气息在他的体内上下流转循环——他能感觉得到,不必自己推动,就在静默之中,流淌不止。微微提息,忽觉周身发烫,如身处烈火之中。是各股气在与毒药的对抗之中冲撞出的激越。他明白了,不可妄动,唯有凝神静气,才能将其逐渐化解。

整个身体在静默之中渐渐沉寂。

雪海只见得他忽而大汗淋漓忽而面如死灰,着实心焦,又不敢惊扰。只在一旁呆坐着,口中念念有词地祈祷,希望这一片纷纷扰扰尽快过去。

谢君和在静默中反视自身,经脉正随着气息的运转逐渐扩张,那股气息亦随之伸向身体的每一处细枝末节,仿若树的枝杈伸向天空。原本的郁结阻滞之处渐渐消融。体内重又澄澈明净。

脑海中空空如也,心中只存了那几个字,似堕入了一个巨大的轮回之圈,脚底生风地飘渺起来,眼前也骤然明亮起来。似有光环照进他的世界里,前所未有地明白干净。他似乎突然窥见了自己的内心最深处,那里,阳光明媚,流水潺潺,鸟语花香,还有银铃般的笑声。似乎自己就要在这样一片温柔中化开。

然而,突然一声凄厉的呼喊闯进这个世界里:“君和哥哥救我!”譬如一道霹雳,让所有的美好破碎成齑粉,一切的幻影四散,只留茫茫刺眼的白光。如梦醒似的,他伸手欲抓住什么,却只是空握而已。一时间血气翻涌,适才顺畅的气息突然间凝滞,又倒流,加速反噬。一阵锥心之痛,眨眼遍布全身都是针扎般的冰冷痛感。本能地,把自己与意识深处的那个世界阻断。

觉醒,四周突然暗了下来,他的身体也突然如同从高空坠落,狠狠撞击地面。眼前的一切都化为乌有。身旁依然是楚雪海,四周依然是冰冷的石牢。他知道,只因为杂念一起,头脑中一乱,气息的调运便戛然而止。再欲调息,只觉自己的心正狂跳不止,已无法平静。

“怎么了君和大哥?”雪海不解地用衣袖拂去他额上的汗。

他却突然抓住她的手,粗暴地甩开:“离我远些。”

“为什么?”

谢君和勾过不远处的残剑,把右手往剑刃上一划,绳索断了。随即迅速起身,往墙角背身而立。

“你……”雪海奇异于他伤势的变化,当然也奇异于这突如其来的冷漠。

谢君和身上的力量已渐渐恢复,都是因为刚才那神秘声音的指点。他隐隐感到,那是一种非同一般的武功心法,暗藏着一股极其神秘的力量,而他只开启了冰山一角罢了。但是,他似乎已无法突破更多。素素的那一声呼喊,如同一堵坚实的围墙,将他围困其中,画地为牢。他忘不掉,躲不了,在不喝酒的时候,只有默默忍受时不时袭遍全身的锥心之感。年少时的过错,真要倾尽一生去偿赎?

仰天,茫然。

雪海嗫嚅道:“为什么呢,君和大哥……是我做错了么?”

他听到身后雪海暗暗地啜泣——这个刀剑面前照样面不改色的小丫头,居然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哭了。到底还是个孩子,他沉声一笑:“楚雪海,听着,不想死的话,至少离我三步远。你别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可你早就不是个杀手了!”

谢君和厉声呵斥:“非得要我拿你试剑你才信么?”

雪海怔怔地望着阴霾里的他,只觉得心里有一件什么东西突然间碎裂了。她曾一心呵护着的一些东西,突然间崩塌。她不知道哪一个谢君和才是真正的,是那个奔赴千里拼死相救的侠士更可信,还是这个满含杀意无心无情的人更真实?甚至前一刻还因为救不了她而感慨天罚,下一刻,就恨不得横刀相向?

谢君和的声音依旧冷冽着:“赵海骏他不敢杀你。就算是齐爷也不敢。他们今晚就会收到消息,南岸的游侠已经成百上千地往碧莲洲集结了。何况楚涛还握着齐恒的生死,顺便捎带上一个冷凤仪——你哥是真下得去狠手的角色。就算有木叶从中挑唆也没人敢轻动。除非齐老爷子存心把自己儿子往火坑里推。而我,没人希望我还活着。——所以,离我远点,对你有好处。”

雪海已完全猜不透他的意图。

“别犯糊涂。活着,你哥总有办法带你回去。”

雪海听出了几分不祥:“那你呢?”

谢君和默默地闭上眼睛,心底的疼痛再度袭来:“一个本就多活了十年的人罢了……”

这一回,雪海懂了,却深深地沉默着。

她终于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能让谢君和走出困顿的就只有他自己,尽管更大的可能是被过去的自己压垮。一切,只在明日的那场比试。他没有赢的理由,但更输不起。